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出生在老北京家庭的孩子,从小就看着我爷爷在家里和他的老伙伴们组织牌局,耳濡目染。那会我还没桌子高,垫着脚勉强能摸着桌子上的牌。等爷爷他们打累了,就教我盲摸牌上的字儿,当休息时的调剂,可我那时的小手连握稳一张牌都费劲,更别提学什么高级的技巧了。
玩牌是一个特别好的交流方式,过年过节,家里来了亲戚串门,三言两语寒暄之余,就会陷入没话聊的尴尬境地,平时不在一块生活的人,哪有那么多你想关心的事儿,况且毕竟一年就见一面,你问多了人家还不愿意告诉你。可你刚来又不能立马走,离吃饭还早着呢,所以这段时间干什么呢,就打麻将。一锅儿①牌,最起码得打个两小时,这期间牌桌上的四个人,他吃你一嘴,我点他一炮儿,有来有往,赢点小钱儿心情愉快,输了钱明年还想来,这玩牌的过程,其实实际上是在沟通感情。
虽然自小儿说玩牌那是瞎起哄,但还是在我奶奶在家看我的期间,学会了基本的规则。那时记得我家有好几副麻将牌,都是我爷爷买的。除了平时他们打的,还有出去玩的时候,方便携带的小型麻将,这大小就刚好适用于我。老人在家看孩子,为了不让他瞎闹,还得陪着他玩,所以奶奶就跟我在家俩人玩儿麻将,也甭管什么规则了,哄着孩子玩儿呗。
等我学会了以后,我就也想参与到大人的牌局里,因为我觉得在牌桌上,小孩与大人是平起平坐的。这在大人看来显然不大合适,你一那么大点儿的儿童,跟大人打麻将算是怎么回事。但奶奶还是破天荒的让我加入进去,我在牌桌上打,她在后边看着,给我指挥,输了钱奶奶给出。我像个小大人儿似的,学着大人的模样,摸牌,唱牌,过足了牌瘾。
我家里人从小就惯着我,奶奶疼我的方式,就是孙子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后来奶奶在我初二的时候查出了胃癌,渐渐地开始吃不下东西,瘦骨嶙峋。老人在晚年,最重要的是生活要有寄托,临终阶段少受点罪那就是福分。可她为了少给家里人添麻烦,自己总是忍着,为家里操劳一辈子,也没烙下什么兴趣爱好。唯一能陪着老太太干的事,就是玩儿牌,那段时间家里一有空就支上桌子,打上两锅儿。别看老太太重病在身,牌桌上可是依然不减当年。那是她最开心、最有精神头儿的时刻,甚至可以让她忘记病痛。
去年,爷爷也走了。老爷子这辈子,就好玩儿。玩儿花鸟鱼虫,玩儿葫核串珠,麻将自然也列在其中。如果说奶奶带我入门,那爷爷就是带我进阶。长大以后,逢年过节,我便可以独立加入家庭组织的牌局,好些个让我沿用至今的“心得”,都是在那时跟爷爷学的。比如,“破门清”是他最忌讳的事情,北京麻将,规则简单,简而言之“吃碰的”②三字即可概括。意思是什么呢:您吃了碰了,就得靠自摸胡牌,别人打什么您都不能再胡了。所以“不破门清”③,一是为了胡牌时几率更高,二是即便通过瞎吃乱碰胡来的牌,也值不了两个钱儿,毕竟“门清”在胡牌时能翻一番④。老头不仅自己守着原则,别人吃多碰多了,他也不乐意。他说这叫“错张儿”了,把好牌都给碰没了。
这并不是胡说八道,在牌桌上除了计算,就是运势。这些看似是玄学上的讲究,倘若你有违背,势必会要倒霉。老爷子总说,打牌靠“养”,怎么养?养的其实是你的运气。麻将之所以好玩,就在于它永远算不明白,除了一些基本的技巧之外,剩下拼的其实是你运气的好坏,但你打的多了,仿佛能驾驭这份运气。有人的牌越打越“幸”,有人却越打越“拧”。你越胡,牌打的越顺,胡的越大。但你切不能得意忘形,心说趁着牌幸,听牌叫儿多,别人点的这张嫌小,想再抓一手。完了,这把牌要是您胡了,那还好,可要是一把好牌,被别人给“屁”下去,那在之后的对局中,你也难能缓上来。该胡不胡,就要遭报应。实在是奇妙,一点也不科学。
去年冬天送走爷爷时,收拾老人家的遗物,我爸问我想留点什么物件儿,蝈蝈葫芦,蛐蛐罐罐我都不感兴趣,我说就留下爷爷这幅麻将吧。毕竟,这幅牌我跟他在牌桌上打过,受他最大的影响,全都在这幅牌里。爷爷奶奶都走了,家里就剩父母和我三个人了,四人游戏,三缺一,怎么玩?也有法儿玩,把风头都去掉,一人码十八落牌,曾经是十七落,俩六一五不用数嘛!如今是三六一十八,去掉中发白,东南西北,刚好码完。谁曾想,爷爷走后,家里牌玩儿的却更勤了。
平时和父母其实不太爱聊天,因为总觉着有代沟。特别是工作之后,更不愿意跟他们讲每天都做了些什么,因为好些事情,他们从根儿上就不理解,起初去国企上班,就是听了父母的建议。等真去了才发现,一点也不适合自己。但在玩牌这件事上,三人却有着共同语言,毕竟北京麻将历经数十年,规则也从没变过。在牌桌上的博弈,不分年纪,只拼手气。要是不打牌,每天晚上只是各自盯着屏幕,在虚拟世界里找自己的乐子。大晚上的,连句话都未必说,时间长了,就没心气儿了。所以只要赶上三人都有空的晚上,势必要支桌打上两锅。一提玩牌,谁都是高兴的。上回输的,今天能不能赢回来?老有一个勾着你继续玩的念想儿。
除了跟家里人玩,在外也经常组牌局。跟朋友玩过,跟同学玩过,跟同事也玩过。但跟谁打麻将我都是乐意的,唯独跟同事打麻将让我最头痛。为什么?那是陪领导打麻将。回想一年前在国企上班的时候,我就赶上过一回。那不是在牌桌上的博弈,纯粹是哄着领导开心!一桌四人,要么比我年长,要么比我官大,在牌桌上让他们难堪,那真是跟自己过意不去。输个两三百的没什么,反正你赢他们也能变着法儿在工作上给你扣回来,穿个小鞋戴个帽子,可比这扔个几百块钱要难受多了。再者说,你就算赢了,拿着领导的钱,你自己都不好意思揣兜里。
而且这件事儿,做的还不能太刻意,人胡什么你点什么,玩儿这套路是把领导当傻子。看到这您可能会问了,你怎么知道人家胡什么?是啊,我不知道,但一把牌打深的了,地上一张都没有的牌,你非要打,那就是在点炮。爷爷以前说过,“不胡都别点炮”,不胡就不胡了,点了炮得给两倍或者包桌的价钱,亏大了。所以点炮是让人很讨厌的事情,你自己不胡,其他两桌的牌也让你毁了。赔了夫人又折兵,搭钱还得得罪人,所以切不能乱出牌。那么跟领导玩牌应该怎么做呢?上文咱提到过,打牌靠“养”,依靠不断胡小牌养出胡大牌的运气,那么跟领导玩,你偏不“养”,该胡时你不胡,把牌打毁了,渐渐自然这牌就越打越背了,邪门之极!
起初想着写这篇文章,是否有些不太合适,因为各地方麻将玩的规则都不一样,这么多专用名词,写进去怕有太多人看不懂,况且这篇我又故意在措辞上稍作了些文章,读起来会不会很晦涩。但我又想了,麻将本身也是游戏,而且它在我生活中又经常出现,每次想选题时,我都会头疼,也不知道下礼拜要写什么,可有天晚上在家里照常玩牌时突然灵机闪过,要写的选题不就在眼前嘛!根本不用查资料,本身自带很多心得就可以写。麻将真是乐趣无穷,谁也不能保证稳赢,但其中又不失技巧和经验,以及上面我提及的“运势”,仿佛也是你可以驾驭的东西。
麻将真是个好东西,它直接打破了各个年龄阶层人们的界限,老少皆宜。有时候会与父母闹矛盾,闹僵了,谁也不理谁,抹不开面子主动去说话,我就选择提出一块玩牌。通过在牌桌上的唱牌摸牌,言语之间,就打破了之前闹僵所造成的这层屏障,打完这锅牌,之前的事儿也就不再提了。所以只要一提玩麻将,家里每个人都是兴奋的,我是这样,父母也是,已经去世的爷爷奶奶更是如此。
每当我在打牌的时候,脑子里总能想起老人以前在牌桌上念叨的“技巧”,就像他们与我一起在打这锅牌一样,游戏玩了这么多,喜欢的还是曾经和小伙伴们一起玩的作品,我酷爱打麻将,也是因为在享受与家人同乐的时光吧~在牌桌上跨越年龄的隔阂,与家人能有共同语言地沟通,想想除了麻将,还真没别的了!
①一锅儿牌:打牌论“锅”,一锅至少是四圈牌,一圈又是四把,除去庄家胡牌会连庄,一锅牌至少是16把牌。
②吃碰的:的(dī),自摸的意思,自摸是通过自己抓牌胡的方法,“吃碰的”讲的是吃别人的牌或者碰别人的牌,就只能通过自摸胡牌。简言之,是北京麻将一种规则。
③破门清:上面说了,吃了碰了,就算破门清了,门清在胡牌时多算一番。所以不破门清不仅可以多拿钱,还可以在听牌时增大胡牌几率,您想啊,三人打牌加上你自己摸的牌,和只能靠自己摸相比,后者胡牌几率降低了75%。
④番:在胡牌时结账的术语,一般北京麻将里,说要么玩“一二四”或者“二四八”的,什么意思呢,一二四指的是一块、两块、四块,胡一把牌会有很多番,最基础是从一块开始,多数出一番,就翻一倍,比如“胡,门清,庄家,点炮,七对儿”,这就是五番,在“一二四”的规则中,庄家要给胡这把牌的人16块钱。“二四八”以此类推,当然了,这“一二四”,可以是1块,也可以是10块,看玩多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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