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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故事是今年我在法国西北部的布列塔尼杜瓦尔奈内海湾(Bay of Douarnenez)一带旅行时听来的。
那天早晨，我从布列塔尼半岛西端的港口布雷斯特(Brest)城前往勒孔凯(Le Conquet)，准备从那里坐船前往外海的莫莱纳岛(Molène)与更远处的乌埃尚岛(Ouessant)。在古代，凯尔特人会把遗骨葬在这些远海的岛屿上，我此次旅行的目的就是为了参观这些古代墓穴。
正当我在码头等待去乌埃尚岛的渡船时，同在候船室的一名本地神父看到我手中正在翻阅的克苏鲁神话图文小说，便与我闲聊起来。这本《无名之城》收录了八篇由洛夫克拉夫特小说改编的漫画，当时我正在翻阅的正是我最喜欢的是《神殿》，沉没在深海中的城市与被遗忘的古老神祇，神秘、幽暗、诡丽，让人浮想联翩，却又不至于毛骨悚然。
这位名字发音听起来很像“何悉”的神父对克苏鲁神话了解不多，却对海底古城传说颇有研究，于是我们开始聊起那些古代神话中淹没于大洋之中的城市或岛屿。毫无疑问，最著名的便是希腊神话中的亚特兰蒂斯，在柏拉图的《蒂迈欧篇》中，这个美丽富饶的岛屿由于失宠于众神而沉入了大西洋。尽管亚特兰蒂斯在柏拉图的著作中无足轻重，它却对后世文学却产生了相当大的影响，成了无数失落的先进史前失落文明的代名词。《神殿》中俊美又恐怖的古神浮雕和宏伟瑰丽的海底古城便被描述成希腊风格的，只是它的历史远比任何已知文明更古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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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吗？其实勒孔凯也是建立在一个被淹没在海底的古代城市上方的，在布列塔尼传说中里，这个古城名叫伊斯。”何悉神父说道。
其实，有关沉没古城的传说在所有凯尔特国度都很常见，实际上，在欧洲各民族的民间传说中都能找到类似的踪迹，故事的核心很简单：一座宏伟的城市被海水淹没，但至今陆上的人们偶尔仍能见到海底传来的祟祟鬼影。比如位于爱尔兰利默里克郡Lough Gur被称为魔法湖，在古代那里曾经有一座城市，后来地震掀起洪水把城市淹没了。但村民们说，在风和日丽、湖面平静的时候，你能从湖面上看到它的城墙、城堡、房屋和教堂依然完好无损，等待着复活的日子，而每逢无星幽暗的平安夜，你还能看到湖底的窗户闪烁的灯光，听到湖底教堂传来低沉的钟声。
据我所知，所有凯尔特沉没古城中最有名的一个位于法国布列塔尼外海。Ker-Ys，伊斯城是一个在布列塔尼民间传说中如神话一般的城市，后因天灾人祸沉入海底，据说Falcom的《伊苏》系列游戏便是受它的灵感启发。不过我不知道它竟位于勒孔凯下方，于是，我请求何悉神父讲给我听。
据说，在一千多年前，这座位于布列塔尼外海边的城市美丽富饶，物产丰足，但它最令人称奇之处在于它是一座低于海平面的城市。它是在公元4世纪左右由布列塔尼南部的康沃尔国王格拉德隆·穆尔(Gradlon Meur)隆建造的，“穆尔”的意思是“伟大”的。格拉德隆把城市命名为伊斯。为了抵御海水侵袭，格拉德隆沿着海岸修筑了坚固的海堤抵御海水侵袭。海堤上修有一扇坚固宏伟的大门，供低潮时船只进出海岸。大门上只配有一把钥匙，由格拉德隆本人亲自保管，也只有他有权决定什么时候为出入海岸的船只打开或关闭大门。
年轻时候的格拉德隆曾是一名意气风发、四处游历的勇士，也是一名德鲁伊教徒，曾与美丽的凯尔特仙灵，也有人说是北方的魔法仙后有过一段情。但据说后来他改信了基督教，成了圣格诺雷的庇护人，圣格诺雷是阿莫里卡第一个修道院的创始人和第一位修道院院长。这便深深地冒犯了他的恋人，为了躲开他的追逐，她从葛莱登渡过一条激流汹涌、凡人无法穿越的河川，并警告格拉德隆不要跟着她。但格拉德隆却跟着她一头扎进了她身后的漩涡中，仙灵不得不施法救了他的命，但最后还是拒绝了他，因为她恨他她不得不承认她爱他。
这段恋情为两人带来一个女儿妲玉(Dahut)。或许是源自母亲血缘的影响，与信仰基督教的父亲不同，妲玉深深着迷于凯尔特神祇，在他的父亲忙于把伊斯经营成一座强大的城市时，她醉心于研究魔法，并成了一名强大的女德鲁伊。她指责坎佩尔(Quimper)的主教科伦丁使这个小镇变得乏味，并梦想着一个只有财富、自由和生活的欢乐才能统治的城市。据说，她召唤了一条龙给了伊斯居民，让他们用龙把海上所有的经过商船捕获收税。于是伊斯成了布列塔尼最富有、最强大的城市。
然而渐渐的，凯尔特仙灵们侵蚀了妲玉的心灵，她成了布列塔尼女人中最邪恶纵欲的一位。据说她在于埃尔戈阿森林(Huelgoat Forest)的河上建了一座城堡，每一个夜晚她都会邀请不同的情人前来幽会。每个人都会被绑上眼罩戴着面具，这样他就看不见妲玉的脸了。但是这些面具都被施了魔法，到了黎明时分它就变成了金属爪子扼杀这些情人，随后他们的尸体被从悬崖上抛入大海。
某个傍晚，一个神秘的红衣男来到了妲玉的秘密城堡，有些说法称他直接潜入了妲玉的寝房。这位年轻男子的美貌是如此无与伦比，以至妲玉一看到他就情不自禁地战栗起来。
“你是谁？”妲玉喃喃道。
“我是马波诺斯(Maponos)，青春与爱之神。我为你而来，因为你是世上最美的女人。”
妲玉完全沉迷在这位自称神祇的年轻男子的魅力之中，以至对他言听计从，而他则向她要求爱的证明：偷来她父亲的钥匙，并打开守护堤岸的闸门。
“但这样城市就会被吞噬，我的人都会被海水淹死的！”妲玉用仅存的理智说道。
“放心好了，我只要你打开闸门，证明你的爱。随后我用魔法制止这一切的。”这位自称马波诺斯的神秘男子许诺道。妲玉听从了他的蛊惑，偷走父亲的钥匙打开水闸，海水随即涌入。正当她惊恐地回头望向红衣男子，期望他施展魔法挽回这一切，红衣男子只是哈哈大笑着化身成一名从前被妲玉杀死的对头，随后消失在空中。
妲玉急忙冲向父亲的寝宫，试图挽救父亲和城中居民，但已经来不及了。格拉德隆跨上马背带着女儿全速奔跑，但狂怒的大海已经冲进了城镇，淹没了居民们惊恐的哭声，吞没了伊斯最高的塔楼。汹涌的海浪冲击着国王的白马，此时，天空中传来一个可怕的声音：“格拉德隆，如果你想救自己，甩掉坐在你后面的魔鬼。”
受此打击，格拉德隆抛弃了女儿，设法了上岸。在他身后，这座伟大的城市沉入海底，伊斯就这样永远消失了。但人们至今若沿布列塔尼海岸航行，还能听到海底教堂钟声随着海浪传来。据说巴黎-“Par Ys”便以这座神话般的水下城市命名的。
在民间传说中，妲玉在汹涌的海水中变成了一条美人鱼，盘踞在她所热爱的城市废墟上。她以优美的嗓音歌唱，吸引渔民投入汹涌波涛，只有在被淹没的伊斯教堂举行弥撒时，她的灵魂才能得救。
据说，在伊斯即将沉入海底的时候，圣帕特里克的梦传弟子圣格诺雷想要将城市从大海的波涛中拯救出来，便施展神力从水中劈开一条路来到教堂，因为他曾经以神力从海中劈开一条路，在礁石上修建修道院。但当他进行弥撒祭祀，托起圣爵的那当儿，他看到妲玉从海水中冒了出来，身上长满鳞片，已经变成了玛丽亚摩甘(Maria Morgene)，一种完全人类形态的人鱼。他惊诧万分，以至于中断了祭祀，因为他认识到诅咒已经严重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了，因此伊斯的诅咒没有被圣人解除。随后妲玉带来风暴，海浪吞没了整个城市。此后，只要人们在海边看见人鱼模样的妲玉，就知道有恐怖的海洋风暴即将发生。民间歌谣的结尾是这样的：
“渔夫，你见过在正午的阳光下，海的女儿在海滩边梳着她金色的头发吗?”
“是的，”渔夫答道，“我见过海的白色女儿，我听过她唱歌，她的歌声像海浪的声音一样哀怨。”
据说玛丽亚摩甘这种人鱼不止妲玉一条，在乌埃尚岛上有个巨大的石窟，人们只有在海水涨潮时才能乘船进去。那里据说便是玛丽亚摩甘们的老巢，和希腊神话里的塞壬们一样，她们也会用优美的歌声吸引年轻男子们投入她们的怀抱，从此永不复返陆地。年轻女孩子们也可以向她们求取魔法礼物，但中途不能打开礼物，不然就会变成粪便。
何悉神父还说，伊斯的故事并非独一无二的，当他漫游英伦和爱尔兰时，曾听人说起过好几个被大海吞没的古城传说，在威尔士，这座被淹没的城市位于卡迪根湾，在爱尔兰，它在内伊湖(Neagh)旁，一首歌谣唱道：
“当渔夫在湖岸边游荡时，
当晴朗寒冷的夜渐渐退去，
他看到了从前的圆塔
在他脚下的波浪中闪耀。“
死亡和邪恶，超自然的存在和亡灵，圣人和魔鬼是布列塔尼民间传说中最受欢迎的主题，这些都在伊城的传说中找到了一席之地。据何悉神父研究，或者最初伊斯的传说只是一个普通的海滨村落被海水吞没的故事，在后世流传过程中被逐步增加了魔法与道德说教的成分。Ys或Is显然是izel的缩写，“low/ Ker-Is”的意思是“低洼的城镇”。因此，我们有可能从海平面上的村庄或小村庄被海水侵蚀的故事中寻找历史的核心，暴风雨或异常高的潮汐有时会摧毁这些低洼的村庄。
伊斯城故事的地理位置也很恰如其分，它被说成是在杜瓦尔奈内的勒孔凯，坐落在陆地的尽头，向西面对开阔狂野又危险的大西洋，那里的大海富饶慷慨，鱼群在浅滩上繁衍生息。但这片给予财富的暗礁也在索取它的贡品，海湾与赛恩岛(Sein)之间的通道非常危险，水流湍急，直到19世纪，岛上的居民还靠抢劫船只残骸为生，而Baie des Trépassés (死灵海湾)则以淹死的人和漂到岸边的尸体而闻名。
伊斯传说中出现的三位男性中，格拉德隆是布列塔尼一带的文化英雄，类似源自英国的亚瑟王。在《圣人格诺雷(Guenolé)的古尔迪斯腾生活》中，格拉德隆被描绘成科努瓦耶的首领，比任何邻邦的国王都要强大，统治着广袤的土地。科伦丁和格诺雷都是圣徒，格诺雷在梦中得到圣帕特里克的传授，在科努瓦耶建立起布列塔尼地区第一座修道院。
16世纪前的传说版本中并没有妲玉和魔法，也没有腐化堕落的成分，只是简单地在暴风骤雨的夜晚，海水将伊斯吞没，格拉德隆和居民们都被淹死了。直到19世纪法国作家苏威·斯特尔用法语为法国读者写作，出于对凯尔特人的迷恋和法国人的自豪感，他用法国凯尔特人来代替英国凯尔特人，在布列塔尼民间传说的基础上添加善与恶、奢华与腐败、基督教与古代异教的斗争，以及悲剧性的失落宏伟古城主题，使伊斯城的传说充满了更广泛的吸引力。
此时，我们早已乘上渡轮驶离码头。船在海面上快速地航行，杜瓦尔奈内的海岸线渐渐远去。这是一个风平浪静的晴朗夏日，北大西洋的万顷碧波在正午的阳光下波光粼粼，被阳光熏热的海风送来阵阵热意，也带来了远方教堂的钟声。
昏昏欲睡间，我突然想到，在我来时看到的传说中，古代德鲁伊死后要走这条路线前往赛恩岛埋葬，而塞恩本身则是布列塔尼的一名凯尔特神祇。据说岛上以前住着七个德鲁伊大祭司，他们支配天气和风暴，如果看见这个岛，就是看见了世界边陲的大门，然后他们会让海员进入他们在岛上的两根石柱之间。后来基督教传入后，在圣诞夜的时分，海中的死者会在那附近逗留并且吟唱古老的歌谣。神秘博士官方小说里有一个《Death of Winter》就是发生在这个场景的。
或许是因为之前《无名之城》看多了，恍惚间，我好像看到海面下有什么东西游过，耳边传来悦耳的歌声，吸引我向海中看去。我睁开了眼睛，然而我什么都没有看到，只有北大西洋永不止歇的波涛声，在我耳边回荡。
PS：席路德是克苏鲁图文小说《无名之城》的译者之一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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