去年国庆,亨利打算去趟维也纳,沿着奥地利军队当年的行军路线,向捷克境内的统帅山挺进,重温一个半世纪前普奥战争的那场关键战役——克尼格雷茨战役。
1866年七月的一天,普鲁士国王威廉一世、首相俾斯麦、参谋长毛奇,站在统帅山上观看两军交战。山下,普军被奥军围攻,处于劣势。这时,远方出现一支军队。毛奇问传令兵,那是王太子的兵团吗?传令兵答,是的。毛奇喜不自禁,转身对威廉一世说:恭喜陛下,这场战役我们赢了。
克尼格雷茨战役是普奥战争的转折点,普鲁士最终扭转战局,取代奥地利成为德意志联邦的领导者。
亨利是奥匈帝国迷,对这场改变历史走向的战役,耿耿于怀。他决定,抵达统帅山脚下后,一定要高呼“吾皇万岁”的口号,冲上山顶。“吾皇”即弗朗茨·约瑟夫一世,奥匈帝国的缔造者和第一位皇帝。
2016年是普奥战争爆发一百五十周年,也是弗朗茨·约瑟夫逝世一百周年。对这场维也纳之行,亨利满怀期待。
结果没能去成。妻子说,北京的房价这么高,今年再不买房,你这辈子恐怕都买不起了。
他想想也对,已经是奔四的人了,也该让家人和自己住得舒服点,于是把原先的那套卖了,贷款400万,置换成一套三室两厅的房子。办贷款、办过户、搞装修,折腾了一年。
这一年,除了上班、买房,什么也没干,哪儿也没去。游戏也没怎么玩,只白金了三款,《信长之野望:天翔记》《真三国无双:英杰传》《进击的巨人》,都是光荣的游戏。
2013年夏天,《信长之野望三十周年大全集》在日本发售,连同运费总共五千多元人民币,附赠一把火绳铳。国内有玩家第一时间订购,但只收到历代游戏集、音乐集和封面画册,没有火绳铳,后来才知道,被海关扣了。海关认为这是仿真枪,拒绝放行,玩家出示北京公安局的一纸公文,据理力争,拖了一个月,才领回火绳铳。
亨利也想买,先是找人代购,对方说这玩意儿太危险,一不小心就会被连累进去,不愿帮忙。亨利只好自己跑了趟香港,把《信长之野望三十周年大全集》背了回来。
推着这杆一米多长的火绳铳过海关的时候,他提心吊胆,手里捏着事先打印好的公文,想着万一被拦下来,该怎么应付。直到上了出租车,才长出一口气。
亨利是“光荣饭”,日本光荣公司出品的游戏,无论新老,都会尽量收藏,而且是以全系列、全版本为目标。
《信长之野望》全系列集齐不难,难的是全版本。1980年代,光荣在形形色色的电脑上发行了一堆版本,PC-88、PC-98、MSX、MSX2、FM-7、FM Towns、X1、X68K……有磁带,有磁盘。这些稀奇古怪的版本,亨利收了大半。
《大航海时代》《维新之岚》《提督之决断》《苍狼与白鹿》,基本达成全系列全版本。其中《苍狼与白鹿4》的Windows版本,他找了很久,最后从北京的一位玩家手中买下,花了1900元。
他的第一百款PS3游戏是《北斗无双》,第一百零一款PS3游戏是《赛马世界2010》,都不是他喜欢的类型,但都印着“KOEI”的标志。
最早接触光荣的游戏,是在上中学时,亨利借同学的MD游戏机玩了《三国志3》和《信长之野望:霸王传》。《三国志3》只有将军、军师和太守,没有官职设定;而在《霸王传》中,玩家可以向朝廷进贡以换取官位,也可以授予他人官位。
亨利被日本的这套官位体系所吸引。摄家地位最高的关白,俸禄仅一两千石;俸禄数十万乃至上百万石的大名,官位却普遍较低。居上位的没有力量,有力量的没有地位,与中国的封建王朝截然不同。
玩了《霸王传》,亨利转头去读《平家物语》,发现这部13世纪的日本小说也比《三国演义》好看得多。《三国演义》高举英雄主义的大旗,《平家物语》则是反英雄主义,透着诸相无常的悲剧感。比如平敦盛,英俊潇洒,多才多艺,十六岁参与一之谷战役,身披华丽的铠甲,手握祖传的宝刀,骑着骏马,结果初次上阵即被人斩于马下。
读完《平家物语》,他又把《霸王传》翻出来重玩,选了足利家。征夷大将军足利义昭的主题曲,虽只是“嘀嘀嘀”的MIDI音乐,但旋律哀婉,有一种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的无奈感。曲名《雄伟的将》,听似威武,实则无力。
名实分离的官位体系、平敦盛的悲剧故事、菅野洋子谱写的足利义昭的主题曲,在亨利看来,都有一种奇妙的美感。他称之为“华而不实”的美感,“优雅华丽,但没有力量”,正是他喜欢的类型。
他从此成为《信长之野望》的粉丝,爱屋及乌,对光荣这家公司也产生了感情。
《信长之野望三十周年大合集》中有一张老照片,襟川阳一开着厢式货车,给人送货。襟川阳一是光荣公司的创始人,年轻时继承家业,经营染料批发生意。破产后,另起炉灶,做起了游戏。之所以改行做游戏,据说是因为妻子在他三十岁生日那天,买了一台MZ-80电脑送给他。他从此迷上电脑,立志做出一番成就。
当然,真实情况与之有些出入,妻子送电脑是真,但那是在襟川阳一痴迷电脑之后。
光荣做了三四年游戏,直到1983年《信长之野望》问世,才算真正打响了名气。《信长之野望》初代仅畿内诸国,三年后推出《全国版》,随后开发《战国群雄传》。襟川阳一打算放弃“信长之野望”这个名字,妻子劝他,你好不容易让《信长之野望》有了点名气,为何改名?襟川阳一拍了拍脑门,对啊,那就叫《信长之野望:战国群雄传》吧。
亨利坐在我对面,一边用勺子搅动杯中的咖啡,一边聊着光荣的历史,如数家珍。早年间的光荣只是一家小作坊,活得不易,现在也一样。即便是《信长之野望》这块招牌,经营三十多年,销量最高的也不过卖了21万套,就是《信长之野望:战国群雄传》。
“我从来没觉得光荣怎么样,它不是什么大公司,我也不认为它很成功或很完美,只是觉得,它终究出了这么多游戏,陪我度过了这么多年。我不希望它亡,但是我又不知道能做点什么。我不可能去买它的股票,那我就买它的游戏。把老的收齐,新的出了就买,不就完了嘛。”亨利说。
收藏的念头,是在通关《信长之野望:苍天录》后萌生的。片尾的那段视频,星光如花瓣般散开,历代《信长之野望》的宣传画在屏幕上一幅幅闪过。
“看完才意识到,我去,《信长之野望》已经出了这么多作。它已经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可我居然连一张正版都没买过。”
工作后,有了稳定的收入,亨利开始收藏光荣的游戏,算是对过去的一种补偿。
当年和光荣一起做历史类策略游戏的,有一家叫做“SystemSoft Alpha”的日本公司,以严谨著称,代表作包括《大战略》《天下统一》。如今,为迎合市场,这家公司推出了一系列“萝莉版”策略游戏,《萌萌大战略》《出击!少女们的战场》。
“太可怕了,我的天。”亨利感叹道,“幸亏光荣搞了个‘无双’出来,抱着这么一棵摇钱树,也挺好。”
亨利以前很讨厌“无双”系列,《三国无双》《战国无双》《无双大蛇》《高达无双》《北斗无双》……没完没了。尽管如此,每一作“无双”、每一作“无双”的珍宝盒,他都会买。
有时候,他也会犯愁,假如有一天,“无双”卖不动了,光荣该怎么办?转念一想,又觉得纯属瞎操心,“客观地讲,这是个毛病。”
搬家前,亨利把所有的游戏机和游戏打好包。搬家公司的人问,这个箱子里装的是什么?他说,游戏机。对方又问,那个箱子呢?他说,游戏。
因为担心摔坏,所有的限定版主机,他都是自己开车运过去的,没想到还是出了点意外。《光环:致远星》限定版Xbox 360,他拎起提手,机器掉在了地上,裂开一条缝,心疼了半天,虽然《光环》这个系列,他不太喜欢,也没怎么深入玩过。
限定版主机,亨利买了一堆,以奇奇怪怪的名义。PS3买了六台,第一台是港版首发时买的,听说光荣的《百年战争》和《仁王》独占PS3,他立马抱了一台回来。正准备拍点开箱照放在网上晒时,看见了《仁王》延期的消息,没想到一拖就是十年。
其它五台PS3,一台是《合金装备4》限定版,一台是《最终幻想XIII》限定版,一台是《神秘海域3》限定版,还有两台《如龙5》限定版。
亨利对日式RPG没什么兴趣,从未玩过《最终幻想》系列,但看见很多人都在讨论《最终幻想XIII》,他觉得好奇,也想感受一下。查了查价格,发现《最终幻想XIII》的市场售价比初始定价高出不少,而《最终幻想XIII》限定版主机捆绑游戏的售价倒是与定价相差不大,于是连机器一起买了,觉得这样性价比更高。
《神秘海域3》限定版主机也是以相同的理由入手,最初只是想花几百块钱买游戏,结果却花几千块钱买了台机器。
《如龙5》限定版主机,他喜欢附赠的那个容量8G的USB盘,正面印有龙的图案及东城会的标志。第一台限定版买回来后,里面的USB盘坏了,为了这个小东西,又买了一台。
最莫名其妙的是《最终幻想XV》限定版PS4主机。去年年底,他去鼓楼的电玩店买《SD高达G世纪:创世》,发现《最终幻想XV》也出了。老板说,买套限定版吧,又不贵。他说,可我对这游戏没啥兴趣啊。老板说,那你别要游戏啊,我把《最终幻想XV》给你换成《SD高达G世纪》,价格不变。
最后,他花三千多块钱把《SD高达G世纪》连同《最终幻想XV》限定版主机一起买了下来,回家的路上,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我是不是被忽悠了?我要这鬼机器干嘛?
开始收藏光荣的游戏后,亨利养成了消费正版的习惯。这些年,游戏买了七多百盒,花了二十来万,其中PS3游戏占了一半。因为经常外借,他特意整理了一份目录,以便管理,像图书馆那样。
无论游戏还是书,亨利更喜欢实体版,他很享受那种触摸的感觉。手指从书柜里的一排排书和游戏上划过,停下,抽出某本书或某款游戏,把接下来的时间交给它。有点像《编辑部的故事》葛优扮演的李冬宝,上厕所前,捂着肚子从一大堆杂志里挑选如厕读物,说了句至理名言:当你急着想上厕所时,挑出来的读物,一定是最好的读物。
很难把亨利归入某一类玩家。他玩的游戏很杂,策略类、动作类、射击类、飞行模拟类……除了体育游戏和赛车游戏,几乎什么都玩。《恶魔之魂》的血池、《凯瑟琳》的噩梦,把他恶心得够呛,但还是反复玩了几周目,把它们白金了。
另一方面,他又很挑剔,用他自己的话来说,“特个色”。对那些人气大作,《最终幻想》《合金装备》《超级马里奥》《塞尔达传说》《光环》,他完全提不起兴趣。
事实上,有些游戏,他买了压根没玩。买之前,看了宣传,觉得不错,必须得玩。买回来后,发现对自己没那么大的吸引力,想着今后总有机会玩,就搁了下来。
还有些游戏,虽然通关甚至白金了,他也没觉得有多好玩。三百多款PS3游戏,他白金了将近三分之一。不完全是为了成就感,也是因为有那么一点完美主义的洁癖。能够完美的东西,少了那么一块,总觉得遗憾。
这些白金了的游戏,一部分是奖杯神作,没花多少时间;一部分是与其他奖杯党的朋友交换着玩的,他替别人白金《信长之野望:天道》,别人替他白金《卡拉OK》;不过,大部分是真刀实枪用时间堆起来的。
玩得最疯的那些日子,每天5点下班,步行20分钟到家,吃完晚饭,就坐在电视前开始玩,玩到12点睡觉,每天五六个小时。婚后依然如故。对亨利玩游戏这件事,妻子表现得很宽容,晚上,两人各自守着一台电视,互不打扰。
“对于收藏者,最大的诱惑就寓于最终的快感,即拥有者的快感之中,在于将一件件藏品锁入一个魔圈,永久珍藏。每个回忆、每个念头、每种感觉,都成为他的财富的基座、支架和锁钥。”这是本雅明在《开箱整理我的藏书》中的一段话,亨利很喜欢这位德国学者。
在亨利看来,收藏游戏与收藏书籍有异曲同工之处,不单纯是为了使用,更是为了那种拥有感。
当然,收藏书籍的开销要小得多。搬家的时候,亨利装了三十多箱书,其中最贵的《唐研究》,每年出版一卷,买齐二十一卷花了五千多块钱,平均每本也才两百多。和游戏相比,书是如此便宜,以至于有时候他去鼓楼买游戏,会有一种负疚感。
买书的习惯,是高中时养成的。高中住校,学校离家远,公交车一个多小时。每次返校前,父亲都会塞给亨利一些生活费。上学途中,经过海淀图书城,他就去里面的旧书店逛逛,买几本带去学校看。
在学校,没法玩游戏。晚上,宿舍的其他同学侃大山、打扑克,他躺在床上看书。拜伦、雪莱、波德莱尔、王尔德、卢梭、巴尔扎克、孟德斯鸠、冈特、本雅明,什么都看。
一次上英语课,他把《亚里士多德全集》第一卷带到教室偷看,正埋头琢磨,突然听见老师大喝一声:别动!你呆在那儿别动!然后一个箭步冲到他面前,从他的课桌肚里猛地把书抽了出来。翻了翻,又放下了,说,别在上课时间看这些。
住校三年,对书的感情就这么扎下了根。亨利把书分成两类,一类是有趣的书,读着很享受,随时随地都可以拿起来翻一翻。阿庇安的《罗马史》、苏维托尼乌斯的《罗马十二帝王传》,属于此类。尤其是后者,各种八卦、花边新闻,俨然一部罗马版《太阳报》合订本。
另一类是不那么有趣的书,读着很累,除非特别无聊,下定决心今儿非把你啃完不可,才会硬着头皮翻开。比如塔西佗的《编年史》,他是在从北京到扬州出差的火车上翻完的,花了一晚上的时间,不求甚解,就像玩奖杯神作,但求过关。
也有不少书,他买回来后,压根没怎么读,甚至连塑料薄膜也没有拆开。
亨利的藏书,大多与历史有关。有一天,他抱着画册,端详亨利二世和他的儿子无地王约翰的石棺。妻子问,你看什么呢?他说,棺材盖儿。妻子说,你有病吧。
他想了想,是啊,听古人的音乐,读古人的书,看古人的棺材盖儿,既不搞研究,也不靠这个吃饭,不产生任何效益,却投入了这么多时间和精力,图个什么呢?
他认真思考了这个问题,还特意写了篇文章解释。他觉得,自己之所以喜欢历史,首先是因为爱读故事。《平家物语》也好,《罗马史》也好,都是由一个个故事组成。历史其实没那么高大上,只是一群普普通通的人,他们的欲望相互碰撞的结果。写出来,就是一个个故事。
高中时,他读了本雅明论述波德莱尔的《发达资本主义时代的抒情诗人》。本雅明笔下的波德莱尔是一名“闲逛者”,在巴黎的拱廊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看形形色色的人,听千奇百怪的事。路边卖艺的波西米亚人、牵着乌龟在街头散步的文人,醉汉、流氓、画家、拾荒者,橱窗内的貂皮大衣、咖啡馆里的闲谈,戴着麂皮手套、高喊革命口号的无政府主义者。所有这一切,构成了十九世纪的巴黎。
亨利觉得,这就是历史。从闲逛者的角度,以丰富的细节还原当时的场景,让读者瞬间脱离自己所处的年代,穿越回去。就像游戏所做的那样。
历史的另一乐趣是解释的乐趣。看完阿庇安的《罗马史》,他找来孟德斯鸠的《罗马盛衰原因论》,一气读完。孟德斯鸠如同侦探,把一堆看似杂乱无章的线索分析得头头是道。就像游戏通关后,把它们的世界观、时间线、人物关系、剧情线索、埋藏的各种梗,梳理清楚。
亨利想明白了,自己为什么愿意投入这么多精力在历史这个爱好上,不是因为有病,而是因为“历史唯一的用途,就是满足好奇心,除了这个,还能有什么正事儿可干?”
亨利最近正在减肥,戒了晚饭,于是我们约在一家咖啡馆见面。
今年3月,他开了个公众号,取名“美好年代的咖啡馆”。“美好年代”指的是十九世纪的欧洲,“咖啡馆”象征那个年代的生活方式。这个公众号谈论奥匈帝国的文化,谈论维也纳的圆舞曲,谈论格里格的《霍尔堡》组曲,谈论那时的贵族为什么允许妻子做他人的情妇,谈论马克思到底是不是屌丝,谈论巴尔扎克如何从穷得嗷嗷叫到被债主逼得嗷嗷叫到最后靠稿费华丽转身。总而言之,这是一个“假装生活在远方、假装生活在过去、最重要的是假装生活在美好年代”的地方。
咖啡馆空空荡荡,只有我一个人。等他的时候,我打开电脑,翻看他以前发在论坛上的一些帖子。
亨利之所以叫亨利,是因为他用过“雄狮亨利”这个网名。狮子亨利是12世纪德意志王侯,身为英格兰国王的女婿,他与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腓特烈一世纠缠不清。为了与主教争夺对桥梁的控制权以及对过往盐商征税的特权,他一把火烧了主教的桥梁,自己在河上架起一座新桥,迫使商路改变,控制过桥税,由此形成一个新的集镇,即今天的慕尼黑。
亨利的论坛头像是1938年的一张老照片,英国首相张伯伦从德国返回英国后,在机场高举《英德宣言》,向人群发表演讲,宣称已从希特勒手上体面地带回和平。一年后,德国人的坦克开进波兰,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
我没见过亨利,不过,当他走进咖啡馆时,我一眼就认了出来。他穿着一件笔挺的短大衣,人很精神,一米八的个头,走路略微有些摇晃,有几分美好年代的范儿。
亨利很健谈,他有一种特殊的本领,聊起历史上的那些王侯将相、文豪巨匠,就像是在闲扯邻里街坊的琐事,张家长、李家短,用不同的语气,扮演不同的角色,把一个个存在于文字间的形象,鲜活地带到听者面前,像个说书人。
比如,聊起查理五世落葬时的情形。二十多匹马拉着棺材,行进在街道上。到了修道院门口,上前拍门。门里的人问:来者何人?门外的人报上查理五世的一大串头衔: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永远的奥古斯都、罗马人民的国王、意大利国王、全西班牙人国王、西西里国王……门里的人一概回答:不认识。直到报出“罪人查理五世”,门才打开。
讲到叫门的过程时,亨利的右手在空中挥舞,握紧拳头,作出用力砸门的动作,口中发出“咚咚咚”的声音。正在柜台里低头看手机的服务员,抬头瞄了我们一眼。
在网上发言,亨利喜欢引经据典,以古喻今。面对面聊天,也是如此。你很难猜到他接下去会引用哪本书或是哪个历史人物的话,也很难猜到他引用这本书或这个历史人物的话,是为了说明什么道理。
讲完一段,他习惯在后面加个“对吧”,并非为征询意见,而是为了承上启下。聊着聊着,发觉自己扯远了,忙问:“哎,咱们刚才说的是什么来着。”
“是吧?照刚才的这么一描述,我简直就是一个无所事事的人,整天除了玩游戏就是看书。”
十九世纪的欧洲,那个美好年代,最吸引亨利的地方是:并非人人都认为自己应该有一件正儿八经的事情去做。
“人活着应该积极向上,人活着应该有个目标,这些都是胡扯。人这一辈子,就算是没做任何事,又怎么样呢?人活在这个世上,不是为了干点什么。”他指了指我手里的那瓶可乐,“把可乐做出来,是为了给大家喝。但人不同,人不应该有预设的目标和方向。生而为人,最大的好处,就是不必有什么用途。”
小时候,五十多平米的老房子,他已经觉得很大。那时候,他的梦想是拥有一个自己的小窝,摆上电视,摆上游戏机,摆上书,就够了。
如今,他的梦想是拥有一套更大的房子,至少客厅必须足够大,大到能够组织像样的沙龙,聚一群有趣的人,每天和他们聊天,就像四百年前写《道德箴言录》的拉罗什福科公爵。
虽然搬了新家,有了自己的书房,有了一整面墙作为书架,但距离举办沙龙这个梦想,还很遥远。
前年,亨利和妻子去维也纳旅游,参观弗朗茨·约瑟夫一世的墓,买了一束鲜花,献在墓前。
“我要是有了钱,等老了以后,一定要去维也纳养老。”这是亨利的另一个更遥远的梦想。
想做一个关于玩家的栏目,采访一些玩家,普普通通的玩家,没有耀眼的光环,没有戏剧化的人生,没有大悲大喜,没有大是大非。
他们的故事不具有多少新闻价值,不算新鲜,不算好玩,引不起争议,也没什么可发人深省的,只是一些琐碎的事,玩游戏的事。
他们只是玩游戏的人,可能永远没有机会站在聚光灯下,但他们才是游戏行业最重要的组成部分。
如果您或您身边的朋友愿意分享自己的经历,不妨联系我,我愿意代笔,把这些故事记下来。这是我的邮箱:paul@gcores.com。谢谢。
评论区
共 59 条评论热门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