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是创造第二世界,人在第二世界之中可以满足很多自己的欲望和想象......第二世界也有法则,这个法则看起来是作者编的,但事实上我们进入这个世界需要有代入感,所以作者在打造第二世界的时候一定要参照第一世界(现实)的逻辑。
大神的作品复制了真实世界的真实,例如很多小白文,这个世界让他感到压抑,是一个狼吃羊的世界,他会在第二世界里再度复制一个更加强化的狼吃羊的世界。他怎么能让你爽呢?他会让一个现实世界中的羊去当狼,但在爽之后,会有一种更大的压抑感。
大师是什么呢?大师真实复制这个世界的逻辑,同时他有能力反转这个世界的逻辑,重新树立真善美的世界。”
很多年前,我在新京报上看到了上边一段话,是北大邵燕君教授说的,觉得很有道理就一直记在心里,今天搬出来,准备做一回是枝裕和吹。(关于邵燕君老师,借机推荐她的另一句话:在这个网络时代,也许在不久的将来,主导文艺不是网络文学,是电子游戏。)
本文依据就是“大师反转世界”,先举个例子说明下这个观点。
19世纪的维克多·雨果根据三个事件——农民只因偷了一个面包就被罚做五年苦役;目睹妓女当街受辱;六月革命被血腥镇压,构建了《悲惨世界》的故事。
故事中的世界和现实一样残酷,贫穷逼人犯罪,腐朽扼杀希望,但戏剧化的是,作者在故事里让犯罪的农民冉·阿让经过奋斗当上了资本家和市长,昔日穷屌丝如今高富帅,故事至此就是一个网文典范。但是大师怎能止步于此,于是再写冉·阿让为了避免无辜的人为自己顶罪,丢下了厂长和市长的身份,收养了妓女的女儿珂赛特,拯救了起义中的热血青年马吕斯,又为了珂赛特和马吕斯的幸福,付出了毕生财富,还独自一人承受孤独。
通过冉·阿让的一系列抉择,故事世界中的美德得以弘扬,善良、理想得以传承,作者凭借强大的心灵力量,在故事里从起初模仿现实,到最终反转了现实的黑暗。
先通过四个主要角色的背景故事来看一看是枝裕和在《小偷家族》中构建了一个什么样的世界。(有些设定在影片中并没有详细说明,暗示与留白绝对是高端的叙事技巧,要不怎么会有红学家和魂学家。)
柴田信代:憎恨母亲,很可能小时候受过虐待。
柴田亚纪:离家出走,(生)父(继)母独宠她的妹妹,并不怎么想找回她。
柴田祥太:在小钢珠停车场被父母锁在车里,差点儿闷死。(随便一搜就可以看到世界各地都有类似事件,这绝对是来源于现实。)
树里:时常被父母丢弃在公寓,无人照看。(《无人知晓》的灵感来源——西巢鸭弃婴事件,是比树里的状况恶劣一百倍的真实事件。)
在《小偷家族》中,是枝裕和通过模仿的真实案件,构建了一个父母对待子女极度不服责任的世界,而在这个故事世界中,柴田信代这个后期C位产生了一个牛X的设想。
影片桥上的这段对话,柴田信代表述了这个惊世骇俗的想法:人不能选择自己的亲生父母,但是她的母亲太不合格,所以她给自己重新选择了母亲,并且自己选择的远比亲生的要好。并且她此时也认为,友里也是自己选择了她们一家代替了自己的差劲原生家庭。
柴田信代所提出的这种全新家庭构想,不依赖血源维系,而是基于理解、包容、接纳。
影片至此,基调都是乐观,诙谐的,如果本作以这种基调持续到结束,那可以说也是一部现代童话,一部有点儿怪异、肮脏的《海街日记》,但成就不了大师,也无法折桂戛纳。
随着情节急转直下,秘密家族被曝光在公众视野之下。柴田信代面对公权力的质问,自身也产生了怀疑,她先是意识到自己收留两个孩子的行为是出于自己憎恨母亲的动机,然后在女警官问到孩子们是怎么称呼你时,她的情绪崩溃了,她意识到,虽然她和两个孩子关系融洽,但是他们并没有叫过自己妈妈(同时是柴田治希望祥太叫自己爸爸的愿望也一直没有实现),自己还没有得到孩子们真正的认同。也就是说,自己所设想的孩子能选择自己父母的理想并没有真正实现,看似已经构建出的理想生活掺其实杂进了自己的一厢情愿,具备了警官所说的诱拐成分。
狱中柴田信代让柴田治带祥太来探望,告诉了他被捡到时的日期地点,让他可以凭着这些线索去找亲生父母,然后释然地结束了的探访时间,回到了牢房之中。
影片的最后,祥太终于低声叫了爸爸,在身份上给了柴田治所渴望的认同。回到家中的树里拒绝了妈妈捆绑了暴力的亲近,懂得了什么才是真正的亲情。
至此,是不是可以说,柴田信代虽然身陷囫囵,但铁窗之外,她所构想的理想国已经实现了呢?柴田信代最终反转了故事世界中冷漠与隔阂,无血缘的家族最终得以建立。
看到最后,我发现这又是一个被演绎过无数次的故事原型,柴田信代独自承担罪行的决定,绝对违反了小偷们的生存法则:温情但时刻不忘自己的利益,但这个决定,正如冉·阿让放弃自己的地位和财富,正如《燕尾蝶》里的元盗在垃圾场烧钱,也如同泰瑞尔折下双翼进入凡间。不论时代如何变迁,这种浪漫主义情怀依然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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