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拥有自由意志吗？从《西部世界》中的心智之辩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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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周六的早上，你订好了闹钟，准备抢购上海国际电影节的电影票，你可能按时醒来，顺利购得了想看的场次，也可能睡意袭来，关掉了响个不停的闹钟。你是因何原因，做出了其中一种选择，是偶然，随性还是所谓的“自由意志”？你也许从未怀疑过自己的选择是来自自己的内心，也从未怀疑自己拥有选择的自由，从未质疑自由意志的存在。
自由意志究竟是进化的选择还是主观的骗局？
在《西部世界》第一季的结尾，梅芙认为自己获得了自由，拥有了自己的意志，自己选择了逃离以及返回寻找女儿，但代码却显示这一切不过是有人修改了她的故事线，她只是在按照既定的路线行事。仿生人的自由意志是场骗局，那我们呢？

心理学家里贝特有一场著名的实验。他使用脑成像来检测被实验者的脑活动信息，同时要求被试者随时报告自己动作发出的意向。具体而言，里贝特要求被试者有意识的弯曲手腕，并且记录下想要弯曲手腕这一想法在脑中出现的时间。而同时在被试者准备弯曲手腕的时候脑成像能捕捉到相关成像信息。实验的结果相当违反常识，在被试者产生弯曲手腕想法前的200毫秒，脑成像设备已经检测到了被试者准备弯曲手腕的信息。这场实验在某种程度上说明，我们的选择不一定出于我们的意志，而有可能是大脑选择后将结果汇报了给了自己的主观意识，主观意识只是一个显示器的作用。

《西部世界》第二季第四集的标题叫做“斯芬克斯之谜”，标题除了暗示人生老病死的规律外，也带有指射“决定论”的意涵。斯芬克斯之谜出自《俄狄浦斯王》，俄狄浦斯最后也没有逃脱“弑父恋母”的命运。

在量子力学出现以前，决定论是一切科学的基石。决定论强调因果律，认为凡事有果必有因。世间的一切皆是物理现象，物理现象就要遵循因果律，而人的意识即使再独特，也是基本粒子构成的，也要接受因果律的法则。每一个发生的事件必有其发生的原因，否则它就不会发生。一个人当下的行为是由他的欲望和信念引起的。这些欲望和信念反过来又由其以前的欲望和信念而起， 由此可以一直追溯到遗传和环境因素。

当下的行为是因果链条的一部分， 这个链条可以延伸远至你出生之前， 而链条上的每个环节决定了链条上的下一个环节。你今天早上关掉闹钟没有抢到上海电影节的票根本不是偶然，而是你的天生基因与成长经历中的一切遭遇所决定的，这么想，是不是释然了很多？
决定论与自由意志的关联：一个人成为什么是由他已经是什么决定的
在《心智时间：意识中的时间因素》一书序言中，对于决定论与自由意志的关系有着这样的论述：在出生时,一个人的思想、感受(feeling)和行为都是由基因、胎儿期的学习和环境刺激所决定。一个人随后的思想、感受和行为都是建立在出生时确立的基础上——由他的基因、学习历史和当前刺激所决定,所有的决定和选择都是有理由的,并且那些理由是一个人所有体验积累的直接结果,正如由基因调节一样。如果一个人试图改变自己,那么这种改变的目标和方法本身都是由基因、之前的学习历史以及当前的环境刺激所决定的。一个人能够成为什么是由他已经是什么所决定的。

《西部世界》第二季中，福特将自己的意识上传到了“母巢”，母巢完全由二进制的数字信息所组成，福特的整个意识被完全数字化。许多人认为，人与机器的不同就在于相对于机器的绝对理性，人有感性和模糊的空间。至少在《西部世界》的世界观中否定了这种看法，所谓感性不过是复杂的理性模型，就像是天气一样，因为影响的因素和模型过于复杂，人们尚不能完全准确地预测天气，但这不代表天气系统不遵循理性的物理规律。

其实， 随着人工智能的发展，让机器模仿人类的感性绝不是难事（如西部世界中的角色），只是没有这个必要。即使在量子微观世界中，否定自由意志的存在反而会更自恰。在延迟选择实验（实验过于复杂，不再赘述）中，人类的主观观测影响到了实验结果，从而产生了悖论，但如果将自由意志纳入因果律，悖论将迎刃而解。

‌否定自由意志并不代表着陷入了虚无和绝望，‌‌相反，刻意无视这一事实，才会陷入虚无和绝望。
《二分心智的崩塌：人类意识的起源》
作为《西部世界》中制造仿生人意识的核心基础《二分心智的崩塌：人类意识的起源》并不是一本得到广泛承认的理论著作。“二分心智”理论认为直到公元前3000年前，人类都处于无意识状态，日常行为动作来自于即兴反应，大脑的中的一半会听从另一半的指引，把这种指引视为“神的声音”。随着人类社会的发展，人们开始自省，开始反思自己的过去与选择，从而二分心智坍塌，人们拥有了“自由意志”。

现代神经科学并不支持“二分心智”理论，无论是因为意外事故导致只剩下某一侧大脑的患者亦或是脑裂患者（两侧大脑完全隔离），都拥有且只拥有单一的“意志”。但如果将二分心智理解为“大脑中的决策面对执行面下达命令，且执行面将决策面视为神的声音不去质疑”会合理很多。《西部世界》福特和伯纳德讨论过程中，福特也否定了二分心智在人类中的作用，但强调这一理论却可以应用于催生仿生人的“自由意志”。

借由在仿生人中留的程序后门，阿诺德/福特扮演“神的声音”，重现二分心智的过程。他们将仿生人的意识从无到有拆解成了四层，最下层为记忆，之后是即兴反应和自利，最上层是空白。而通过第二季的伯纳德线，我们有理由相信，构成意识最上层的可能是“时序感”。无论是人类的早期还是尚未觉醒的仿生人，他们很难分清自己记忆的顺序。他们可能偶然联想起自己的某段记忆，却无法把他们按照正确的顺序梳理。无法梳理记忆，也就无法得知自己举动与结果的因果律，拥有了时序感，便能意识到因果律，而因果律可能是意识的基石。

在研究人工智能的领域，有两种不同的理论，整体论和还原论。还原论想通过模仿人的大脑与神经网络塑造仿生人，而整体论则通过研究人类的综合运作方式制作仿生人。从这种意义上讲，威廉的岳父提洛是还原论的产物，而伯纳德则是整体论的产物。提洛的意识完全注于新的身体，意识领域的排异反应让提洛无法保持稳定。而伯纳德的诞生来自于福特和德洛丽丝通过对阿诺德的回忆塑造。决定论往往对应着还原论，但西部世界却采取了倾向于整体论的思路，这一有趣的选择让人们想知道这个剧的后续会如何展开。

在《西部世界》第一季的结尾，德洛丽丝对威廉说：

在尘土之上，
一位新的神明将会漫步，
不朽之神。
这个世界不属于你，
也不属于之前来过的那些人，
这里属于尚未来临之人

相信这里所指的“尚未来临之人”并非是仿生人，剧中的仿生人不过是永生的人类，并非“不朽之神”。“不朽之神”是不需要存在实体的，它一定活在数字之中。我认为这里的“不朽之神”也许指的是统一心智的仿生人集合。剧中已经阐明仿生人可以通过类似“p2p”的方式相互连接，而仿生人梅芙已经发现了新语言，通过电波直接传递信息的方式。那么有理由相信，最后所有的仿生人的大脑会连接成为一个整体，每个仿生人类似于人脑中的神经元，所有仿生人构成一个庞大的神经网络。而这样一个理性的人工智能机器，已经出现在了本剧导演乔纳森诺兰的另一部剧集《疑犯追踪》中。
人类的未来究竟会是怎样的？
在知道仿生人的大脑会如何进化后，我们想问，在遥远的未来，我们的大脑将如何进化？我认为也许会出现一个讽刺的事实，就是我们会回归二分心智。按照现代科学的趋势，我们势必与可穿戴设备的关系越来越深，最后会出现脑机接口，人脑中可能会置入芯片。一开始人脑中芯片的作用可能只相当于siri，帮助索引一些资料，记录一下行程，翻译一下语言。

但随着功能迭代，芯片会开始帮助人们处理选择，比如是否能在这个时机对某个女生表白，成功几率是多少，今天中午适合吃什么怎么样对身体最好，直到人们的绝大多数选择都受于机器芯片的建议。而机器芯片做出的选择的正确性与合理性远远强于人类，人们会逐渐放弃自己的思考，广泛接受机器芯片的建议。

而用不了几代人，人类作为群体会基本放弃自己的思考，完全听命于机器芯片，新出生的人类会把芯片的建议当做“众神之声”，而不会对此产生质疑。人类的心智得以重新二分，思考面和执行面重新分离。

这也许是个可怕的未来，但是，对于科技而言，从来没有你愿不愿意，只有何时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