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来到了尼采。而当我被那充满力量的文字与预言所震撼的时候,我知道我要开始一个全新的充满力量与生命的论述。同我们正常的哲学论述不同的是,这一次我将从文本出发(《道德的谱系学》第二章)来重构尼采对于“坏道德”的论述,而在论述当中,我将尽可能略去不必要的概念,可能是第一次,先验,后验,经验,物质,实体,表象,上帝等哲学性的概念不将占据我们的思考,取而代之的是尼采的一句“让我们诚实地面对自己!”
诚然,人有千万种理由告诉自己,“因为.......所以我不应该面对自己。” 不过,如果我们已经受够了那污浊的空气,至少尼采给我们将那污浊具象化,将它还原为最原本的状态,如果我们无法全盘赞同他的论述,至少我希望读者能在阅读后有一些启发。
让我们回想一个非常简单的场景,当一个人发了一条微博,并且正气凌然地说自己是带着强烈的“正义感”与“道德感”在进行一系列“批判”的时候,当一条言论义正言辞的评论在要求“犯错”的人应该在道德上产生“负罪感”的时候。我们可以提出第一个问题,如果需要让人产生负罪感,那么需要产生负罪感的原因是什么?这是一个询问根基的问题,如果任何道德产生拥有自证的特质,那么这种特质必定来源于其稳固的根基。“因为....,所以人必须为自己所做的“错事”产生负罪感。”,而尼采对此的回答是:负罪感没有根基,而负罪感的进化,乃至进入现代后的道德,会将人引入虚无主义。而为了去理解尼采这句话的部分含义,我将用一整篇文章介绍尼采的一个论点,即“负罪感这种道德的历史性变化为何”,而我们所需的工具,即是标题,谱系学。
谱系学的作用是考察旧贵族的起源与血统。而道德谱系学与谱系唯一的关系即是对于道德“起源”的研究。如果我们去考虑一个清朝的人对于婚姻的看法,根据特定的历史环境,他更有可能认为,婚姻是需要绝对的门当户对。但如果从现今人的视角去看待婚姻,对于伴侣的选择这个价值评判上,情感的需求可能会大于对于“门当户对”或者一种物质性的需求。如果我们将一系列如此的价值与道德的转变按照时间排列,那么我们便可以追溯其起源。这里需要给大家纠正一个容易陷入的思想误区,尼采在原文中也提到过,写就道德谱系学的目的并非让我们回到某种原始的道德,而是通过转变我们的视角观察道德的起源与转变,进而给现代人面对的道德困境提供解答方案。
尼采所著的《道德谱系学》着重于对于现代基督教道德起源与发展的研究。当然写到这应该有一些读者会发问:为什么作为中国人,我需要去读哲学家对于基督教道德的批判?当然为了避免评论区充斥着“尼采是纳粹推手”与“尼采写的是一派胡言”两种只在百度上草草看过几眼就发表的评论。我可以说的是,基督教道德在某种程度上与中国人的伦理道德有非常吻合的地方,我不会全部列出,因为那将会是另外一篇对比文章,所以我将会把文章的中心讨论约束在对于尼采批判基督教道德这一观点上。我非常不负责任地将这个任务给了作为读者的你,这是一次可以在这个污浊的空气里发散思考的机会,为何不抓住它呢?
尼采在《道德谱系学》的第二章中着重考察了“负罪感”的来源。他通过对于三个历史阶段:前社会时期,部落社会时期,与基督教--近现代社会时期的道德变化,还原了“负罪感”的本质,(这里尼采所指的负罪感是来源于基督教对于“好”的人的定义。基督教教会人对于暴力与残酷敬而远之,并且将那些使用暴力的人定义为“不道德的”人。)是人对于本性暴力的一种压抑的体现,并且认为,我们无法逃避自身暴力性的一面,当我们尝试通过道德压抑人的本性的时候,人便不能进一步发展。
尼采认为我们道德中“负罪感”的来源比我们想象地更加古老与物质化,现在让我们穿越回霍布斯式的自然状态中,仔细考察古代的道德如何萌芽。在霍布斯构建的自然状态,也就是人还没有进入社会的状态里,我们的生存状态是极端险恶的。但是这种险恶并非单纯来源于自然本身,人与人之间的极端猜忌与争斗也为我们的生存徒增困难。尼采认为在这极端环境当中,诞生出的道德,其来源必定是一种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人在关系当中分辨出什么利于生存,什么不利于生存,进而衍生出道德。而这种亘古不变存在的关系被尼采称为妥协(compromise)。
妥协有别于交换,妥协拥有一定的时间性,当A与B达成某种时间性的承诺时,妥协才会生效。当我们论述交换的时候,交换是A与B在特定时间空间当中,完成的某种满足两者需求的行为,例如我用我的一块生肉交换了你的一篮野果,在进行交换的同时,我们完成了这个协议。而尼采认为,妥协因为建立于时间之上,例如我承诺我将在明天或者后天把两块生肉返还给你,如果你今天给我你的野果。这个时候,人的某种评判机制才会介入。还是相同的例子,当我提出“如果你现在给我一篮野果,我保证我明天返还你两块肉”这个妥协的时候,同作为生活在荒野中的你,为什么会愿意加入这一协议当中?尼采认为能够做到这种事情的只会是少数人,少数身体强壮而拥有强烈意志遵循自己目的的人才能创造并且遵守自己的承诺。而尼采所认为的理由也相当简单,只有强壮的人才能生存于野蛮的自然当中,才能被人信任,而只有拥有信任,两人之间才会签署一定的协议。
而从这种承诺的关系当中,诞生了最古老的道德,一种少数人的道德,被尼采称之为旧贵族的道德。旧贵族,即那些身体强壮而拥有强烈意志的人,将同样拥有能力的人成为“好”,但他们并不认为有任何“坏人“,“坏”这种概念,尼采认为被旧贵族们通过一种方式消解,这种方式被成为惩罚。而在惩罚当中,我们可以发觉“负罪感”这种尼采认为的坏道德的起源。
当尼采结束了论述什么是旧贵族道德后,尼采将矛头直指基督教道德,基督教提出“负罪”与“人原本有罪”的定论仅仅是长久的时代产物,而他将其还原,尼采认为负罪感对于原始的人类而言,仅仅是一种负债的体现。当人在承诺后没有兑现承诺的时候,他便成了而负债人,而原本所背负的物质性质的债务(例如拖欠的粮食或是生存资料),变成了由借贷者给予的惩罚。借贷者通过惩罚负载者达到某种满足。
而为了避免下一次受到惩罚,负债者进而发明了负罪感,这种负罪感仅仅是一种对于”鞭子抽打的疼痛“的想象,当人将要忘记履行诺言,负罪感的疼痛便开始提醒着人,他们会受到何种惩罚。但无论如何,这种对于痛苦的想象,只是短暂的刹那,当人们进入社会后,负罪感成为了一种不断折磨人内心的魔鬼,这在尼采眼中,才是永恒的痛苦。
接下来,尼采为了解释为何负债人受到的惩罚,进入了形而上的论证,而这也是第一次,尼采提出了”权力意志“这一概念。尼采认为,当我们签署了一定的协议后,如果借得东西的那一方没有即使兑现承诺,那么等待着他的,将会是身体上的惩罚。这种惩罚是纯粹的暴力,而这种暴力,尼采认为可以与没有实现的承诺画上等号。借出东西的借贷者可以用拳头,用鞭子,实实在在地惩罚负债者来达到某种满足。 而这种通过暴力达到的满足感,尼采认为是一种生物对于世界最本原性质的体现。这种性质被尼采成为权力意志。
权力意志,用最简单的话而言,便是一种变得更加强大的意志。权力意志并非是每种动物会意识到的法则,而是尼采眼中事物运行的本质。无论是从个体身上,或者从一个种族身上都会被体现。一头狮子战胜另外一头狮子或是一群动物进化出新的性状来满足自身生存的需求,从本质上来说,都是权力意志的体现。这是一种不断进化,为了成为更强大的存在,可以战胜一切存在的生命意志。
而我们回到人自身,这种通过权力意志体现出的人性,即通过暴力满足自身,是一种无法被消解的本性,为了便于理解,我们可以将权力意志与弗洛伊德的性学做比较。弗洛伊德认为,促使人进行一切行为的本质是对于性的释放,而在尼采眼里,并非是性,而是对于更加强大,更加利于生存的渴望。于是我们得出了一种与享乐主义,”免除痛苦,增长快乐“截然不同的形而上的人类存在观念,”变得更加强大“。
因此,暴力才尼采眼中十分特殊,它是人对于”变得比其他生物更加强大“这一本性的实践。人通过暴力释放出这种天性,而人也因可以与这种天性和平共处,生活得更加高贵。
人们走过了漫长的时间,迈入了下一个时期。而在尼采眼中这是一切的一切悲剧的开端,但也是政治哲学家们甚至每个受过教育的人所认为的,人的进步的标志:步入社会。
如果我们将对于社会定义的一切内容全部剔除,只留存最本质的内容,最为通常的对于社会起始的解读,即是社会的根基来源于人们所能达成的共识。而共识当中,最为重要的一条即是:不能在规定情况之外随其惩罚或者对于其他人使用暴力。当每个人都赞同这一系列规定进入社会后,两件事情在历史的长河当中,逐渐支配的原本人类的野性:
共识在社会的发展中逐渐成为了法律的雏形。
人通过压抑本性,进入了社会,并且逐渐将共识当作一种真理。(这里所说的真理可以被理解为拥有自证能力的概念,例如数学在被理解后,变成了一种自证的概念。)
这种被压抑的野性,如同第一批从海洋中登陆陆地的水生生物,它们为了生存,不得不来到新的环境当中,而这环境当中的一切都是不熟悉的,他们的肺被迫呼吸,肢体被迫要支撑起远超其几倍重的肉体,艰难地在原始的土地上行走。与其对应的人类,一批原本的自由的野兽,被迫承认了那些本不属于他们的共识,他们不再能从暴力中释放天性,而原始的快乐,也离开他们而去,因为他们知道,从进入社会的那一刻开始,每个人都如同共识的奴隶,任何损害了共识的人,都将被社会惩罚,或被流放到野蛮的自然当中。
因为共识,人远离了肉体的暴力,远离了痛苦,但这并非人内心的进化,而是对于人本性的反对,而这反对的尽头,即是暴力的本性无处释放。人这种快乐的野兽,从此被关进了牢笼当中,当他们无法释放这种本性时,本性将矛头对准了自己,人开始对于自己的精神施加折磨,以释放自身的天性。而帮助人做到这一点的便是共识。
人对于自身精神的折磨,在尼采眼中宛如一种天才般的发明,一只被囚禁的狮子的自怨自艾。
让我们在此梳理一下论证过程,从蛮荒走来的人,通过将自己一部分的天性(暴力性)渡让给集体,人们进入了社会的保护下。而同时,为了能居住在集体当中,人们需要压制自己的本性,这种压制的本性,被人通过向自身的精神发难来得以释放。而这种自身与自我的对抗,在尼采眼中,便是人们所说的现代“负罪感”的起源。
随着人的负罪感的发展,共识的力量也在不断壮大。原本仅仅是及时还清债务的行为--被人标榜的所谓“诚实”,原本仅仅是向欠债者所要赔偿的行为---被人化身为“正义”。而最后,随着社会的不断壮大,那些美德成为了能被自身证明的真理,因为那些记得它们是被如何发明的人,早已消失。美德成为了真理,化身为了神。而在神面前,人永远地背负上了“原罪”。
够了!这是多么可怕的发明啊!我们不得不去感叹,为了让我们有理由去折磨自身的精神,进而释放我们的暴力天性,我们欺骗自己,让自己成为永久的罪人,在神,在美德,在社会的面前鞭打自己,我们的精神流淌下了鲜血,我们也因此获得满足。我们匍匐在“善良”的面前,高声宣判下人的罪状“我!我是罪人!我的暴力使得我成为了野兽!我应受到永恒的惩罚!”
当人去极力询问,何处有“善良”?何处有“正义”?它们的根源是什么?的时候,尼采告诉了我们,它们从来不存在根源,这只是人创造的美德,因为人达不到,他们便可以永恒地惩罚自己的精神,因为他们不愿面对自身,他们开始寻找善良的本原,但能寻找到的,仅仅是“无”,是查无此“人”。人们宁愿对着那洞窟当中火焰创造的虚像活着也不愿看着真理,因为真理从来都不是轻松的。那些“暴力”“邪恶”都只是我们自己的本性,我们却不愿承认他们。
从某种程度上说,我们应该恨尼采,这个该死的德国人将睡梦中的人一巴掌扇醒,扯着他的衣领子,让他看看窗外。然后留下了这个可怜人,独自面对清醒的世界。那这个“野蛮”人,给我们留下了什么?
尼采,并不像很多人理解那样洋洋得意地宣传,而是带着无限的恐惧,宣布了一个事实,上帝死了。科学的出现,认识的扩展,宗教成为了一种迷信,而留下了一个只有数字的冰冷世界给人。
那么有什么解决方式么?如果有人这么问道。自然有,却是有着前提的。如果用一句话概述,那便是:Be honest to yourself!对自己诚实。我们首先要诚实面对自己,我们也要诚实面对人性。这本不属于本文章应该涉及的内容,这也不应该是我应该说的,但如果负罪感仅仅来源于负债,如果执行正义并非自身可以被证明的行为,那我们需要做什么?我们打碎了一切,留下了一地的烂摊子,我们应该如何走下去?又有什么品德值得被推崇?
尼采给出的答案,是超人。是普罗米修斯式的超人,是西西弗斯式的超人,是用无所成但永久生存的强力意志。如果读者有兴趣,我们需要另外一篇文章称述这个概念。但化繁为简,尼采的大致意思便是:我们需要接受一切,我们需要对暴力说“是!”,我们需要诚实面对自己,但说是并非将暴力纳入到我们的行为当中,而是承认其存在,接着,我们需要认识到人这种存在的“无意义”,我们把巨石推上山峰,又任由这巨石滚落,我们只是在永无止境地做这一件事。最后,我们需要接受这个现实,并且承认这便是人的“命运”。当人接受了命运,但始终行径于这条艰难的道路上时,我们将会拥有不同的心境,从而对于自身的行为有了更好地把握。
而最后的最后,我们才能对于现代问题做出回答。为什么人并非“避免痛苦,接受快乐”的生物?为什么我们要反对相对主义?为什么消费主义将人带向虚无主义?这时,我们站在了更高的阶梯上,我们正视着面前的地狱,那地狱的迷雾中,站着那挑战者,他高声呼喊着,来吧!这身为人的苦难啊!我将接受我的馈赠,我将接受我的诅咒,我永远苦难,但我的眼睛,永远盯着地狱的尽头!
当我们能够理解这一强烈的生存意志的时候,我们知道什么该被抛弃,什么该被留下。我们回到了人性,但却犹如黑格尔的螺旋一般,迈向了更高的阶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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