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偷家族》(万引き家族)是由是枝裕和导演并入围71届戛纳电影节最终斩获金棕榈大奖的日本电影。影片将视点聚焦于一个日本社会底层的 “小偷之家” ,沉静的记述他们的生活、家族的羁绊以及他们背后隐瞒的秘密。截至目前该片在全球的总票房已经达到3780万美元,超过此前《如父如子》3110万美元的票房纪录,成为是枝裕和最卖座的电影。该片于8月3日已于内地上映,截至出稿时内地总票房为9102万人民币。
本文将从几个方面展开,谈谈《小》到底讲了一个怎样的故事,对于导演的几部前作又有怎样的变化和突破。 以下内容含有剧透,提前被剧透会很严重的影响观影体验,建议想看没看过电影的朋友们一定观影之后再来读这篇影评。
每次看是枝裕和的电影我都会惊讶于他对生活的捕捉,他总是可以通过各种各样的细枝末节精准的传达信息,从而健全人物形象,建立相对真实的故事环境。
在《小偷家族》中,故事的叙事其实是多线并进的。表面上的核心故事是围绕一家人捡回了受父母虐待的幼女百合而展开的,但实际上影片在前半段的绝大部分时间里,都在通过一些细节与对话一点一点的交代每个人物的背景故事以及他们是如何走到一起形成家庭的。
例如开头的征地员到访、信代与百合身上相同的伤疤、百合在“买”新衣服时询问会不会挨打、亚纪在风俗店使用妹妹的名字、初支在前夫儿子家的一些列谈话、在废弃车内治希望翔太叫自己爸爸……这些线索使故事像树枝一般伸展开来,牵扯出主线故事背后更庞大更完整的小小“家族史” 。
影片乍看上去节奏十分缓慢,但实际上情节却是非常饱满的,几乎每一句台词每一处看似闲笔的镜头都蕴含着丰富的信息。这也是我常说到的所谓 “电影语言” 或者说高叙事能力。在这种高叙事能力的镜头下,不会出现信代挽起袖子通过大量对白交代自己是如何被家暴如何被虐待的情节,有的只是镜头对准两人的疤痕 “你看,我们有同样的伤疤”。
影像风格上,我认为《小偷家族》与枝裕和之前的作品相比也是有所区别的。是枝裕和的电影常常运用电视纪录片手法,使用大量的自然光线和低位视角从而 “去电影化” ,以增强影片的真实感。
而《小偷家族》中则一改以往,出现了很多构图精巧且光线幽暗的场景,小男孩翔太和父亲治也往往穿着深色的服装穿梭于夜晚的小巷。
让我印象最深刻的镜头有两处。第一处是治在废弃的面包车内与翔太交谈并希望翔太叫自己爸爸未果后两人从面包车走出来在停车场上嬉戏的镜头。
在这个镜头里,摄像机俯瞰整个停车场,旧汽车——翔太的小小天地接近画面的右上方,而父子二人此刻向画面的左下方移动。暗淡的清冷的灯光打向二人与汽车之间巨大的空隙处,在此时此刻治与翔太的距离是那样的近同时又是那样的疏远。
(在之后的情节中,警察抓住翔太时,翔太坚称自己是独居的流浪儿,生活在停车场的废弃汽车里,可见废弃汽车对于翔太来说是一个自己的秘密据点,是他心中的“城堡”)
第二处镜头是中文海报上非常经典的全家人一起“看”烟花的镜头。说是看烟花,但实际上是听烟花,因为院落的树枝和周围的建筑挡住了众人的视线,只能远远的听着烟花的声音。
在这个镜头的构图中,漆黑的屋檐几乎遮挡了大半个屏幕,左侧及下侧也被浓密的树枝遮盖,只在屏幕的对角线处为一家六口留出了窄窄的一条缝隙可以探出头。全家人如坐井观天一般地观看着并不看见的烟花,而观众们作为非底层人群这一刻也在镜头之外以俯瞰着这一家人。
值得注意的是在这个镜头里一家人的站位是十分分散的,除了百合被治抱在怀里之外,剩下四人的姿势各不相同,而且相互之间还隔着很微妙的空隙。我觉得这便是这个镜头吸引我的地方,它在某种意义上是底层对上层的一种仰望,同时也是对这一家人之间若即若离、又爱又嫌弃的家庭关系的准确的捕捉。
首先我想说的是,是枝裕和的人物形象是非常立体而全面的。这种立体和全面来自于他的理性与客观。这些小人物、底层人物在是枝裕和的镜头下既是有爱的、温馨的,同时也是丑陋的、自私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小偷家族》中这一家六口大多数都是十分 “不正面” 的,他们之间既靠羁绊和利益连接在一起但同时心理上又是彼此鄙视、彼此嫌弃的。
姐姐亚纪受奶奶宠爱十分娇气,而且对金钱非常看重,如果我没有记错她在全片的第一句台词便是 “你就不能捡(偷)一些带点钱味的东西回来吗” 。她的娇气,她对金钱的看重使她选择了软色情行业。她认为人与人之间是靠金钱连接的。
父亲治其实可以靠着干体力活谋生,但他非常懒惰总是想着“今天干脆请假算了”,摔断了腿马上就不去工作了,每天靠着小偷小摸维持生计。
母亲信代看似是家庭收入的支柱之一 (另一个是奶奶),但实际上也有着不堪的前史,也会在被工友威胁时非常严肃的说出 “杀了你” ,在初支死后开心的和治点数着她生前藏下的 “私房钱” 。
奶奶初支乍看上去是家庭里的奉献者,但实际上她向家族索取的是家庭的温暖和陪伴,在开头段落她曾对征地员说自己不想孤独的死去。所以在海滩上她才会说出那句无声的 “谢谢你们的陪伴”。
其次,在《小偷家族》中人物都是有各自的成长的。这些人物的成长并非是一夜之间的,而是经过缓慢的铺垫积累而成的:百合变得越来越开朗,治不断地希望孩子们叫自己爸爸,信代与初支多次探讨血缘与家庭的关系,亚纪在风俗店结识了 4 号,翔太在与妹妹的行窃过程中觉醒了自我意识,奶奶初支在沙滩上为自己默默地撒上黄土……
而最终这些都在翔太与百合捕蝉的情节之后爆发了,“蝉变” 作为一个非常有趣的转场承接了情节的转折,而所有的人物,尤其是翔太也在此时迎来了他们的 “蝉变” 。百合换牙了,奶奶去世了,翔太也在目睹了家人瓜分奶奶的 “遗产” 后下定决心要与这个家庭诀别。
“ 镜头只拍下形成于现场的事物” 这曾经一度是是枝裕和导演的信条,所以即便是再残酷的故事,是枝裕和永远以一种平实的视点白描着发生的一切,不加立场不带观点。而《小偷家族》则与他以往的电影不同,是有着鲜明的观点和立场的。
小鱼集结伪装战胜大鱼,这是《小偷家族》里翔太反复讲述的一个故事,同时也是对于 “小偷家族” 的一个隐喻。在这个小偷之家中聚集了各种各样的——用信代的话讲——被社会所抛弃的人,他们这些底层人口在这里聚集并产生出近似于亲情般的联系,像是一个小小乌托邦。 “摆在超市的东西并不属于谁,所以拿了也无所谓” ,小偷家族就这样靠着偷来的东西生存,用心连接着彼此,在狭窄的房子里秘密的品尝着他们小小的幸福。
然而这种幸福是温馨的同时也是松散的、易碎的。所以这个如幻境一般的底层乌托邦被是枝裕和在故事的高潮段落狠狠地粉碎掉了。随着翔太的觉醒,小偷家族被警察拘捕,信代背负了所有罪名,而这个小小乌托邦也在这一瞬间被彻底的瓦解。在审讯室内,是枝裕和借信代的台词表达了自己对家庭关系的理解,即 “并不是生了孩子就能成为父母” —— 亲情并不是靠血缘连接的, 同时又通过警察的询问和翔太的告白对《无人知晓》式的恶劣的家庭环境做出反思。
他以一种近乎于冰冷的态度告诉大家,信代和治是在犯罪,翔太和百合必须回到正常的社会生活当中去,尽管今后的生活可能会很艰难 (百合回到了家暴的环境中) 。
在这一点上翔太无疑是最为清醒的,在杂货店老板告诫他不要再让百合行窃之后,翔太开始一点点的意识到偷窃是不对的,开始质问父亲 “你救我的那天是不是也打算偷东西?”若问翔太对于治和信代到底有没有亲情,我想是有的,但正是因为这份亲情这份爱,才一定要毅然决然的打破这份虚假的宁静,让大家的生活都各自回归正轨。
像翔太和百合这样的孩子,也许回到了正常社会最后也不一定就能改变命运,但留在小偷家族是一定不会有未来的;小鱼再团结也只是脆弱的伪装,若想对抗大鱼还是要让自身强大,这是是枝裕和在这部电影里所持的立场和态度。而同时,是枝裕和又对主人公们之间的亲情和羁绊报以肯定,爱和厌恶是可以共存的,这是这部电影的复杂性,也是我们每个人的复杂性。
是枝裕和是当今世界上受到讨论最为广泛的导演之一,所以我在写下这篇影评时可谓是诚惶诚恐。我本人更是在观看影片不久后就离开了国内回到瑞典继续读书,由于瑞典这边没有上映,所以写下这篇影评时全凭记忆,如果有不正确的地方还请指出。
另外,同样欢迎各位朋友与我留言讨论,或是关注我个人的公众号 “一百零一颗痦子”。(PS:机核网的文字编辑器好棒啊,用起来上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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