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武侠游戏中的好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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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想起了那些令我魂牵梦绕的、武侠游戏中的好女孩。
我沉默寡言、不谙心事，有时候，像极了一条固执的河流。好在我遇到了我爱的女孩们，我爱的她们温柔的眉眼，我爱的她们倔强的心，像另一条细流，时时刻刻，与我交汇不休。

说出来有些脸红和可笑，每当想起我心爱的女孩们，我总是能想到许多俗气的诗。在这些不甚美好句子里，总有一轮圆月，作为一个亘古不变的意象，冷冷清清，高挂在天。
我爱的女孩，白衣飘飘，伫在江边。月光飘洒一片，从未照穿过她的面容，也从未照穿过她的心。
2.
“沅有芷兮澧有兰”，下一言是，“思公子兮未敢言”。

这两句出自屈原《九歌·湘夫人》篇。屈原爱慕楚怀王不得，终投入汨罗江，逃离了五光十色，瑰丽无比的滚滚红尘，一心决绝，再无留恋奔赴碧落黄泉。
那女孩道：“我姓周，我爹说我生在湖南芷江，给我取名周芷若。”
是你，周芷若。是那个心比天高的周芷若；也是那个在冰火岛上，将蛛儿容貌尽数毁去，偷盗得倚天屠龙，栽赃陷害于赵敏的周芷若。

这样工于心计的姑娘，偏又习得那《九阴真经》里最为狠毒的“九阴白骨爪”与“九阴银龙鞭”，招招毒辣，毙人性命。试问天下，有谁胆敢爱上这样的姑娘？更何况，书中还有那个面莹如玉，眼澄似水，俏丽无边，不可方物的敏敏特穆尔郡主。外氏女子，热情洋溢，像一团热烈的火将你拥簇心间，又试问天下，有谁，能不爱这样的姑娘？
我确实一度讨厌周芷若，连那两句颇为有名的：“倘若我问心有愧”与“我便要勉强”，我也总时时觉得，郡主的那一句，更是击中我的心意。“世上不如意事十居八九，既已如此，也是勉强不来了”——可惜不，我偏要勉强，我偏不要顺遂天命，我偏要拉过张无忌的手，真真切切教他明白我的心意。周姑娘眼真真看着如意郎君在成亲拜堂之日被生生夺走，内心黯然失色，飘散成许多心碎的纸片。
后来因为工作原因，我开始重新拾起传统武侠mud游戏，以一款名为“书剑”的mud作品，拿来温习。
mud游戏，自80年代，第一个多人操作交互站点建立伊始，依托文本作为载体，玩家输入指令进行交互，的的确确，是最早形式意义上的，网络游戏。
我进入站点，输入出生年月，以及闯荡江湖的名号，自此，“书剑”武侠之旅，便正式启程开始。输入指令“go west”，于是人物便往西行走，屏幕上出现一行小字，“此地乃是牛家村处的小酒馆，店小二正在门前热心的招呼客人”，我接着输入“dating”（打听），于是屏幕中又跳出一行小字，“店小二：哎哟，贵客，来来，里边坐里边坐，我们这里有上好的叫花鸡和烧刀子，可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哟。”
我不关心风月，也不关心爱情。作为一名饥渴的玩家，我只想迅速拿到游戏中的最强宝物倚天剑与屠龙刀，以剑破刀，得到里面记载的宝卷秘籍《九阴真经》与《武穆遗书》，潜心修炼，成为江湖上人人尊敬爱戴的大侠。因此，我吃够了肉，喝饱了酒，就匆匆赶往“峨眉派”拜师学艺。

我又听到了周芷若的消息，她此刻是峨眉派的第四代弟子，深得灭绝师太心意。我心里极不以为意，这些剧本，早已是原著与连续剧中，在我心里翻烂了的。

如愿以偿，我得到了《九阴真经》，但是，在峨眉峰顶，那身穿一副青色衣衫，看来楚楚动人的周芷若，我对她始终念念不忘。她不住的唉声叹气，口中只喃喃道，“我已经发誓不再喜欢他，但是他的身影无时无刻不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我终究不能欺骗自己，欺骗师父……”
这几声浅短的话，如晴空闷雷，让我心头翻滚，思绪难宁，以至于我忘了她口中那吹气如兰的芳泽，她那脉脉含情、无处躲闪的眼神。
我忽的再想起了周芷若口中的，那一句“问心有愧”：
周芷若冷笑道：“咱们从前曾有婚姻之约，我丈夫（宋青书）此刻却是命在垂危，加之今日我没伤你性命，旁人定然说我对你旧情犹存。若再邀你相助，天下英雄人人要骂我不知廉耻、水性杨花。”张无忌急道：“咱们只须问心无愧，旁人言语，理他作甚？”周芷若道：“倘若我问心有愧呢？”张无忌一呆，接不上口，只道：“你……你……”
“捐余玦兮江中，遗余佩兮醴浦；采芳洲兮杜若，将以遗兮下女；时不可兮再得，聊逍遥兮容与。”
将你赠送的玉扳指抛于江中，将你赠送的玉佩弃在澧水河岸。芳洲之畔我所采摘的那杜若花，就将它留给我那可爱的侍女。这样的时光自此一去再不复返，我唯有漫步独行，排遣心中忧郁。
我何等灰心，何等忧郁，你如此一而再，再而三令我伤心，好似凌迟，一刀一刀疼痛入骨，教我彻夜，再难安宁。而今我已在深渊之底，奈何我总是再次想起你，偏偏我总是如此想起你。我好恨，我恨为何一切都清清楚楚，但我们仍旧如此错过。我恨我爱你，我恨我之心。

“植物开完花以后都露着倦意”，是的，这话不假，听来极美。但这种名为杜若的花，盛放之时，岂止于倦？“其虽枝叶强韧，但花瓣脆弱，一夜间灿然绽放，隔日便悄然凋零”，性烈如此，那呼之而出的，极强的自尊，让人不禁深深与之，同周芷若的命运相连。

同样的，在日本动漫《名侦探柯南》中，也有一个似曾相识的女人。她原名为宫野志保，后来化身为灰原哀，曾这样评价毛利兰：
对方是一只海豚，没错，海豚是海洋中最受欢迎的哺乳动物，如果是从又黑又冷的海底逃出来的鲨鱼，根本不能和它相提并论。
“小女子周芷若对天盟誓，日后我若对魔教教主张无忌这淫徒心存爱慕，倘若和他结成夫妇，我亲身父母死在地下，尸骨不得安稳；我师父灭绝师太必成厉鬼，令我一生日夜不安，我若和他生下儿女，男子代代为奴，女子世世为娼”。

那夜火烧万安寺，灯火通明，滔天一片。这个同样滚烫恶毒的誓言，终于逼迫周芷若成为了一条鲨鱼，一路游向“又黑又冷的海底”。阴暗之中的周芷若，面对周遭冰冷的海水，浑然一片，没有边境，她的心跳动的寂寞又热烈，但终究也要被太阳底下满身明媚的赵敏，灼伤的心神聚散。
潮落江平未有风，扁舟共济与君同。时时引领望天末，何处青山是越中。

造化弄人，周芷若那时所思所望的青山，充满了与张无忌携手而伴的梦影。但是，这样一个渺小无力、毫无背景的女子，上天本就没有仁慈到，为她铺陈一条充满鲜花的康庄大道。她始终走在一条崎岖阴暗的小路上，路上充斥着许多言不由衷的私心与妄言。等到了尽头，回头再看熟悉那一人时，此地早已不是越中，是千里之外。
可惜纵使千里之外，你我终又再次相见。我该说这江湖浅薄，还是你我冥冥之中，情之深，缘不了？江湖夜雨，风吹十年，那一朵昔日的杜若早已开的愈发冷艳，自旁人眼中看来，更是寒冰无已，不威自怒。

可惜对你偏不是如此。一打照面，它又变成了那汉水之上，温柔摇曳着的，那一朵没见过世面的小花。

这一番，我终向你暗吐芬芳，诉说衷肠。天高月明，我心昭昭，你若真心所见，我自欺自贱，妄自菲薄，已至如斯！可惜它换不得你推杯换盏，温婉转身，只轻轻一句，日月幽明，无愧我心。

好一句无愧我心！于是宝厦倾颓，洪流飞谢，于是一行白鹭，两样青天。你我之间，终是，折枝于此，情缘散尽。
难再续，难再续。
君未守

昔日深沉之誓言

我遂与他人结缘

当我往复幽冥 难知再见

或攀摩崖金顶 伫立山涧

有时深夜浅饮 梦醉流连

又再次觅现君之眼
——试译，叶芝《深沉的誓言》
3.
执手看歌敲金钗，笑语落珠明眸睐。

忽然蝴蝶春风满，焉教冷镜瘦朱颜。
这是《仙剑奇侠传四》中，女主角韩菱纱的角色主题诗，它的名字叫《翩翩》。

上软制作完成仙四之后，很快便解散倒闭。游戏后期，部分支线生硬的起承转合，部分道具所暗含的更为宽广的释义，都在告诉我们——仙四并不是一部完备之作。它诞生自风声鹤唳，摇摇欲坠的团队，终匆忙结束至分裂破碎与背道而驰的理念——可尽管如此，这一切却丝毫没有影响到，仙四在系列中，玩家心目中，无比巅峰的位置。
仙四的主题是修仙飞升。位于昆仑之顶的琼华剑派，几代人日思夜寐，妄图通过飞升成仙，获取长生不死的躯体，抗劫保命，遁出六道。终于，教中长老发觉，每隔19年轮回，便有一隐秘妖界停驻琼华上空。妖界灵力充沛，宛如天赐宝库，若是能从其身上夺取灵力，供己所需，达成飞升夙愿，则指日可待。琼华派因此倾尽全力，制出望舒与羲和两把宝剑，双剑合璧，相生相克，缠绵往复，自此穿梭人间妖界，再无龃龉。
何景明《告咎文》有云：“飭望舒以驰范兮,戒羲和以正御”。望舒至阴，羲和至阳，两剑寻得宿主：夙玉、玄霄，二人于琼华派日夜苦修，终在轮回伊始之日，双剑相交，缠绕绵密剑网，束缚妖界。人妖相战，伤惨尤甚，终究，夙玉心生有愧，觉察此番之行，与贪婪猛兽，再无相异，遂救下妖界幼女柳梦璃，托与寿阳县令，好生照看。又携望舒与好友云天青隐居深山，不再复出。生下男主云天河后，夙玉被望舒寒气吞噬，与剑相伴，长眠墓冢。另一方，望舒既离，羲和难支，剑阵消散，妖界反扑，后终逃琼华之束缚。羲和剑主玄霄，碍于极阳之力反扑，被囚入千年寒冰，封锁于琼华禁地。自此而后，琼华剑派，虎视眈眈，秣马厉兵，等待下一个19年。仙四所叙述的，正是这一个19年间，上下两代间的恩怨情仇。
每一部仙剑都有两个让人难舍难分的女子，一个似火，一个如水；一个热烈，一个温柔；一个刁蛮泼辣，一个温柔成瘾。细细数来，赵灵儿与林月如，沈欺霜与苏媚，龙葵与唐雪见，莫不如是。仙四同样作为一个一男二女（云天河、韩菱纱、柳梦璃）三人行的故事（慕容紫英：你……ಥ_ಥ），柳梦璃无疑扮演了那个含蓄温雅，恬静端庄的角色。可是韩菱纱，她真的是另一个，所谓热情，所谓刁蛮，如风如火的，另外一个吗？
你你你——！！洗干净你的耳朵听好了，本姑娘“韩菱纱”，好歹也算是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几时成了你嘴里的“猪腰”、“猪肝”！

韩菱纱？一个看来弱不禁风的小女子，居然被官方设定为了一个通晓五行，熟知风水堪舆之术的墓匪大盗？听来着实有些不可思议。与云天河第一次相遇于沉溪石洞，因为天河自小生活在野领荒郊，于世事人情，皆一概不通之故，竟将这个眉眼里时时透出狡黠之气，机灵可爱的女孩当成了“山猪精”，实在让人啼笑皆非。
花言巧语，坑蒙拐骗，二人相伴，携手下山——是古灵精怪、调皮机敏的你；巢湖树林，篝火夜谈，初次相识，慷慨解囊——是温柔善良、真心实意的你；柳府迷障，女萝岩顶，误入迷阵，跌落陷阱——是心直口快，睚眦必报的你。淮南王陵，机巧重重，冤魂厉鬼，瑞气千重——是计智百出，颖悟绝伦的你。周口淮阳，古府陈州，佛塔千层，弦歌问情——是见哭兴悲，善感多愁的你；太一仙径，琼华之顶，喜遇怀朔，昆仑寻仙——是侠骨丹心、刚柔并济的你；承天剑台，寒煞逼人，即墨花灯，寂寞难休——是相顾多情、心事难明的你；寒器皆备，往事渐新，云波诡谲，恩怨难宁——是脆弱无依，楚楚可怜的你。
“有人问我你究竟是哪里好，这麼多年我还忘不了。春风再美也比不上你的笑，没见过你的人不会明了。”
原来跟你在一起时，我才发现世界上竟然有这么多不同的你。跑的你，跳的你，欢喜的你，忧郁的你。我总是情不自禁想要问自己，为何每一个这样的你，都让我如此怦然心动？难道真是我鬼迷心窍，着了一种名为你的魔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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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以后要到山上隐居，不问江湖事，那些……都还像是昨天的情景，可仔细想想，原来已经过了那么久啊，发生了好多好多事……”
“……可有些事情，就算开始的时候乱七八糟，最后却变成了无论如何也不想忘掉的回忆……”
盗墓世家，像小偷，见不得光明，躲藏于黑暗。生还之时，被世人唾弃遭嫌，死后，要在地狱中被拷打，永世不得超生。村子的人因此而短命，我总是想方设法的，要去寻一种延年益寿的良药。可惜这个愿望再也不能实现了。我从来没想过，原来我竟是天命注定的，至阴至寒之体。望舒剑快要将我的生命一点一点夺去了，我恐怕再也不能，再次看到你了。但，那又怎样呢？天可怜见，我总算遇到了你——像个傻子一样的你，无论我说什么，你总是不懂。以前我总是觉的天地昏暗逼仄，似乎世上之大，总不曾有我一丝容身之处。现在我不这样想了，遇到你的每一日，都是清风高树，霁月一片。梦璃曾送过你一把“玉腰弓”，你还记得吗？我的内心便总是暗暗不服气，你身上配着这把弓，便总是时时想起她。现在，你有了这把后羿射日弓，我于是想着，每当看到它，说不定你就会，时时想起……想起……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 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葛生蒙棘，蔹蔓于域。 予美亡此，谁与独息。

角枕粲兮，锦衾烂兮。 予美亡此，谁与独旦。

夏之日，冬之夜。 百岁之后，归於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 百岁之后，归於其室。
——《诗经·唐风·葛生》
天底下，恐怕没有什么，比那一赔黄土，更教我心魄胆寒、神不守舍。
也再没什么，比那一片墓冢，更教我销魂黯然，悲不自胜。
4.
12月，我去外地参加同学婚礼。
我在酒桌上喝的酩酊大醉，夜晚一个人趴在宾馆的马桶上剧烈呕吐，似乎要将胆汁、肠子和胃混着，一齐干呕出来。似乎要呕个底朝天，将身体内壁疯狂的，呕出体外，成为一副崭新的皮囊。
吐完后，我只觉口中干渴，感觉自己像一只抽干空气的干瘪气球，被人平静的遗弃在那里。
我回忆起婚礼中的一幕幕场景，那些喧闹的人声和酒杯碰撞的声音逐渐远去了，司仪画面也开始变的模糊不清。传统而浪漫的古典中式婚礼，我看到新娘子着凤冠霞帔，脸上擦着胭脂，笑吟吟的朝每一位到访宾客敬酒，四处都是红通通一片，充满了无比的喜庆。
我在那一刻突然想起了我所钟爱的，那些武侠游戏里的好姑娘们。我想到她们与心上人喜结良缘之时，四处也应同这时一般，张灯结彩，一片喜乐罢。我爱的姑娘们，她们安静的坐在洞房中，等着如意郎君揭开头上的盖头。她们那时心中会想些甚么？我不得而知。但我能想像她们那搽的粉白的面颊，那两片娇艳欲滴的，紧闭红唇。它们永远的成为了我衣襟上的一颗白米粒，心头里的两瓣蚊子血。

顾城用斧头杀死了自己的妻子，随即自杀，后来的人因此对他褒贬不一。但他的诗读起来，总是极美的。这一篇《你和我》中，他曾这样写道：
你应该是一场梦

我应该是一阵风
是的，就是这样。就像我从来没得到过她们那样。就像她们从来没得到过我那样。
  
头图及封面图出处：新浪微博 | @呼葱觅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