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段时间有些莫名其妙,在蹲马桶、抽烟,甚至做梦时,脑子里有关于这款游戏的一些记忆片段突然会给零碎的激活,不知道为了什么,也察觉不出这一切发生的契机。
而这些小片段千丝万缕的,总是和一个人息息相关,这人便是我的表哥。在遥远的那时候,我们俩互相合作,通关了这款游戏。或者也可以换个说法,我在一旁加油打气,他则聚精会神全力操作,花了挺大一番功夫,终于体味到了《雷曼II》的所有剧情流程。
有关于这一点,其实我猜想你可能会跟我的经历有些类似——会无端的在某个时刻,想起曾经玩过的某款游戏,接着脑子里就“呼啦”跳出一个、或者一群人。我猜你们之间也应该发生过许多美丽动人的故事,不论甜蜜的晦涩的——总而言之,这一切正像是敲坏水闸阀门那样,一旦给打开一个缺口,便会有挡不住的水花从地底源源不断的冒出,激射不止。
后来你们大多都分开了吧,不论基于什么原因——尽管游戏在那时候曾确实的把你们短暂捆绑在了一起。其实说白了,天底下也大都是这样分分合合的破事,像鱼一样,最后总要回流到各自的水域里,只是有的鱼绝情一点,有的鱼滥情一点,像我这样的鱼则可能会多情一点。
后来吧,我将这一切的发生总结了一个由缘,那便是我可能真的有点想表哥了。但那应该只是想想吧,就像是只仅仅停留在脑子里的动作,不论怎样,我应该都不会花心思让它发生。
我背井离乡,一个人在外地上班,每年也只有春节才能够回家一趟。在短暂的两个星期里,跟着爸妈,匆忙走动往来的亲戚。我猜,我们的就近一次谈话,也应该是在那时发生的。
我去他家里,表哥仍然跟他的父母住在一起。在这里简单提及一下,他的父母,对我而言,应该称之为大姨夫、大姨,表哥一家是这一辈中最大的。初此以外,表哥还有一个亲妹妹,也就是我的表姐,前几年已经嫁了出去,不再同住。
我们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其实不用太努力的去回忆,话题应该无非是结婚,工作,人生规划、安排等等等等。
其实也并没有面对面,我坐在客厅沙发上嗑瓜子,他则远远的在另外一旁低着头认真摆弄手里发旧的iphone4s手机,有些心无旁骛的样子。我们彼此没有眼神对视,流程式的话题也很快聊干,空气中有一层令人窒息的塑料薄膜。
“这个破手机,怕是没法用了,最近一到40%的电量就自动关机。”
“电池出了问题吧,智能机用多了都这样。去网上买一块新的电池,五十来块,换上,就差不多了。”
“你那个新手机?是刚出的iphone7吧?”表哥指了指我放在桌子上手机,“亮黑色看起来还挺骚的。”
夏天的时候,我们经常一起去河里捉螃蟹。我穿着一个小裤衩,光着脚,手里提一个废塑料袋,像个小跟屁虫似的,踩在水流里,屁颠屁颠跟在表哥身后。
我那时曾经向他请教过怎样捉螃蟹。他告诉我,你把手伸进河里,用手慢慢在河底捞,若是感觉什么东西在水下悄悄动了,猛地按住,那就是了。表哥还告诉我要勤翻石头,因为螃蟹最喜欢藏在石头下面吐泡泡。
我于是照着表哥说的话去做,可是我的手始终不敢在水下的泥沙中用力的摸,只是轻轻的,小心翼翼的,试探一下又很快缩回去了。
“我怕钳子会夹到我的手啊!”,我惊叫着,于是螃蟹早已经逃之夭夭了。
表哥走过来,拖鞋在河水里划出哗啦哗啦的声响,伏下身子,像个老农民在田里插秧那样,好像要把一撮一撮的秧苗埋在河床的最里面。
“屁,这么小只,你怕什么”,他得意的捏住螃蟹,甚至完全不担心螃蟹钳子会夹住他的手一般。不过那一只小螃蟹的钳子的确是在空中耀武扬威的挥舞着,仿佛在向我信誓旦旦的挑衅。
“这么小只的我都看不上”,他说完还是把螃蟹轻轻丢进了我手上的塑料袋里。然后又转头继续在前面探路了。
“哦,对了,你要往塑料袋里倒点水,不然螃蟹要渴死的。”
我举起塑料袋,透过太阳朝里看,河水有些透明有些肮脏,许多只螃蟹在里面咕噜咕噜的吐泡泡,你吐一下,我吐一下。我用手隔着塑料袋去挤螃蟹凸出来的眼睛,专挑个头特别大的对付。
表哥听到我的叫唤,在前面走着走着,看起来十分酷的,也笑出了声。
我大概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表哥家里买了电脑,清华同方系列的,我在机核的另一篇投稿中曾经提到过这个。
那时候表哥的爹,也就是我的大姨夫,在我们小县城里的林业局当大领导,平常经常会有托关系的人来表哥家里串门拜访,顺道送点东西,家底自然也殷实许多。
《雷曼II》便是当时电脑附属光盘的赠送品。我没日没夜,只要放学,便会偷往表哥家里跑。表哥坐在卧室床上倒弄电脑,我则在旁边搬个特别高的椅子津津有味的看他操作。我妈有时拉我回家,我哭着闹着赖在地板上喊不要,大姨夫大腹便便的坐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乐呵呵的说,孩子喜欢,就留下来住家里嘛,我妈于是为之气结。
想起来也算十分可笑,那时初次接触电脑,竟然连关闭窗口的“叉号”按钮是什么意思也搞不明白。第一次上手时,由于打开的窗口的数量太多,程序已经卡死不动,以为电脑坏了的我两人差一点就被吓个半死。也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我跟表哥一点一点小心的把《雷曼II》运行启动了起来。
我那时候对这款游戏的出品商——法国育碧公司脑子却是没有丁点概念,等到真正认知成熟,也已经是上了大学、十多年之后的事情了。那个时候这家伟大的公司还没有开创出“波斯王子”、“刺客信条”以及“看门狗”等许多经典系列的作品。并且公司logo对我而言也有特殊的寓意,我喜欢称之为“一个彩虹的微笑”,不过当然是倒立着的。
时至今日,育碧仍然是大型公司里,为数不多从始至终全力开拓中国市场——这一块十分不友好地区的厂家了。说到这里,便想起16年在China Joy上被育碧被同行举报游戏含有暴力内容而下架多款游戏的事件始末,我那个时候在官博上翻着网友的留言,每一条说法,都真正刺痛到了我的心底。
简单给没有接触过这款作品的同学介绍一下游戏相关背景:《雷曼II》全称为《Rayman2:The Great Escape(雷曼2:胜利大逃亡)》,我们所操纵的主角,是一个没有胳膊但有手,没有双腿却有脚,没有脖子却有头,长相酷似一只兔子的卡通角色,它的名字就叫做雷曼。
雷曼跟他的好朋友们生活在一个奇妙的魔法世界中。他的好朋友里有一只海蓝色的青蛙,我跟表哥喜欢叫他蛙大伯。蛙大伯会施放一些小魔法,例如制造一场小雷阵雨扑灭阻路的火焰,或者让某些枯萎的植物迅速生长以供雷曼攀援,在游戏中,它总是莫名其妙的被坏蛋抓走,需要我们来拯救。
此外,还有一个叫“仙狸”的魔法师,她被恶人限制了自身的魔法,每当我们的游戏有了新的进展,她的力量便会得到施放,能教授给我们更高深的能力,比如释放威力更强的魔法弹,或者学会在空中用两只耳朵折成一只“竹蜻蜓”,获取持续飞行的能力。
游戏中的反派头头是一个叫做“剃刀”的家伙,矮小的身材,标志性的大络腮胡子,统领着一群海盗妄图破坏青青草原,哦不,是为了满足一己之私,建造自己的动物乐园,将雷曼的小伙伴通通抓走。用它的话来说,雷曼将会是他乐园里最独一无二的收藏标本。不得不说,这个想法真的十分大胆。
此外,游戏世界和平的维系赖以四个“魔法面具”作为支撑,而这些面具分别四散在世界的各个角落。雷曼的任务,就是在游戏的流程中找到这四个面具,并且最终击败剃刀,解救出被困的小伙伴。
这款游戏的世界最速通关是2小时17分52秒,我在大学的某一天心血来潮逃课花了一个下午仔细看完。直至跳出制作名单结尾,摘下耳机才察觉恍若隔世,那种感觉像是沉溺午睡直到夜半才迟迟清醒,醒来脑中半是混沌半是清晰。宿舍内那时安静全然无声,几个室友上课未归,我在那一瞬间突然感受到了巨大的孤独,像是秒速五厘米中那一艘于种子岛发射的深空探测卫星,怀揣了一个伟大而又绮丽的秘辛,经历了宇宙中漫长黑夜的孤独,本来以为最终能抵达,却因为没有感同身受的知己,终消失沉溺于漆黑如海的夜空。
我记得那时跟表哥反反复复终于打通《雷曼II》,却是花了整整两年时间。
我竟然记不清这两年之间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记不清打通关之后那一瞬间的心情。应该是极度兴奋的吧,我想。这样一款游戏,其优秀的品质在漫长的两年时间内源源不断给我以惊喜和感动,若是再次放到今天,我恐怕也不会再有这样的耐心了。
《女神异闻录5》与《最终幻想XV》我的游戏总时间不超过20个小时,我当然觉得他们都是当之无愧优秀的作品,只是这些年游戏成长了,我也成长了,但是我的成长,似乎远远把它甩在了身后。
苦于那时没有流程攻略,上网也需靠电话拨线,在某些关卡阻塞停滞,最长的,也多有一两个月之久。某些流程碍于英文贫瘠,我跟表哥小心翼翼查找词典仔细选择最契合的释意,剧烈的争论困惑过,揪心的紧张拿汗过,只是这两年,一晃如斯,像是吹一口气,分不清气息里的假假真真,飘散如烟。
我跟表哥期间有过一次很剧烈的争吵,因为什么原因早已忘记,结果我抓破了他的脸皮,他则打破了我的鼻子,我们彼此坐在一端愤怒喘息。
我们那时候还一齐收集过好看的贴纸,就像小当家脆脆面里赠送的梁山一百零八将那样,不过这是野生动物的版本。我记得有旗鱼、鲸鱼、老虎鱼,还有乌贼,猩猩,和海豚。每包零食附赠一张贴纸,却是始终没有收集齐。我记得我们那时候将多余重复的贴纸贴在了他卧室的墙上,喝水的杯子上,还有电线插板上。这么多年过去,他的喝水杯子换了许多,房间去年也才粉饰刷新过,不过我在他阳台那一大包蒙灰的旧物购置袋里发现那个熟悉的电源插线板,看到背面贴满了那时搜集而来的贴纸,内心还是拼命的叫出了一些声音。
表哥上小学时成绩非常好,那时候每周老师还会布置刷毛笔字的作业,若是写的好,那么老师便会在那个大毛笔字上画一个红圈,表示鼓励。我翻过表哥遗留下来颇有时代感的旧本子,五乘四的框里,密密麻麻都是红圈,都是优秀。
他后来初中去了外地上学,也是很好的一个中学,我妈经常十分痛心的跟我说,表哥到外面,没有人看管,就学坏了。他之后没考上大学,去了山西一所大专念书,他跟我聊起,说那个地方产煤,空气质量很差,我便能在脑子里突然想起课本上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画面,想到那一片肉眼可见浓重的灰尘和砂砾在空中张牙舞爪的狂舞,随后被我沉重的吸入肺叶中,在每一寸血管每一个肺气泡中摩挲。
表哥喜欢足球,想要去当一名足球解说员,我对足球与篮球一窍不通,但只听他这样说,脑子里便能浮想出里克尔梅和黄健翔两个名字。黄健翔是知名解说,至于里克尔梅我是怎么认识怎么记住的,我大概也忘记了,其实我所知道的,也仅仅只是这一个名字。我猜想应该是年少的某个傍晚或深夜,我跟他一起躺在沙发上看球赛,他兴奋剧烈、眉飞色舞的跟我讲解有关足球的一切……
他大专毕业之后没能在山西找到工作,又灰头土脸的回到了家里。所有的报复和誓言就像卷起一场漫天沙,吹过了之后便什么都没有。现在他在老家的县城中,大姨夫动了点关系安排他进社区工作,工资每个月一千五百块,平时吃住都在家里,攒四个月可以购买一台市面上最新款的iphone7。他自嘲的跟我说这算是半个公务员,但眼睛随即很快便暗淡下来。我望着他忧郁的眼神,觉得当下和未来,我从未有真正一秒,仔细的看清过他。
去年过年回家的时候他在跟大姨夫争吵,跟大姨吵,跟所有人吵。
过年走亲戚去他家里拜访也不见他的人影,大姨说他是上别的城市去找了同学玩。我猜想他或许只是想躲着,躲一些尖锐细微的眼色,多一些亲戚口中言谈举止间无形的比较。人类的内心脆弱敏感且深沉如海,复杂交织,时时刻刻,从未有过真实的形状。
大姨夫过年回家突然老的很厉害,他从林业局退休之后,整个人像是突然间松垮了,好像蝉褪皮之后,那一层透明脆弱的蝉衣。其实表哥本来是有个参军机会的,在我们那种小地方,入伍之后再分配,起码可以分到一个铁饭碗。那时候大姨夫塞了许多钱,派人打问了许多,可是因为表哥的手有残疾,也不了了之了。其实我一直没来得及说,表哥的手却是有残疾的,他的左手只有两根指头,像是蜗牛的头顶长了两只又圆又胖的触角,肉嘟嘟的一团。
长久以来,他总是把左手藏在衣袖里,很少给别人见到,尤其在外,更是如此。那东西对他而言好像是身体上一道强烈的伤痕。我记得小时候听大姨夫在家谈起做手术的问题。如果要修复,为了避免排异,必许将脚趾接在手上。那个时候斯皮尔伯格拍摄的电影外星人ET火爆全球,我还小,总是恍恍惚惚的把手术成功的表哥和那个可爱的外星人联系在了一起。
可是我分明想起那时他在同我打《雷曼II》的时候,傻乎乎并且认真的将左手两根指头放在键盘的两个钮冒上,毫不掩饰,于是电脑中的雷曼就像一个盖世英雄一样,一路过关斩将,无所不能。
表哥跟我最后聊天是在两个月之前。我们在微信上聊,他告诉我一个人在外面的时候要好好干,找对象要先占山为王,不然为时已晚便计无可施了。我告诉他我知道了,他回复给了我一个“再见”的表情,我们便结束了这段对话。
这个表情其实在年轻一辈中代表的含义更多的可能是“对你无语”、“友尽”这样的概念,就像我妈跟我聊天时,假如她十分高兴,便会发微信中那个皮笑肉不笑的“微笑”表情给我。
我于是哈哈大笑,心里暗自嘲讽表哥,怎么小小年纪,已经变得跟一个已过更年期的可爱妇女认知略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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