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子握着九五式自动步枪,趴在土坡上。身后的机枪小组正以火力压制敌人。机枪“哒哒哒”“哒哒哒”响个不停,旁边有人在声嘶力竭地喊着:“机枪不要停!机枪不要停!”
队友抱起炸药包,猫着腰,冲向地堡。炸药包里绑的是二十四个两百克的TNT药块,每一个TNT药块都可以将火车的铁轨轻松炸断。
这是野战部队的一场军事演习。强子和他的队友隶属地爆连,多个爆破小组交替跃进,机枪小组在他们身后提供掩护。实战中,地爆连往往是进攻的第一波,在步兵或装甲兵的掩护下,执行与爆炸物相关的所有任务。
“机枪不要停”的咆哮还在耳边,机枪却突然哑火。强子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机枪手应该是在更换枪管。连续射击后的机枪枪管很烫,为防枪管变形引发炸膛,发射一定量的子弹后,必须拆下枪管,换上后备枪管。很快,“哒哒哒”的声音又在他身后响起。
机枪更换枪管,强子高中玩游戏的时候就见过。那款游戏叫做《红色管弦乐队》,是一款以二战苏德战场为背景的射击游戏,其中就有更换机枪枪管的设定。
强子自小喜爱军事,《世界军事》《兵器知识》之类的杂志看了不少,军事人物传记和经典战役回顾的书买了一堆,扮演士兵亲临战场的军事游戏更是最爱。其他同学都在玩《魔兽争霸》《仙剑奇侠传》的时候,他在玩《三角洲特种部队》《闪点行动》《使命召唤》。
《使命召唤》一代,他买的是豪华版,随游戏附赠的军包里,装着狗牌、臂章、地图,还有一叠老照片。在对战平台上和别人联机,他端着汤姆逊冲锋枪,走进一间屋子。屋里埋伏着七个人,围着他打。他从容不迫地打完三十发子弹,换了个弹匣,屋里一片死寂。
玩得最多的是《三角洲特种部队》。当时,国内的玩家自发组织“中国三角洲联盟”,八支战队,打循环赛。没有奖金,唯一的奖励是服务器的冠名权。联盟自费搭了个服务器,哪支战队赢了,服务器就会被换上这支战队的名字。
强子加入其中一支战队,五六十人,他的年龄最小,那时候还在上初中。从初中到高中,强子一直是住校,学校离家三个小时的车程,每个月只能回家一趟,也只有那两天有机会上线,跟着大家打比赛。他是军医,在战场上,看见队友头上的名字变成黄色或红色,知道队友受了伤,掏出医疗包扔过去,给队友疗伤。
那时,国内的电子竞技还停留在口号阶段,不像现在这么火,《三角洲特种部队》是小众游戏,打比赛,只为图个乐子。战队内外,大家都是朋友,不玩游戏的时候,聚在一起语音聊天。一次,不知是谁喝醉了,输掉比赛后,在语音频道里絮絮叨叨,边说边哭。
2009年高考,强子毫不犹豫地填报了军事院校。他的总分高出重点本科分数线三十多分,被南京的一所军校录取,专业是地雷爆破与破障工程。
入学前,强子对这个专业了解不多,只是玩《三角洲特种部队》时,领教过克莱莫地雷的威力。克莱莫地雷又名阔剑地雷,美军1960年代研发的反步兵地雷,游戏中经常可以看到它的身影。《三角洲特种部队》是最早在武器库中加入这款地雷的游戏,游戏中的克莱莫地雷,一旦感应到红外线被遮挡,即会爆炸,玩家也可以遥控引爆。
游戏和现实毕竟是两码事。游戏中的那些爆炸物,无论克莱莫地雷还是C4塑胶炸药,只要轻轻按一个键即可引爆。爆炸效果只是屏幕上闪烁的像素和耳机里传来的沉闷的声音。没有刺鼻的硝烟味,没有震耳欲聋的巨响,没有四散迸射的弹片和钢珠。而实际训练时,你需要亲手将雷管插入爆炸物,接好导火索,点燃。爆炸的瞬间,你能感觉到地面的震颤。
为了锻炼新学员的胆量,教官要求他们每五人站成一列,各自引爆一块两百克的TNT药块。把火柴压在导火索上,用火柴皮摩擦火柴头,点燃导火索。十厘米长的导火索,燃烧时间是十秒。有人太过紧张,划了第一根火柴,没点着,划了第二根,还是没点着,拿出第三根时,手抖得厉害,看看身边其他人的导火索已经在嗤嗤冒烟,心里害怕,但没有教官的口令,又不敢撤离。最后关头,教官才下令撤退,四个TNT药块在他身后不远处爆炸。
喜欢军事的男生,多多少少有点英雄情结,梦想着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但真实的战争,哪有那么热血。进了军校,强子才发现,这里最不需要的就是逞强好胜的心态。
军校每天的作息,就像刻在铁板上。早晨5点50分起床跑操,三公里、五公里、单双杠。6点50分回宿舍,洗漱、整理内务。7点15分,每班派一名小值去食堂打饭,打好后放在桌上。7点25分,全队开拔,以行军队列前往食堂用餐。7点45分吃完早饭,小值回宿舍打扫卫生,其他人去教室上理论课或是去训练场上军事技能课。
吃完午饭,12点到12点半,全队统一读《解放军报》。之后,有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但上床睡觉的时候得小心,不能弄乱床铺。叠被子是件麻烦事,不仅要求叠得整齐,不能有褶皱,而且被子的边沿必须呈直角,也就是通常所说的“豆腐块”。叠“豆腐块”很耗时间,得用手指沿着被子边缘一点点捏出直角。后来有了内务板、帆布之类的神器,才省事了许多。查房时,不合格的被子会被丢进池塘,晚上只有一床湿漉漉的被子可盖。
下午是体能训练和军事技能训练。徒手五公里、轻装五公里、全副武装五公里。单杠一练习引体向上,单杠二练习卷腹上。渡海登岛四百米,陆地障碍四百米。各类枪械、载具和工程设备的使用。
晚上19点到19点30分,全队集中收看《新闻联播》,之后是晚自习。晚自习结束后,一个小时的晚体能训练。21点30分,集合点名。22点30分,熄灯。
熄灯并不意味着一天的结束,紧急集合是家常便饭。哨声响起时,你可能刚打好肥皂正准备往身上浇冷水,可能刚脱了衣服把脑袋放稳在枕头上,也可能是凌晨两三点睡得正酣时。听见哨声,立刻穿上体能训练服,套上迷彩服,打好背包,列队去操场跑圈。跑完步,检查装备,不能落东西,被子必须捆紧,必须保证背包绳“三横两竖”,且捆扎顺序不能有误。
第一次发现军网上也有《反恐精英》《魔兽争霸》之类的联机游戏,还有动画和影视剧的下载时,强子吃了一惊。在他看来,这些上传资源、维护服务器的人,就像是《黑暗之魂》的传火者,把动漫游戏在军人中间一代代传下来。后来,在各地野战部队实习时,他见过网吧、游戏机,甚至街机。但不同部队,差异很大,有些部队完全不见游戏的踪影,取决于主官的态度。
手机是绝对禁止的,一旦发现,立即没收。被没收的手机通常有两个下场:一是被锤子砸碎;二是泡在装满水的脸盆里,泡一个晚上,脸盆放在集合点名的大厅里,以示警戒。一次,队友在校园的小超市里买东西时,从兜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被戴白钢盔的警备纠察发现,通报至旅里,全队整风。一百多人,穿着迷彩服,在篮球场的水泥地面上爬战术。八个篮球场,爬了两个来回,膝盖和肘部磨得血肉模糊,紧接着练蹲姿。随后的一个月,全队所有学员的假期被取消。
军校的假期本来就不多。每年寒暑假,全队开赴各地军营,跟随野战部队实习。每年的“精武杯”等军事竞赛,赛前三个月强化训练,期间基本没有周末。
平时的周末,外出机会也很少。每班十个人,每周只有一个人被允许外出,平均两三个月轮到一次。好不容易轮到自己,首要任务是帮其他队友买东西或办事,中午吃点自己喜欢的解解馋,下午如果还有时间,找一家不用刷身份证的网吧,抓紧时间玩会儿游戏,四点半之前必须返校。
强子的电脑学得不错,入选计算机尖子班,有机会使用学校机房的电脑。机房的电脑,配置一般,没有接入互联网,只能连接军网。在那里,他发现了隐藏的动漫游戏资源,如获至宝。
直到大三,学员才被允许自带电脑,但同样不能接入互联网,也不能使用U盘或移动硬盘。一次外出时,强子偷偷带了块移动硬盘,跑去网吧,下载了《求生之路2》和《使命召唤5》,拷在硬盘上,带回宿舍。那是他在军校期间做的唯一一件违反纪律的事。
虽然是两三年前的老游戏,大家还是玩得不亦乐乎。电脑平时收归队里统一保管,只有周末才能领出来,放在俱乐部里。俱乐部是一间类似会议室的房间,可以容纳十来个人。强子他们几个爱玩游戏的,把各自的电脑带了过去,一台做主机,其它电脑接在上面,临时组个局域网,玩联机游戏。如果能凑齐八个人,大家就玩《求生之路2》的对抗模式。一方是人类,一方是丧尸。边玩边嚷嚷,你卡位,你往前推,你从那边兜过去,哎,这是谁啊,谁玩得这么阴。
日常训练的枯燥和辛苦,在玩游戏的那几个小时里,被抛到九霄云外。那股兴奋劲儿,更甚于高中跟着战队一起玩《三角洲特种部队》时的感觉。吃一个灶,睡一个坑,一起在泥里爬,一起在地上滚,朝夕相处培养起来的那份亲密感和默契感,普通玩家很难感受得到。
军校的理论课,强子最感兴趣的是战术相关的课程。大二的一堂军事战术课上,六个学员队分成正反两方,围绕古典式包围战术即兴辩论,阶梯教室坐了一千多人。
强子代表正方发言,他先是介绍了历史上一些成功运用古典式包围战术的战例,然后着重阐述了两千多年前的坎尼会战。公元前216年,迦太基人在坎尼城附近的平原上同罗马人展开决战。罗马投入八万步兵、六千骑兵,迦太基仅四万步兵、一万骑兵。迦太基统帅汉尼拔采用古典式包围战术,步兵顶在中间,骑兵自两翼包围,最终以六千人的代价,歼灭罗马的八万大军。
包围战术,强子再熟悉不过。高中时,在电脑上玩《全面战争》系列,这是他最拿手的打法,对付电脑几乎次次有效。他也知道这套战术的弱点,两翼加强了,但中央有被突破的危险。与玩家对战时,如果对方采用全骑流的策略,包围战术有可能失效。
强子陈述完毕后,教官带头鼓掌。紧接着,全场所有学员,无论正方还是反方,都开始为他鼓掌喝彩。那一刻,他觉得特别自豪。兴趣是最好的老师,这话一点不假。
如果沿着这条路走下去,毕业后,他将如愿以偿,成为一名军人。没想到,大三那年,出了意外。
读军校的时候,强子又瘦又高,一米九的个头,一百三十多斤。训练时,瘦高个儿自有优势。比如陆地四百米障碍跑,七道障碍物,对体能要求颇高,军人常说,“宁跑五公里,不跑四百米”。强子倒是不怵,他个头高,矮墙、高墙、高板跳台这些障碍物,在他面前不算什么难事。独木桥也没有太大难度,十米长的圆木,离地一米多高,稍微压低身体重心,迈开长腿,三四步就能跨过去。
偏偏就栽在了独木桥上。大三,一次训练时,强子从独木桥上意外跌落。因为奔跑速度太快,落地时的姿势没能控制好,左臂肘关节粉碎性骨折,右脚的跟腱和关节也受了伤。住院两个月,又回军校休养了一段时间。
队长找他谈话,说,考虑到你的身体状况,你可以选择转校,也可以继续在军校读下去,但如果到时候通不过军校的毕业联考,你只能以义务兵的身份退伍。
当时,强子的左臂出现一定程度的肌肉萎缩,上肢力量损失严重,右脚的状态也很不稳定,无法保证在今后的高强度训练中不会再次受伤。考虑再三,强子选择了转校,2012年年底,拿着军校的调令和退伍通知,转入当地的一所普通大学,换了个冷门专业。
成为军人的梦想,就这样被一次意外打碎。那种感觉,有点像因伤退役的年轻运动员,从小接受训练,还没来得及为自己的荣誉拼搏,就被伤病断送了生涯。
转校换专业后,学业压力陡增。除了数学、英语这些基础学科,其它一大半的课程都得从头学起。为了能够如期毕业,别人两三年修完的专业课,他必须压缩在一年多的时间里学完。
离开军校,强子才发现,自己与这个世界已经完全脱节。同龄人聊得热火朝天的那些综艺节目、影视剧、流行歌曲和明星偶像,他一个都没听说过,也接不上话。回头想想,其实从初中住校开始,自己就一直处于封闭环境之中。过去的十年光阴,仿佛凭空消失。
游戏也变得陌生。《使命召唤》系列出到了第九部,《三角洲特种部队》已经没多少人在玩,原先战队的那些朋友,全都失去了联系。
那段时间,强子心情低落,状态很差,经常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有时焦躁易怒,有时又莫名想哭。求助过医生,但没什么效果。
强子第一次遇见小绿,是在学校的食堂。他打了份臊子面,卖面的女孩盯着他的T恤,说,咦,同学,你这个好像是独角兽嘛。
强子那天穿的是一件独角兽高达的T恤。他喜欢机器人动画,尤其是《机动战士高达》之类的真实系机器人动画。历代高达机体的型号,他如数家珍。
这个女孩就是小绿,她那时读大三,在学校的食堂勤工俭学。小绿也是个与现实脱节的人,流行的东西,一概不知。不看综艺节目,不看娱乐新闻,不认识明星,活在自己的动漫世界里。小学四年级开始追《全职猎人》,她的父亲以前在日本留过学,对女儿的这一爱好毫不介意,于是她就放开了看。攒下的零花钱,全都拿去买了动漫的书刊和光盘。
小绿活泼开朗,走路蹦蹦跳跳,说话叽叽喳喳,是那种无论什么场合都能够把气氛带起来的人。打个老套而贴切的比喻,小绿就像一束阳光,照进了强子的生活。
两人在一起,聊动漫,聊游戏,像是有说不完的话。小绿把她喜爱的动漫作品一股脑儿地推荐给强子。比如《狼雨》,四匹狼带着花之少女,在文明濒临毁灭的废土上,苦苦寻找传说中的乐园。比如《哈尔的移动城堡》,哈尔从最初的懦弱、偏激,到遇见爱人苏菲,为了守护爱情而变得勇敢坚强。
强子的动漫知识不如小绿丰富,但玩游戏的技术,比小绿高明,于是带了她一起玩游戏。晚上九点,晚自习结束后,两人从图书馆出来,回到各自的宿舍,打开电脑,联机玩《坦克世界》。小绿,你那位置会被火炮炸!小绿,你的位置太靠前,会被集火!两人轰隆隆地开着坦克,到处转悠,玩到熄灯。
小绿以前也玩游戏。初中玩《泡泡堂》之类的休闲游戏,高中和大学玩《飞飞》。都是女生喜欢的游戏类型,风格可爱又容易上手。
《坦克世界》显然不是这种类型。冰冷的钢铁怪兽,视距、马力、转向、精度、射速、机动性、履带适应性,一大堆枯燥的参数。女生见了,多半会止步。小绿却愿意学,有强子在旁边教,没事自己琢磨,很快掌握了基本操作。玩得多了,不同坦克的主要数据和优缺点,了如指掌,对面过来一辆坦克,立刻可以判断出它的装填时间以及能否击穿自己。
强子喜欢的游戏,小绿都愿意尝试,虽然玩得不算太好。也有实在啃不动的,比如《生化危机6》。游戏刚开始的训练关卡,遇见僵尸,必须依照屏幕提示快速按键。小绿不擅长这类考验反应力和手速的操作,玩了一个小时,死了几十次,还是没能通过训练关卡。
军事节目,小绿也会陪着强子一起看,边看边问,强子不厌其烦地解答。强子给小绿讲了很多古希腊、古罗马时期的军事统帅的故事,亚历山大、汉尼拔、恺撒,小绿听得津津有味。为了理清来龙去脉,她特意买了套盐野七生的《罗马人的故事》。那天,强子在电脑前玩《战锤2:全面战争》,小绿趴在旁边看,指着屏幕,咦,这不是攻城塔嘛,我在《罗马人的故事》里见过。
命运就是这么奇怪。你失去一样东西,以为失去了一切,没想到命运会给你带来另一样东西。强子有时候会想,如果没有发生那次意外,如果从军校顺利毕业,就不可能遇见小绿,也就不会开启这段感情。那样的话,自己会变成怎样的人,过着怎样的生活。他想不出来。战争的进程可以在游戏里或沙盘上推演,而人的命运,谁能预知。
转眼一年多过去了。小绿考了研究生,强子大学毕业后,去了小绿家所在的城市。因为专业冷门,工作不太好找。学校找过他,说可以推荐消防相关的工作。但他觉得,既然已经不可能回到原先的那条路上,不如趟一条自己的路出来。
他自己找了份工作。这份工作需要对危险品有一定的了解,不限于普通爆炸物,还包括化学制品。他是个肯钻研的人,不熟悉的东西,总能自己想办法把它弄懂。去年,他从零开始自学UE4引擎,制作了两段爆炸和火灾逃生的VR演示,用于单位培训。他想着,有机会的话,今后或许还可以去游戏公司看看。
小时候,游戏是一种猎奇,为了体验日常无法体验之事。读军校时,游戏是一种放松,把他从枯燥的日子里解放出来。现在,游戏成为生活的一部分,他可以静下心来,细细品味。
工作后,很多事情想开了,虽然有时候,还是会怀念军校的生活。军校学的那些东西,已经派不上什么用场,但也不会轻易忘记。至少,玩游戏、看电影的时候,画面里的那些武器装备,看一眼就知道是什么型号、该怎么用。
《战狼》有一处剧情,吴京扮演的特种兵在丛林中奔跑,踩到一颗松发地雷,不敢抬脚,掏出军刀在地雷周围挖了个坑,然后往侧面的土坡下猛地一跃,躲过爆炸。网上有不少人讨论这个细节。
强子很清楚,那只是为了营造戏剧效果,并无真实性可言。中国和苏联生产的反步兵地雷,均为压发,踩上去直接就炸。美军曾在越战期间使用过松发地雷,后来也停用了。如今只有在制作诡雷时,还会用到松发引信。而且,电影镜头里出现的那颗地雷,剧情交代是八二式反步兵地雷,但从外观看,是七二式反坦克地雷的造型,尺寸却又偏小,可能只是个袖珍版的道具。反坦克地雷,火炮和火箭弹都不一定能够引爆,步兵再怎么踩也不可能爆炸。
当然,无论电影还是游戏,主要功用都是娱乐,没必要细究,也没必要非得上升到怎样的高度。
现在的军事游戏,细节方面做得都很用心。比如,奔跑后卧倒射击的精度几乎为零这个设定,当年训练时,强子戴着防毒面具,背着武器装备,以跃进动作屈身快跑,然后卧倒射击。卧倒的那一刻,肺憋得几乎爆炸,哪还谈得上瞄准。
但不管细节做得多么逼真,在游戏里握着鼠标射击,与现实中举枪射击,终归是两码事。在军校,每人每年至少要打四百发实弹。强子的轻武器射击练得还算不错,八一杠和九五式自动步枪,五发子弹随随便便就可以打出五十环或四十九环。熟悉真实的枪械后,回头再玩这些射击游戏,你会发现,不管游戏设计者如何在细节上做文章,始终模拟不出真正的火药枪的感觉。
倒不完全是手感问题。强子想起了那次军事演习,他握着九五式自动步枪,趴在土坡上。队友抱着炸药包,猫着腰,冲向地堡。机枪在身后“哒哒哒”“哒哒哒”地喷着火舌,旁边有人声嘶力竭地喊着:“机枪不要停!机枪不要停!”
地堡成功爆破,强子趴在那里,感受到了大地的震颤。在火药面前,在生与死之间,一切细节都显得苍白无力。
强子笔直地坐在桌前,回忆以往的点点滴滴。小绿坐在他旁边,搂着抱枕,脸贴在桌上,看着他,像只小猫。
强子与小绿想象中的军人有点出入,没有强健的体魄,这么瘦,怎么上战场打仗。但他和别的男生又不太一样。三观很正,外表谦逊,其实有点野心。有股子倔劲,又有点孩子气。某些方面成熟,某些方面像个大男孩。生活自律,也很俭朴,没什么虚头巴脑的东西,实在得像块石头。有一次,小绿买了双阿迪达斯的鞋子送给他,强子挺不开心,买这么贵的鞋子,有什么必要啊。总而言之,是个过日子的人。
小绿也是这样的人。父亲从小培养她的独立精神,从高中开始,只提供基本的生活必需品,她想添置点什么,都得自己挣钱。大学里,她的所有服饰,手机、电脑之类的数码产品,都是自己挣钱买的。平时在学校的食堂打工,暑假去单位实习,寒假在商场做售货员,每天站十四个小时的柜台。
研究生毕业后,小绿也回到了这座城市,两人又能每天见面。
强子的单位就在小绿家附近。早上,他坐地铁上班,下了地铁,步行去单位的路上,会经过小绿家。小绿这时出门,两人见个面,聊两句,然后各自上班。小绿工作很忙,晚上经常加班到八九点。如果不加班,强子会在楼下等她,一起吃饭。
小绿看着大大咧咧,其实浪漫,经常会给强子制造一些小惊喜。有一天,两人约了见面,小绿迟到一个小时。强子很生气,问她怎么回事。小绿变戏法似地从兜里掏出一个盒子,打开,是一枚戒指。强子把戒指捧在手里,哭了。
“我笑死了。”想起强子那时的表情,小绿笑得前仰后合。这枚戒指现在戴在强子左手的无名指上。
刚过去的这个国庆,强子把他的PS4游戏机和国行《最终幻想15》铁盒抱到了小绿家。他在电视前玩游戏,她在旁边做高达模型。强子的住处摆着五个高达模型,全是小绿做的。小绿先在家把模型拼好,然后搬到强子那里去。强子戴上防毒面具,帮她喷漆。
离开军校五年,强子的身上仍然保留着一些军人的特质。比如,走路时身体笔直,没有丝毫摇晃,玩游戏的时候,也是坐得笔直。比如,遵守规则,过马路时,哪怕路上没有一辆车,哪怕身边的人都在闯红灯,他也会站着不动,等待绿灯,而且通过时,必须走在斑马线上。
强子最近在看太田恒康男的漫画《前线任务》,书中对战争残酷性的描写,令他印象深刻。这部漫画,他看了三遍。合上书,心想,和平终究还是好过战争。
以前的队友,彼此还保持着联系。大家毕业后各奔东西,有人在空军,有人在海军,有人在装甲部队。有的在国内,有的在非洲,有的去了中东。那些局势动荡的地区,冲突频发。
他还记得,大三的一个晚上,全队突然接到通知,去队里的那幢小楼开会。那是一幢二层的小楼,建于上世纪五十年代。集合完毕后,队长站在大家面前,说,两年前从咱们专业毕业的一名学员,前不久因公殉职,牺牲了。
队长宣读了这名学员的事迹,然后,按照队里的传统,将这名学员的照片挂在墙上。
想做一个关于玩家的栏目,采访一些玩家,普普通通的玩家,没有耀眼的光环,没有戏剧化的人生,没有大悲大喜,没有大是大非。
他们的故事不具有多少新闻价值,不算新鲜,不算好玩,引不起争议,也没什么可发人深省的,只是一些琐碎的事,玩游戏的事。
他们只是玩游戏的人,可能永远没有机会站在聚光灯下,但他们才是游戏行业最重要的组成部分。
如果您或您身边的朋友愿意分享自己的经历,不妨联系我,我愿意代笔,把这些故事记下来。这是我的邮箱:paul@gcores.com。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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