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前段时间在机核看到有篇谈论消费主义的文章,我不太认同文章里面的观点,因此在评论区留言,反对将消费从消费主义中剥离出来看待,毕竟“消费对人的影响”与“消费主义对人的影响”,两者的联系其实非常有限。不过比起论证逻辑上的一些问题,有一个隐蔽的地方让人更加在意——我们如何看待思想与个人的关系?换句话说,在我们的想象中,“思想”这个概念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形态存在、发挥作用。
初中的时候,语文课本里有一段列夫托尔斯泰的生平。在生命的最后几年,这位文学泰斗一方面注意到了农民的觉醒,一方面对自己的地主身份感到不安,他为农民所说的话并不被农民所理解,痛苦几乎撕裂开他的灵魂。他最终选择离家出走,在途中不幸染上肺炎,82岁的列夫托尔斯泰在一个车站里悄然逝去。这段事迹震撼了我的心灵,这个世界确实存在拥有高尚光辉的心灵,我沉浸在难以言喻的感动里,一方面又为这些心灵的悲惨结局而担忧了起来。在那时候的我眼里,这样一个心灵面对缺乏情感的真实世界,最终总会遭遇不幸。
我偷偷告诫自己,我应该向往这样善良的思想,在力所能及的情况当然要践行它。要是未来有一天需要牺牲自己去成就这样的思想时,我不必因为放弃行动而陷入自责,我默许了思想和行为分成了两个部分,这保留了我对美好事物的向往,也避免了我对自身缺陷的无尽苦恼。
尽管这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我还是避免和别人谈论起这段记忆,说到底我还是觉得不光彩。这段时间我突然回忆起尼采的权力意志,因此对思想和个人的关系有了一些新的看法。
我常常困惑那些大人物手中的权力从何而来,统领数万军队的将军在我看来生命岌岌可危,只要士兵有一天意识到将军的权力并不真实存在于这个世界上,那将军的生命似乎就走到了尽头。尼采的说法很好地解决了这部分困惑,当我们追寻权力的来源时,如果我们一昧地发问,“将军为什么能拥有如此庞大却又不真实的权力”,那么我们注定是要陷入困惑中的,我们应该问的是,“士兵们为什么把自己的权力交到了将军手中。”
值得说明的是,我们对屈服这件事有先入为主的消极情绪,所以我想表达的可能和读者实际理解的存在一定偏差,我们常常忽略了当士兵将权力交付到将军手中时,士兵们也得到了他们想要的,平安归来、保卫国家、建功立业等等念头都指向了一件事——对胜利的渴望。
在我看来,思想和个人的关系正是世界上最常见的权力关系。我们向思想屈服,我们感觉自己和思想紧密关联成了一个共同体,就像士兵和他的将军。我们为因为有人攻击这个共同体而愤怒,包括但不限于不忠、贬低、曲解。任何一次行为和思想的背离都让我们痛苦万分,我们背叛了“自己”。相应的,我们也获得了思想的保护,人类避免了未知带来的恐惧,哪怕是对事物的虚假理解,也能让我们从被抛入这个世界的不安里解脱出来。
人不仅拥有自由意志,而且想尽各种办法避免自己注意到这一事实,好像这样就可以避免正视这样一个事实——我们是如此富有激情而难以预测的个体,大脑的决策速度远远快过自身意识到的思想。我们对这一事实视而不见,以此来交换心灵上的依靠。我们不愿承认这样的事实,只有独立于人类思想之外的才是真实的世界。
除了思想方面的困惑外,还有一个我长期无法理解的东西——概率,我指的并不是数学逻辑上的理解,而是情感上的理解。对于只拥有一次过去的我而言,硬币盖在手上是背面的可能性要么随着时间成为了百分之百,剩下的成为了零。似乎在概率这件事上,人的感知和逻辑被分割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部分。
直到有一天听到了福柯对待科学的观点,在福柯看来人类在不同历史时期建立了科学的范围,使得在某些时期谈论血疗法是正常、科学的事情,这些范围是约定俗成并不断变化的,更激进的是他认为人类发明了人性,而非人类拥有人性。当我们划定人的范围时恰恰规定了哪些是正常的,哪些是不正常的,人的轮廓被勾勒出来的时候,在人性这个词汇被发明之前真实存在的人性就消亡在了历史长河里。
我不太认同科学的部分,毕竟科技进步、医疗水平等等是完全拥有可量化的标准,我们毫无争议地在进步,不过人性的部分给了我极大的启发,关键点或许不在人性被发明反而导致了人性被一点点磨灭上,关键在于人性并不存在于我们每个个体身上,就像我们之所以对概率感到困惑,是因为概率也并不存在于每一次结果上。人性是人类群体作为一个系统表现出的某种特质,而概率同样如此。
这也很好解释了为什么反乌托邦社会从本质上就是让人难以接受的,当我们规划出一个标准的道德模板出来,试图让所有人都成为这样的人时,我们在伤害人类群体的多样性。如果所有的样本都变成了一个样子,人性也就无从谈起,仅凭一种人是无法提供人性所需要的信息要素的。相反,当我们区域越多、历史越悠久、文化越多元时,人性就越发鲜活、完整。这样也回到了福柯的论证上来,磨灭人性的并非这个词汇本身,而是我们试图为这个词汇打造的标准,人性和社会群体是如此的紧密,以至于我们无法判断哪一个社会拥有更多的人性,是上限达到5,大部分群体散落在2和3的社会人性更多些,还是上限只有4,大部分群体散落在3的社会人性更多些,更别说社会的复杂程度远比举例中的一条坐标轴要复杂得多。
如果无法做出比较,那么我们又如何得知什么样的系统才是好的呢?答案是方向、多样性,在保证多样性不遭到损坏,样本量足够丰富得情况下,整个系统向良性的方向迁移,自然会得到一个更好的系统。
在捋清系统和个体的关系后,一种不可调和的矛盾也就暴露出来了,当我们试图归纳系统时,会陷入这样一种困境,样本量越大时我们归纳得越准确,可得到的结果就越偏离自己,反过来聚焦于个体时得到的结果又缺乏准确性,似乎唯一让人满意的方式就是拥抱一种契合自己的解释,让个性和共性达到片面的契合。 我们就这样被各异的思想文化所包围,所有的思想都是试图归纳的尝试,它们必然错误,却走在唯一正确的道路上——让人类这个群体缓慢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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