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姆齐·坎贝尔的《牵引》(1976年),可以称得上是其克苏鲁神话写作道路中的成名作之一,同年的坎贝尔也完成了罗伯特·E.霍华德未能完成的三个所罗门·凯恩的故事的创作,分别为《巴斯蒂之鹰》,《魔鬼城堡》和《亚述之子》。而坎贝尔老爷子的《牵引》也为著名的邪神格赫罗斯的出处。话虽如此,老爷子在本文极为意识流,同样的还有《湖中居民》。本文中时常会十分唐突地通过转换主角的几种不同视角来推进剧情的发展,同时,在文中也会有不少不明觉厉的语句出现。因此,希望各位读者能够读二遍,以方便了解整篇故事的剧情大概。
当英格尔斯醒来,他立刻知道自己又做梦了。有一种形象,一种记忆在他的脑海中隐约而急迫地叫嚷着,他想试图抓住它,但它已然消失。他从皱巴巴的床上一跃而下。希拉里几小时前一定是去图书馆做研究了,给他留了顿已经凉了的早餐。外面挂着一片冷冰冰的蔚蓝天空,窗玻璃上的霜渐渐褪去。
那梦继续在他的脑海中唠叨。他任凭它折磨自己,希望那阵唠叨会自己变成回忆。他放慢速度,慢慢穿衣服,慢慢吃东西,以便让记忆跟上。但只有一种固执,就像遥远的拔牙的回忆。隔着墙,他能听到隔壁公寓里广播员的声音,一种模糊不清的抑扬顿挫,仿佛要跨越一堵完全遮蔽他话语的屏障。那声音在他脑中嗡嗡作响,蹒跚而行。他气愤地迅速洗完餐具,匆忙出门。
这种感觉仿佛剧烈的痉挛一般攫住他的脖子,迫使他低下头。在他的周围,妇女们推着婴儿车,婴儿车里的婴儿和食品杂货争夺空间,狗儿们在小巷里一起玩耍,巴士在车站嘎嘎作响,震动。但在英格尔斯身上,他从一片清澈而水汪汪,连眼都抬不起的蓝色区域往下看时,却感到一种难以忍受的压迫感,仿佛平静的天空被拉伸分裂:仿佛即将裂开,并让它那未成形的恐惧向他袭来。
一辆巴士刹车了,发出一阵长时间折磨人的刺耳声响。当英格尔斯从心底恢复过来时,他已摆脱了恐惧。当排着队的最后一人慢吞吞地往前走时,他跑向巴士。他想,他真的很害怕天空吧。他得多睡一会。如果必要的话,就给自己吃安眠药。他的眼睛仿佛飘浮在氧化钙中。
他坐在咳嗽的购物者中间。过道对面,一个男人对着烟摇了摇头,像马一样喷着鼻息。一名妇女拿着三个手提袋,座到座位上,接着安心地拍了拍,然后砰地一声关上了原先座在那的人打开的窗户。英格尔斯在他的公文包里翻来翻去。
他喃喃自语道,自己把一本笔记本忘在公寓了。他翻阅着他专栏的笔记,并把它们平放在公文包上。不知道膝盖上摆放着的这家伙是否认可我的作风。这名世界冠军利己主义者,他责备着自己,然后用前臂把笔记藏起来。别担心,他不会偷版权的,他冷笑着,又把胳膊拉了回来。他把笔记收起。它们看起来和他感觉得一样朦胧。
他环顾着公共汽车内,望着那股平缓的烟,望着那一排排像假发块一样的人头,最后定睛望着他前座那人肩头上的新闻摘要:
《太阳系是否被拖着走?》
六个月前一位业余天文学家写了封警告信给我们,说:一颗行星可能会十分危险地靠近地球。
皇家天文学家对此的评论是这样的:
“胡说八道。”
现在,世界顶尖的天文学家们已经同意让我们了解事实。
今天我们将会告诉大家。
在一次专访中。
但他已经翻过,翻到了这篇文章的小字部分。英格尔斯又坐了回去,回忆起六个月前《先驱报》是如何收到那封信的。他们还没有公布它,当英格尔斯建议他们至少继续跟进时,信的编辑已经可怜巴巴地注视着他了。“我想你们这些搞艺术的需要点想象力,”他说。英格尔斯苦笑着,不知他们将如何处理今晚这期的报道。他身体前倾,那人已经说出了编辑的评论:“即使他是为了防止恐慌,我们是否也应该付钱给皇家天文学家,让他们告诉我们现在很多人都认为是谎言的东西?”
英格尔斯向窗外一瞥。办公楼一闪而过,办公桌上的人影正如琉璃般的向我展示,视线突然从小巷中掠过,仿佛如梦中坠落一般,更多的展示。随着巴士加速驶往布瑞切斯特的边缘,办公楼逐渐变得稀少且老旧。就在这,英格尔斯想着,从座位上一跃而起,他意识到《先驱报》大楼早在三站前就到了。刹那间,他知道自己要去哪了。可就算知道了又怎样?他烦躁得想着,他咔嗒咔嗒地走下楼梯,眼圈像是生锈般火辣。但一旦到了街上,他就希望自己能想起来:现在,他无法想象他朝那个方向会去哪儿。
《布瑞切斯特先驱报:布瑞切斯特夜之声》。这首坚定之诗(三分之二的俳句,他一直以为是这样,直到他习惯了)紧紧地贴在他头顶的砖块上。门厅很安静。他想知道还要过多久,印刷机才会发出沉重的声音,证明隔音效果欠佳。没多久,他就得写他的专栏了。
他的心犹如电梯一般平静而空虚。他麻木地穿过百码的开放式办公室,经过那些在塑料装饰的玻璃后张望的脑袋。有些人迅速移开视线,有些人盯着看,有些人微笑着。天啊,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英格尔斯想了好几个。“嗨,莫伊拉,”他说。“怎么样了,伯特。”电话响了,有人接了电话,他们的电话仿佛恶作剧般地在楼层中剧增。记者们从过道中侧身而过。除臭剂和汗水的气味,墨水的味道,挥舞的纸张,匆忙的打字机,激动争论着的会议。
伯特一直跟着他到办公桌前。“不等你的个人简报了,”伯特说着,把一张电传单扔在桌上。“这是你的流浪行星的最新消息。”
“没门。”伯特说着,身体向后退去。“只是为了不让你把这里翻个底朝天。”
英格尔斯看着单子,心想:我六个月前就该可以告诉他们了。美国人已经承认,一艘无人探测器正在拍摄流浪者的途中。他把胳膊肘搁在桌子上,捂住眼睛。在不安宁的灯光下,他几乎瞥见了自己的梦境。他开始晕头转向,报纸的嘈杂声涌上心头。够了,他一边想着,一边整理着笔记。
他把那篇电视节目的评论打印了出来——一部来自伯明翰的好剧本,《我们什么时候能看到布瑞切斯特的演播室》——然后把它递给伯特。他漫不经心地打量着桌上一天的堆积。这周我必须去看看家人。这可能会让我稍微放松一点。
他翻开一封棕色的信封。一张精巧地印着精美文字的记者证:联想画展——新原始主义与超现实主义。他想,不管你对超现实主义艺术家抱有怎样的看法。今天下午的画展。也就是现在。“你明天可以去看下当地的艺术评论。”他说着,把证拿给伯特查看,随后出门。
一走出大楼,他的思想就像一个错位的指南针一样摇摇晃晃。再次,天空又像是易碎的玻璃,仿佛随时都可能裂开,当他打算摆脱这种困扰时,却发现自己被推到了布瑞切斯特的边缘。当他烦躁着说停下时,一个女人在他面前退缩了。“对不起,”他在她身后说道。不管那方向是去哪,那都不是自己受邀参加的节目。但一定有什么东西在那里。也许我年轻的时候去过那里。我有空的话可以去看看。在我梦游之前。
尽管他可以乘巴士到达下布瑞切斯特,但他还是选择了步行。如果我没喝酒的话也许会清醒点。天空又淡又蓝,现在而已。他挥动着公文包。以前没听说过这些艺术家。谁知道呢,也许他们很出色吧。
他已经好几个月没有经过下布瑞切斯特了,因此十分惊讶于那里的荒凉。狗儿们在破败的店面前乱抓乱撞,一盏被连根拔起的街灯横卧马路,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散落着被开膛破肚的床垫,它们的内脏无力地飘动着。他路过一些房屋,一些窗户被砖块遮蔽,另一些则仍然敞开,薄薄的窗帘耷拉着。他检查了他的证件。信不信由你,我的方向是对的。
很快,整个街道都被遗弃了。敞开的房屋,凹凸不平的人行道以及幽静的天空,城市的喧嚣被压制,寂静无声,除了英格尔斯的脚步声外别无其它。一栋栋房屋肩并肩地经过,它们的肋骨伸向天空,红砖砌成的门面露出杂乱的碎墙和楼梯。英格尔斯对这片被遗弃的地区和对时间的漠视,感到一种潜在的同情。他放慢脚步,散步。让自己放松些。画展已经开放几小时了。放轻松。他照做了,同时感到一种非理性的冲动在恳求他。
为什么不呢,他心想。他环顾四周:没有人。然后他开始在荒芜的街道上懒散地行走,手臂垂着,手指几乎触碰到路面。Unga bunga,【注1】他心想。他认为,这是一种让自己为那些原始派画家做好心理准备的方法。
【注1:一种没有具体意义的词,应该类似”妈妈咪呀“】
他发现自己的行为触动了记忆,也许记忆就是它的来源。附近的某个地方,一个人影蜷缩在废墟中。一种生气的证明。他一边大步走着,一边想,这里并不是空无一人的城市街道。只是一块块黑色的岩石,上面开着方形的窗户。很久以前就被抛弃了,但几乎不受时间的影响。一个人影穿过石头沿着一条狭窄的小路奔跑,没看窗户。
天空中乌云密布,黑暗笼罩着他周围的街道。英格尔斯跑着,不看房子,让它们与它们所触及的记忆融合在一起。越来越清楚了。你得沿着其中一条石径一直跑下去。任何路径都可以,因为这里没有十字路口,只有一条笔直的、不间断的路。你必须跑得很快,以免窗户里的东西注意到你,就像食肉植物注意到苍蝇一样。跑步的最后一段是最糟的,因为你知道,随时都会有东西同时出现在所有的窗户上:那些虽然有嘴,但却不是脸的东西——
英格尔斯停下脚步,瞪着空荡荡的窗户,跌跌撞撞地走着。那到底是什么?他心烦意乱地想着。就像他曾经做过的那些栩栩如生的梦境一样。当然,那一定是这样的。这些街道让我想起其中一条。尽管这段记忆不知怎么地让人觉得更为古老了。毫无疑问,从出生起,他就对自己那颗跳动的心脏嘶吼。
当他到达展览馆时,他径直走过。回过头来,他仔细看了看证上的地址。老天,就是这儿。一条街的两套房屋是连在一起的,虽然肮脏,但已经租出去了,其中一套的前门上,用他认为是涂鸦的字体写着“下布瑞切斯特艺术研究所”。他回忆起去年开业时,开业请柬两天后才送到。在一次仓促的电话采访后,他描述的项目看上去完全不是这样的。哎,好吧,他想着,然后走了进去。
大厅里,在接待处旁,两个小丑背着孩子在地上爬来爬去。其中一个孩子跑到服务台后面,凝注视着英格尔斯。“你知道展览在哪里吗?”他问道。“在你屁股上,”她傻笑着说。“一楼,”其中一个小丑说,英格尔斯现在意识到他是个化了妆的当地诗人,他把孩子们赶到了一间满是充气玩具的游戏室。
一层是金属框架中的胶合板隔板迷宫。隔墙上挂着油画和素描。当英格尔斯进来的时候,有六个人向他围拢过来,除了那个还在试图重新点燃一根难燃的圆锥形香的人外,所有的艺术家都来了。英格尔斯觉得自己寡不敌众,他真希望自己能进入迷宫。“你刚刚错过了个布瑞切斯特电台的人,”其中一个说。“你要像他那样跟我们所有人说话吗?”另一个问。“你喜欢现代艺术吗?”“你想喝杯咖啡吗?”
“别管他,”安娜贝尔·普林格说,这时英格尔斯从目录封面的照片上认出了她。“你看,他们对参展还很生疏,你不能怪他们。我是说,这整个展览是我的主意,而不是他们的热情。现在,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边走边解释这些理念,或者你也可以在目录中读到。”
“过会再说,谢谢。”英格尔斯匆匆走进迷宫,打开打印好的目录。2号是一个戴着助听器的婴儿,没标题。3号是一个人把他的鼻子扔进了废纸篓里,没标题。4号没标题。5号,6号,7号——英格尔斯认为,他们的画无疑比他们的散文要好。熏香在他面前散开。一个孩子半浸在湖里玩耍。一座从海中耸起的黑绿色城市。在丛林上空滑翔的有翼礼帽。突然,英格尔斯停了下来,又转向先前的画。他以前肯定见过这幅画。
22号,亚特兰蒂斯。但它和他所见过的任何亚特兰蒂斯都不一样。这种手法既粗糙又很老套,很明显是一种原始的手法,但英格尔斯发现它触及了埋藏在他内心某处的影像。倾斜的岩石让人感觉很巨大,海水从它的表面倾泻而出,仿佛它爆炸了般得意洋洋地进入了人们的视线。英格尔斯靠得更近了,他凝视着黑暗中的一块岩石,那里可能是一扇敞开着的门。如果有一张苍白的面孔的轮廓从岩石中毫无特色地向上凝视,那它的主人一定很大。如果有的话,英格尔斯想着,退缩了:他为什么会觉得应该有?
当他匆匆参观完展览的其余部分后,他想问问这幅画的情况,但被安娜贝尔·普林格拦住了。“你知道我们所说的联想绘画是什么意思吗?”她提问道。“我来告诉你。我们用即兴的方法来选择一个初始的构思。”
“基于偶然。我们用《易经》,就像约翰·凯奇那样。那个美国作曲家,他起源于它。一旦我们有了构思,我们就会默默地联想,直到我们每个人都有了想法,他们觉得必须交流。本次展览基于六个初步构想。你可以看到其多样性。”
“的确,”英格尔斯说。“当我说,我是我们报纸的普通读者时,你懂的。听着,我最感兴趣的是22号。我想知道那是怎么回事。”
“那是我画的,”一个年轻人说着,跳了起来,就像那是他的家一样。
“这是我们方法的要点,”安娜贝尔·普林格凝视着画家说,“就是将所有的联想步骤从你的脑海中抹去,只留下你所描绘的形象。当然克莱夫不记得是什么导致了那幅画。”
“当然,”英格尔斯麻木地说。“没关系。谢谢您。非常感谢。”他匆匆下楼,经过一个浑身湿透的小丑,来到街上。事实上,这并不重要。失眠撕裂了他的一段记忆。那天他第二次意识到有些东西看起来很熟悉,但这一次更令人不安。几十年前,他曾梦见过画中的城市。
英格尔斯关掉了电视。当那光点逐渐消失在黑暗中时,它在他心中引起了一种闪光射向太空的印象。然后他看到光线并没有消失在黑暗中,而是在希拉里的倒影中,他从旁边的摇椅上探出身子,正要说话。“给我十五分钟,”他一边说,一边潦草地做着笔记供他复习。
该节目显示了这颗漫游的行星在冥王星、海王星和天王星的轨道上引起的骚动,开始和结束时都指出这颗行星正在偏离太阳系,它对地球轨道的影响可以忽略不计。太空探测器的照片承诺在几天内送到。尽管它的科学清晰度很低(英格尔斯写道),也许并不是有意为之,但该节目设法传达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即我们熟悉的天空将受到入侵和干扰。“对我来说不是这样的,”希拉里一边说着,一边从他的肩膀上看过去。
“如果我也听不懂,那就不要说了。难道我现在都不能批判别人了吗?”
“对不起。让我们重新开始。让我告诉你一些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我今天一直在想它们。其中有些你不得不承认很奇怪。煮点咖啡,我来告诉你。”
她端来咖啡后,他一直等到她坐直身子,准备全神贯注地听着时,长长的、柔软的黑色长发勾着她的下颚骨,他的目光在她的身上逡巡。
“我年轻的时候经常做梦,”他说。“如果真有这样的事情,那就不是你儿时一般的梦了。我记得有一次,一些巨大的物质云漂浮在外太空,非常缓慢地形成某种东西。我是说很慢……在它们到达之前我就醒了,然而当我做梦时,我知道不管那是什么都会有一张脸,这让我很想醒来。然后是另一个地方,我被带着穿过一种光的网络,一遍又一遍穿过十字路口,感觉就像过了好几天,直到我来到这张巨大的光之网的边缘。我竭力不让自己继续走,因为我知道,在光的后面隐藏着某种古老、黑暗、无定形的东西,一种干涸而邪恶的东西,但我看不出来。我能听到它像一只老蜘蛛一样沙沙作响。你知道我突然意识到那网络是什么吗?我的大脑,我一直沿着我的神经系统追踪我的大脑。算了,这问题还是留给心理学家吧。但除了这些反常的梦外,还有些梦——我是说,还有些奇怪的事。他们总是以同样的方式开始,而且总是在每月的同一时间。”
“有趣的是,是的。不过别担心,我没有出现午夜阴影或是任何东西。但有些人对满月很敏感,这是有充分证据证明的。我总是一开始就梦见自己能看到海上的满月,远在海洋的中央。我能看见水面上的倒影,过了一会儿,我总觉得那根本不是月亮,而是一张苍白的大脸正从海里向外张望,于是我就慌了。然后我无法动弹,我知道满月正牵引着海洋深处的什么东西,将它唤醒。我感到我的恐慌在我体内膨胀,突然它就开始爆发,然后我就会进入下一个梦境。每次都是这样。”
“你父母不知道吗?难道他们没有试着找出问题出在哪吗?”
“我不知道你说的问题是什么意思。但是,是的,当我告诉他们的时候,他们还是知道了的。那是在我想到我爸也许能解释之后。那时我十一岁,我有时会有奇怪的感觉,直觉和预感等等,有时我发现我爸也有这种感觉。”
“我了解你爸的感觉,”希拉里说。“比他对我的了解更多。”
他们见面后不久,英格尔斯就带着她去见父母。她觉得他的父亲对她太过拘礼,当她反复盘问英格尔斯时,他最终承认他的父亲认为她不适合他,她对他没有同情心。“你要让我告诉你我的梦,”他说。“我告诉了我爸关于海之梦的事,我能看出他还有别的什么没说。我妈不得不让他告诉我。她对整件事的态度和你差不多,但她叫他赶快了结,他总有一天得告诉我。所以他告诉我,他有时也会和他爸共享梦境,但他们都不知道为什么。他年轻时曾做过我的几个梦,直到二十年代中期的一个晚上——我想是1925年初,他说。他梦见一座城市从海上升起。从那以后,他再也没做过梦。好吧,也许听到这些对我来说是一种解脱,因为下一次我也会梦到这座城市。”
“同一座。第二天早上,我把这件事告诉了他,他没告诉我细节,这在我们两个梦里都是一样的。我在和往常一样的地方望着海。别问我怎么知道它总是一样的。我就是知道的。有一刻我看着水面上的月亮,然后我看到它在颤抖。过了一会儿,一座岛屿像瀑布一样轰鸣着从海中升起,那声音比我醒着的时候听到的任何声音都要响,我甚至能觉得自己的耳朵快要炸开。岛上有一座城市,到处都是巨大的绿色街区,海水和海草从上面倾泻而下。泥泞中翻滚着搁浅的生物,喘着气,发出爆裂的声音。就在我的正前方,我的上方和下方,有一扇门。泥浆从门上滴下,我知道我所害怕的那张苍白的大脸就在门后,在黑暗中睁开眼睛,正准备出来。那时我醒了,梦也就这样结束了。如果你愿意,就说它们只是梦。你也许会觉得,我和我爸是通过心灵感应来分享它们的。”
“绝无此事?那这个呢,”他厉声道。“在我今天参观的展览中,有一幅我们梦到的画。而不是我们俩。”
“好吧,在经历了这么长时间之后,我还能如此生动地回忆起一个梦,因此,这个梦值得一想。而这幅画表明,这梦相当真实。”
“所以你爸在故事里读到过这个岛,”她说。“你也是,画家也是。你还能提出什么别的建议吗?”
“没了,”他说。“那只是幅画。没别的了,真的。”她看上去很痛苦,还有点羞愧。“你不相信我吗?”他说。
当羊皮地毯加入他们的爱抚时,她说:“我真的不需要为你通灵吗?”
“不需要,”他说着,用他的舌头探进她的耳朵,让她做好准备。她一边走,一边关上鹅颈形的钢灯,领着他穿过公寓,就像身后推着一只篮子,他们笑了起来,一辆汽车的光束从仁慈之山照射过来,照射在她的手与他的“把手”上。他们走到松软的床前,突然,急迫地,他们不再延长他们的游戏了。她围绕着他,努力将他拉得更深更远,他被温柔地舔着,她粗暴地抓住他,催促他加倍地抚摸自己。他们攀升在一切之上,彼此喘着气。他觉得自己正往高处冲去,于是闭上了双眼。
在一处几乎无光的大山洞中,他陷入一个肉体的漩涡中,洞顶看起来像天空一样高。他离落下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在他下面,他能辨认出巨大的气泡和肉绳,眼睛肿胀且撕裂肉体的运动,巨大的深绿色团状物们在彼此间缓慢地爬行。“不,天哪,不!”他喊道,无助地紧握着拳头。
他一头栽在希拉里身上。“噢,老天,”她说道。“现在又怎么了?”
他躺在她旁边。他们上方的天花板被反射光照得微微颤动。它看起来和他感觉一样。他闭上双眼,发现黑暗中是如此宁静,但他无法忍受长时间地闭眼。“好吧,”他说。“我还有很多事没告诉你。我知道你一直很担心我最近的样子。我告诉过你,是因为睡眠不足,虽然确实如此,但那是因为我又开始做梦了。它开始于九个月前,就在我遇见你之前,现在变得更频繁了,现在每周一两次。只是这次我一直记不得是什么了,也许是因为我已经很久没做过梦了。我认为这与天空有关,也许是我们听说过的这颗行星。最后一次是今天早上,在你去图书馆之后。因为某种原因,当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没有梦到它们。”
“当然,如果你想回到你的地方,那就去吧,”希拉里盯着天花板说。
“在某种程度上,我不知道,”他说。“这就是问题所在。每当我试着做梦的时候,我发现我不想睡觉,就好像我在与梦境对抗。但今天我已经累得不能再坚持下去了。我整天都会出现幻觉,我想那是梦造成的。不知怎么的,这感觉更紧迫了。我必须再做一次梦。我以前就知道它很重要,但那幅画让我确信它不只是个梦。我希望你能理解这一点。这对我来说并不容易。”
“假如我真的相信你呢?”她说。“那你究竟想干什么?”站在街上警告人们?或者你会把它卖给你的报纸?连我都不想相信你,你又怎么会认为他们能相信你?”
“这正是我不想听到的,”英格尔斯说。“我想和我爸谈谈这件事。也许他能帮忙。也许你不介意不跟我一起去。”
“我不想,”她说。“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去做你的梦,和你爸聊天。但在我看来,这意味着你不要我了。”
英格尔斯走回他的公寓,继续向仁慈之山走。报纸紧紧地贴在灌木丛上,拍打着,汽车在附近街道上嘶嘶作响,发出响亮的波涛声。只有那些房子屹立在他和天空之间,使得他们之间的隔阂看起来又低又薄。即使在灯光下,他也能感觉到头顶上的夜空正在裂开。
他住的那栋楼寂静无声。通常像电子心脏一样砰砰作响的立体声音响也很安静。英格尔斯爬上三楼,他踩在寂静中的木板上,将它们唤醒。他笨手笨脚地在门厅里摸索着寻找门背后的衣钩。在主房间的窗户下,他看到她的桌子上散放着她的连环漫画——但那只是幻觉,当他打开灯时,那只是他自己的桌子,上面散放着电视节目表。他睡眼惺忪地望着那张皱巴巴的床。他周围的房间感觉如同一片浑水般在运动。他趴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黑暗将他牵出,哄他往前走,轻轻地在他的眼中游荡。一大片寂静的黑暗包围了他。他乘船而过,虽然睡着了,但却又很清醒。他能感觉到一股能量在远处的黑暗中绽放,巨大的无声爆炸冷却并凝结。他感觉到巨大的重物在他盲目的边缘缓缓滚动。
然后他能看见了,尽管黑暗几乎没有改变。隔着最远的距离,有几个光点像小瑕疵一般闪耀。他开始更快地向它们驶去。可当他靠近时,它们分开了,逃到了他的视野边缘。他冲向它们中间,朝着那些现在正从茫茫夜空中一闪而过的东西冲去,它们周围带着更为冰凉的凝结的尘埃。它们在繁殖,他的视野里充满了零星的光和随之而来的寄生虫。他转过身去,把每一幕炽热的景象默默地印在脑海中。他心情沉重。他觉得他能捕捉到每一种光,并很容易地将其储存起来,以备下一种光的到来。
过了好长时间他才休息,他已经没有出发了的意识与记忆了。不知怎么的,他走的这条路将他带回了起点。现在他与围绕着他的整片无止境的光和尘埃系统处于平衡航行状态。他的心思一直集中在他所看到的一切上。
他发现自己大脑的一部分已经牢牢锁定了他所经过的世界的细节:有着黑翅昆虫的球状尖锥城市;雕刻或以其他方式形成为山顶的山峰,在其中空的窝内的崇拜者正在蠕动;从海洋深处伸出一条有关节的手臂,向内陆延伸数英里,用一张薄薄的皮肤网来网住自己的食物。特别是在一个小小的世界里,那里似乎充满了意识到他的生命。
在海洋深处,有一座城市正在沉睡,它分享着其沉睡者的梦境:在一个几乎无光的巨大洞穴内度过的幼年时期;由一个头高到看不见的,细长且沙沙作响的身影照料着;它飞到这颗微小而肥沃的星球;在海底玄武岩墓穴中沉睡,在被世界摒除的抛向宇宙的碎片的光芒照耀下笨拙地舞动。它们蛰伏着,等待着,分享着活跃在地表上的其他类似的生命;有那么一阵子,它是一座被建筑者遗弃的黑色城市的居民,当有一只苍白的幼虫沿着建筑物之间的一条小径逃跑时,它警觉起来,并懒洋洋地摸索着。
后来,水面上忙碌的家伙们不得不躲避那些日益增多的幼虫,那些家伙只好在海底城市中静静地等待着。英格尔斯感到它们的思想正疲惫地搜寻着,在表面上徘徊,非常有耐心且有目的性地触摸和采样幼虫的心灵。他感到大海的子宫正轻拍着其牢房。它巨大的肌肉颤抖着,期待着重生。
接着,他毫无预兆地呆在一间房间中,用着望远镜注视天空。他眼睛灼热,似乎已经注视了好几个小时。他指着一张图表,调整望远镜的安装位置。从一盏油灯里射出的一束光,透过靠墙的箱装书籍,洒向他腿上的图表。然后他来到屋外,匆匆穿过一个漆黑的剧院,漆黑的大兜帽在观众席上向下端详。在剧院外,他抬头望着斑驳的天空,朝屋顶望去,他知道屋顶上有一块石板遮蔽了上翘的望远镜。他匆匆穿过煤气灯照亮的街道,离开了英格尔斯的梦境。
他一觉醒来,立刻就知道剧院在哪儿:布瑞切斯特的边缘,在他的思想整天都牵引着他的地方。
他黎明时分起床,感到精神大振。他洗澡、刮胡、穿衣、给自己做早餐。在这种恍轻松愉悦的状态下,梦境的开端对他已经不再重要;他已然得到了答案,知道自己为何会被布里切斯特的边缘吸引;而余下的事物似乎都只是外物,也许这是精心设计的象征。他知道希拉里认为他的梦是精神错乱的症状,也许她是对的。也许,他想,这一切都意味着剧院正试图从我的脑海中浮现。很多人都大惊小怪,但这就是梦的样子。尤其是当他们不得不按自己的方式战斗时,毫无疑问。我迫不及待地想看看这个剧院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当他出门时,黎明紧紧抓住他,仿佛他还没有摆脱他的梦境。昏暗的光线笼罩着他,模棱两可的身影匆匆走过。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迫近的窒息感,尽管不像寒冷应该造成的那样强烈。他想,这样也许会教我如何在鸡鸣时起床。这感觉就像是失眠。真不知道他们在吹嘘些什么。上下班的长龙像末日的嘀嗒声一样向前行进。
有人把电传的一张单子留在他的办公桌上。太空探测器的照片随时都有可能传回。他匆匆写下评论,抬头一看,驱散了一种地板上满是苍白的幼虫,从过道里爬出的感觉。我想自己一定比想象中更需要睡眠。也许过会儿应该打个盹。
尽管他的梦境使街道重现,用煤气代替电灯,但他依旧清楚地知道剧院应该在哪。他急匆匆地沿着下布瑞切斯特的边缘走去,经过了隆隆作响的蒸汽铲和燃烧着的房屋轰鸣的骨架。他径直朝他梦中的街道走去。
一边被夷为平地,一条参差不齐的褐色泥土带延伸到人行道和远处的田野上。但剧院在另一边。英格尔斯匆匆走过红砖房子,走过被风吹倒的花园和破碎的鲜花,走向道路上修补过的凹痕,他知道那儿有一盏煤气灯,是用来看守剧院的。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几辆汽车从他身边疾驰而过,他注视着面前的房屋,它们千篇一律,没有受到他的注意。剧院不在那儿。
只有一阵超车的声音将他惊醒。他游荡着,感到既羞怯又荒谬。他依稀记得有一次,他和父母沿着这条路去野餐。那时煤气灯还亮着,他盯着它,盯着剧院,直到他们把他哄走。这解释了梦,失眠,一切。我从不相信《公民凯恩》,“玫瑰花蕾”亦是如此。事实上,他甚至弄错了灯的位置,灯就在他前面一百码的地方。突然他开始奔跑。他已经可以看到剧院了,现在改名为家具仓库。
他几乎穿过了两扇门,走进了第一间套房的过道,这时他意识到自己不知道要说什么了。请原谅,我想看看你的椽子下面。很抱歉打扰你,但我相信你这里有一间密室。老天,他涨红了脸,当一个推销员走上前来为他开门时,他匆匆走下台阶。我现在知道那个梦是什么了。我已经确定不会再忘了。忘记休息了。
他一头倒在桌前。现在得体地坐在那。和希拉里闹翻的理由是如此微不足道啊。至少我可以向她承认这一点。现在就打电话给她。他正要去拿电话,伯特走了过来,手里拿着英格尔斯对天文电视节目的评论。“我知道你想重写这个,”他说。
“这次我们要叫停白衣服的人。我还以为你和这些家伙是一起的呢,”伯特说道,并把简报仍在桌上。
“只是睡少了,”英格尔斯说着,但没有看。“作为我们的老寿星,告诉我一些事情。当费尔德芙上的仓库还是个剧院时,它叫什么?”
“你是说弗莱迪?”伯特边说边奔向他的手机。“我记得以前跟你说过,有次我看到博蒙特和弗莱彻在那里表演。精彩的双人戏。”
英格尔斯把简报翻过来,对着伯特半笑,同时也对着自己半笑,因为他仍然没有忘记自己的梦境。他讽刺地对自己说,去吧,在午饭时间翻一翻文件,我敢打赌,这个弗莱迪在它的一生中从未登上过新闻摘要。
《LSD会导致自杀未遂》,简报上说道。一名美国学生声称,在LSD的“幻象”中,他被告知,现在经过我们太阳系的行星预示着亚特兰蒂斯的崛起。接着他从二楼窗户跳下。他坚持认为亚特兰蒂斯的崛起意味着人类的终结。说亚特兰蒂斯人已经准备好苏醒。英格尔斯凝视着简报,报纸的声音像鲜血一般涌上他的耳朵。突然,他把椅子向后一推,跑上楼,来到《先驱报》的仓库。
在被屋顶压得很低的天花板下,一根荧光灯管抖动着,发出嗡嗡声。英格尔斯把装订好的报纸抱在胸前,每一卷都抱在怀里,然后吹了吹桌上的灰尘,随后把它们举到桌上。第一个到手的1900年的报纸,那时街上应该有煤气灯。灰尘钻进鼻孔,他皱起了眉头,希拉里的电话看来是哑了,他的电视节目评论拨动着他的心弦,急于被改写。他扫视着,眨着眼睛,试图摆脱其疑虑。
没花多长时间,他的目光厌倦地上下打量,但直到他看到标题:《“弗莱迪”中的盗窃未遂》
弗朗西斯·韦林,一个在布瑞切斯特经营生意的布商,唐纳德·诺登,一个肉贩[诸如此类,英格尔斯龇牙低吼,不耐烦地扫过],在布瑞切斯特的地方执法官面前被指控强行进入弗莱迪剧院企图实施盗窃。拉德克利夫先生Mr. Radcliffe,剧院的所有者及经理。
英格尔斯疲惫地想,它看起来很有用,于是放弃了报告,继续翻阅。但之后,续篇的新闻摘要阻止了他:法庭上的指控和反诉。
就在那儿,在专栏的中间:经过柯比先生的审查,拉德克利夫先生肯定一直在忙着准备他的报告,这时,他听到办公室外面有偷偷摸摸的声音,他鼓起勇气,大胆地走了出去。他看到在观众席上有几个人。
继续,英格尔斯催促道,他发现法庭里也有人不耐烦了:拉德克利夫先生的叙述被韦林粗鲁地打断了,韦林指责他把剧院里的一间房间让给了四个被告。这项特权应被立即收回,韦林声称,这四人进入这栋大楼是为了收回他们的正当财产。他继续说:
“拉德克利夫先生知道这一点。他多年来一直是我们的一员,如果他有胆量的话,他仍是我们的一员。”
拉德克利夫先生回答说:“这是邪恶的谎言。然而你的罪孽之深,并不使我惊奇。我这儿有证据。”
说着,他拿出了一个笔记本,供法庭检查,正如他所说,里面都是亵渎神明和大自然的内容。他在剧院的一个座位下面发现了这个东西,他表示这是那些失败的强盗所寻求的赃物。拉德克利夫先生称这本书为“致力于准备迎接'基督复临'的亵渎性嘲弄的邪教日记”,后来这本书被交给了地方法官普尔先生,他很快就宣布这书符合上述描述。
柯比先生举出了这个邪教所造成的腐败的证据,它把这四个体面的商人带到了普通抢劫犯的地步。他接着说,如果他们不为自己所信奉的信仰感到羞耻的话,他们就只能向拉德克利夫先生请愿,要求归还被他们滥用的财产。
但究竟是什么信仰?英格尔斯追问道。他飞快地往下翻,撕下了书页上的黄色碎片。灯管嗡嗡作响,像一只受困的明亮昆虫。他差点错过了那一页。
什么第五人?英格尔斯搜索着:普尔先生谴责被告所信奉的邪教,认为这是那些假定与基督教对立的宗教的罪孽的确凿证据。他称这种崇拜为“最低级的黑白混血儿都不如”。就在此刻,一场骚动发生了,一个人急匆匆地走进来,请求在法庭上发言。几分钟后,拉德克利夫先生也进来了,神情坚决。然而,当他看到这位迟到者时,他似乎放弃了自己的目的,在旁听席上占了一个位置。与此同时,这名男子寻求法庭的宽恕,声称自己是第五个抢劫犯。他肯定地说,他是被一种让朋友们承担全部责任的罪恶感驱使而坦白的。他说,他的名字叫约瑟夫·英格尔斯。
英格尔斯用一个简单的手势来表示对公明的判决的赞赏,随后他看向了专栏模糊的底部。他几乎没注意到。他仍然盯着他祖父的名字。
“你能来真是太好了,”他父亲含糊地说。英格尔斯看到,他们已经完成了装修;大厅墙纸上的花已经硕大并且变成了亮橙色。但光线仍然很暗,四周的墙壁围绕着他的眼睛,就像黑夜围绕着一盏微弱的灯。在衣架旁边,他看到了自己在青春期约会前来检查自己的那面镜子,看到了角落里他挥拳的那道裂缝,他的拳头被愤怒和他们对他青春期不安的不理解所困。一个丑陋的石膏插孔从墙纸中裂开,紧接用钉子支撑的危险的房屋。“我可以帮你把镜子挂起来,”英格尔斯并不想贬低他父亲,他皱着眉头说:“没必要。”
他们走进餐厅,他母亲正在那里摆着最好的桌布和餐具。“洗手,”她说。“茶快好了。”
他们边吃边聊。英格尔斯观察着他两的对话,仿佛它是一个口袋迷宫,当开口向他倾斜时,他必须把一个球塞进去。“你女朋友怎样了?”他母亲说。
“挺好的,”他说。他们不再提及希拉里。他母亲拿出了他们在餐具柜抽屉里发现的他的婴儿照片。“你曾是个可爱的小男孩,”她说。“说到回忆,”英格尔斯说,“你还记得老弗莱迪剧院吗?”
他的父亲正在沿着防火护栏移动他的衬衫,自己望着火,背对着英格尔斯。“老弗莱迪,”他母亲说。“我们曾想带你去看一次哑剧。但,”她瞥了一眼丈夫的背,“你爸到那儿时,所有的票都卖了。那时那儿一片欢乐,”她还列出了一份剧院和趣闻轶事的清单。
英格尔斯坐在他父亲对面,他父亲烟斗里的烟正从烟管冒出。“我在翻着我们的旧报纸,”他说。“我翻到了一件和弗莱迪相关的案子。”
“这是研究。好像剧院里发生了一起抢劫案。在你出生前,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现在我们都不如你聪明,”他母亲说。“我们不记得在摇篮里听到了什么。”
英格尔斯笑了,心里一阵紧张,案件的漏洞正离他而去。“你大一点的时候可能听说过,”他对父亲说。“你爸也参与了。”
“他的名字是,”他父亲说着,面对英格尔斯,双眼茫然地望着。“是另一个人。你祖父花了好几年才活下来。报纸不会刊登道歉信,也不会说不是他干的。你想知道为什么我们不想让你在报社工作。你不会是个像样的店主,你不想我们在家开店,而现在你却在这里,找旧时的丑闻和谎话。这是你自己选择的。”
“我不是故意冒犯你的。”英格尔斯压低声音说。“只不过这案子挺有意思的,仅此而已。我明天还要去剧院。”
“如果你去那里,你会让我们名声扫地的。别再费心来这了。”
“等一下,”英格尔斯说。“如果你爸没参与进来,你就不能这么说。老天。”他喊道,满脑子充满了回忆,“你的确知道些什么!我还小的时候你告诉过我一次!我刚开始做梦,你告诉了我,告诉我你也做了这些梦,这样我就不会害怕了。你在一间有望远镜的房间里,等着想看到什么东西。你告诉我是因为我也梦到了!这已经是我第二次做那样的梦了!一定是在弗莱迪的那间房间里!”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父亲说。“我从没梦到过。”
“我一定告诉过你,让你冷静。继续,说我不该骗你。这一定是为了你好。”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闭上了。英格尔斯凝视着他,立刻意识到在他那无知的背后还隐藏着更多东西,而不仅仅是关于他童年的谎言。“你又做梦了,”他说。“你做了我昨晚做的梦,我知道你做了。我想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他的目光几乎在不知不觉中转移了一下,然后又增强了。“你知道什么?”他的父亲说。“你和我们住在同一个镇上,你每周来看我们一次,如果是那样的话。你知道我一直在做梦吗?有时我们甚至怀疑你是否知道我们在这里!”
“我知道。对不起,”英格尔斯说。“但是这些梦——你曾经有过。我们曾经分享过的,记得吗?”
“在你小的时候,我们分享了一切。不过已经结束了。”他父亲说。“梦,以及一切。”
“这与那些无关!”英格尔斯喊道。“你还有能力!我知道你一定一直在做这些梦!它已经在你眼中好几个月了!”他说得越来越少,努力想记起那是不是真的。他转向母亲,恳求着。“他不是一直在做梦吗?”
“我能知道些什么?”她说。“这与我无关。”她在炉火那边配给的昏暗灯光下收拾着桌子,谁也没看。突然,英格尔斯看到了他从未见过的她:她被丈夫的梦境和直觉弄得不知所措,进一步被排除在他和儿子之间令人不安的、难以理解的纽带之外。英格尔斯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他总是觉得她很高兴看到他离开家:直到那时,她才开始重新找回她的丈夫。英格尔斯从大厅里拿出外套,朝餐厅看去。他们没有动:父亲盯着炉火,母亲坐在桌旁。“我会再来看你们的,”他说,但唯一的声音仅是火焰燃烧略带桃红色的木块时发出的嘎吱嘎吱的响声。
他看着电视。光和颜色的运动,形成形状。窗外的天空吸引了他的目光,它绷得紧紧的,像雷声一样迫在眉睫。他写着字。
后来,他在极巨的黑暗中航行,闪闪发光的球体慢慢地在他周围转动着,其中一个带着减弱的光带,前方,黑暗中散布着灰尘和大块的岩石。一块金属像一根羞怯的针一样在他周围打转,向他戳来,喷出火焰,又摇晃着离开了。他深深感到一种轻蔑,简直漠不关心。他闭上眼睛,因为他可能会眨掉一粒灰尘。
早上,他在公寓里写着评论。他知道自己无法忍受拥挤的过道太久。他迈着沉重的步伐穿过楼层,找到了伯特。他不得不盯着他看了一分钟左右,他一时想不起自己应该长什么样。“你重写的电视节目评论不是你最好的,”伯特说。“啊,好吧,”英格尔斯说着,不经思索地从他办公桌上拿上昨晚的《先驱报》,急忙向门口走去。
他刚要走到那儿,就听到新闻编辑对着电话大喊大叫。“但它不能影响土星和木星!我的意思是,它不能改变它的质量,对吧?…...对不起,先生。显然我并不是说我比你更了解你的领域。但是它的质量有可能改变吗?什么,还有轨迹?”英格尔斯对着编辑桌旁的人群咧嘴笑了笑,看着他们全神贯注的表情。当他回来时,他们会更加全神贯注。他大步走了出去。
穿过吵闹的人群,走上台阶,一排排床和梳妆台印入眼帘,就像一条由几间狭窄的卧室组成的街道,不过它们的墙壁都被撬开了。“我可以和经理谈一谈吗?”他对走上前去的人说。“《布瑞切斯特先驱报》。”
经理是一个穿着浅色流线型西装的年轻人,头发稍长,面带微笑,好像在接受检查似的。“我在调查一个故事,”英格尔斯说,展示着他的记者证。“当你的仓库是一个剧院时,似乎有一间房间租给了一个天文团体。我们认为他们的记录还在这里,如果能找到它们,将具有巨大的历史价值。”
“我当然愿意帮忙。”四个人走过,把一张被分割的床的碎块搬到一辆货车上。“我记得楼顶曾经有几间办公室。但我们现在不用了,它们被封起来了。现在打开它们挺麻烦的。如果你提前打电话来,我这也许有些闲下来的人。”
“我出城去了。”英格尔斯说着,现在他的计划出了岔子,他就匆忙地即兴发挥起来。“我回来的时候在桌子上发现了这故事。我想早些时候打电话,但打不通。你一定是太忙了。”附近的椅子上坐着一个装货员老人,他在旁听着,英格尔斯希望他能动一动,他也无法忍受观众。“那些记录真的很重要,”他不耐烦地说道。“巨大的历史价值。”
“无论如何,我认为他它们不会还在这里。如果它们在最上面的某个房间里,那它们早就被清理出去了。”
“我们已经装完了,”那人说。“司机还没来。我不能说你错了,但我记得战后他们在修屋顶。做这事的人说,他们能看到一间房间里堆满了书,看起来都被盖住了。但我们在下面找不到那房间,没人想折断脖子从屋顶进去。不过,一定还在那儿。”
“在那附近,”老人指着斯堪的纳维亚人的海报说。“我们过去一直认为在一间办公室后面。”
“你能帮忙找一下吗?”英格尔斯说。“也许你的同事在有空的时候可以搭把手。当然,如果这位先生不介意的话。我愿意和你们合作,”他告诉经理。“如果你想在哪天做广告,甚至可以给你特别的广告费。”
他们五人爬上了生锈的螺旋楼梯,楼梯上有一道雅致的隔墙。经理仍然皱着眉头,留下一辆装载机等着司机。“他一来就给我们打电话,”他说。“不管什么原因,时间就是金钱。”穿过一层迷宫般的板条箱形家具,英格尔斯瞥见了他对梦的回忆:剧院包厢的轮廓印在墙上,几乎被砖块抹去;用来支撑吊灯的钩子。它们似乎正从世俗中脱颖而出,向他招手。
楼梯继续向上延伸,显得更脏了。“我先走,”经理一边说着,一边拿起一个装货员送来的手电筒。“我们不想出什么事故,”他的腿像尾巴一样从活板门中拖出。他们听见他跺着脚,在地板上走来走去。“安全,”他喊道,英格尔斯的脸穿过飘浮的灰尘,伸到一条光秃秃的木板走廊里。
“这里就是你说的地方?”经理指着几块构成一堵墙的木板问老人。“这里就是,”老人说道,他已经在工友的帮助下用锤子把钉子拔了出来。一扇门沉闷地透了出来。英格尔斯感到他的脸硬生生地拉出微笑。他控制住自己。等着他们继续。
他们一撬开办公室的门,他就跑上前去。在一间郁郁葱葱的绿色房间里,一张残破的办公桌上摆着一台积满灰尘的打字机。“恐怕和我想的一样,”经理说。“这里过不去了。显然,你不能指望我们推倒一堵墙。没有充分的协商是不行的。”
“但一定有入口,”英格尔斯说。“在另一面墙上。在你得到这栋楼之前,它一定已经被封锁了。我们一定能找到它。”
“不需要,”老人说。他在踢离房间的假定位置最近的墙。灰泥沿着裂缝碎裂,接着他们听到了砖块挪动的声音。“想太多了,”他说。“战争造成了这一切,震动了整个大楼。板子没问题,但砂浆已经用完了。”他又踢了一脚,把脚往后一踢。他推开了两块砖,墙的一部分立刻墙塌了,留下一个四英尺高的缺口。
“够了!”经理喊道。英格尔斯弯着腰,透过蒙着灰尘的缝隙窥视着。上面是光秃秃的木板、椽子和石板,墙上一定是挂着布的书架,房间中央的某个地方完全被一个框架覆盖着,框架上挂着沉重的材料,也许是天鹅绒的。灰尘爬上他滚烫的脸上,像发烧一样刺痛。“不管怎样,如果这堵墙倒塌了,那都是你干的好事,”他告诉经理。“现在一切都结束了,我相信您不会反对我到处看看吧。如果我受伤了,我保证不索赔。如果你愿意,我会签署弃权证明。”
“最好是这样,”经理说着,并等着英格尔斯提着他的公文包、昨晚的《先驱报》、笔记本上的笔和纸,擦着他的眉毛,那里的灰尘和汗水已经变成了涓涓细流。那些人已经爬过那堆砖头,正在搬那柔软的架子。在它下面是一个反射望远镜,几乎有一英尺长,安装在一个高而坚固的支架上。其中一个人弯下身去看目镜,触摸着焦点。“不要!”英格尔斯大声喊道。“现场的保留可能至关重要,”他解释着,试图笑出声来。
经理盯着他看。“你说你在《先驱报》是做什么的?”他说。
“天文学记者,”英格尔斯说着,立即担心这个人会定期看报纸。“我没有得到太多的工作,”他结结巴巴地说。“这是独家新闻。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花几个小时看看这些书。”
他听见他们从螺旋楼梯下去。他想挪开。他小心翼翼地揭开书柜的封套,生怕灰尘沾到望远镜上,因为那柔软的封套已经几十年了。他突然急匆匆地跑回走廊。随着手电筒的摆动,墙壁在他周围上下摆动。他选了一块木板,把它举过砖头,戳向望远镜上方的椽子,用胳膊挡住望远镜。过了一分钟,上面的石板滑开了,过了一会儿,他听到远处传来一声巨响。
他蹲下来透过目镜观望。毫无疑问,这里曾经提供过一把椅子。他所能看到的只是一片模糊的暮色天空。很快就要入夜了,他想着,然后打开手电筒照在书上。他想起了那盏油灯发出的光在梦中拍打着他的脚。
大部分的材料都是用来研究天文学的。他发现,许多书籍和图表都是占星学的,有些是东方的字母系统。但在离密封门最远的角落里,架子上还摆着其他的东西:《亚特兰蒂斯和失落的利莫里亚的故事》,《Image du Monde》,《Liber Investigationis》,【注2】《格拉基启示录》。最后一本有九卷。他好奇地把它们拉了出来,灰尘在他的脸上飞扬,就像一团团睡意。
【注2:《Image du Monde》,《Liber Investigationis》,这两本不知道是什么,有知道的朋友请在评论区告诉我,感谢】
楼梯下传来一阵卖床的喊声。在那间被挤在屋顶洞口的灰尘弄得昏暗的房间里,望远镜耐心地注视着,英格尔斯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梦中。碎裂的书页粘在他的指甲下。他读着,那些词像是咒语一样流淌着,仿佛睡梦中喃喃自语的声音,融化成另一种风格,笨拙地抽搐着变成另一种风格。书中有着素描和绘画,有些幼稚粗糙,有些细节惊人:蒙纳伽拉(M’Nagalah),一群群看起来像臃肿的内脏和眼睛的触手团;格拉基,其半浸没的海绵状的面孔的肉柄从湖中向外凝视;拉莱耶,一座高高耸立在海面上的岛屿城市,它的大门半掩着。他意识到了这一点,平静地接受了这些信息。他现在觉得,他永远也没理由怀疑自己的梦境。
初冬的夜晚堵住了屋顶上的洞。英格尔斯又弯下腰去看目镜。现在透过望远镜只能看到一片黑暗。距离使它感到模糊不清,他感到距离把他晕头转向地拉下黑暗隧道,进入了一片没有任何物质能填满的无限虚空。还没有,他想,迅速地后退。很快。
有人正盯着他看。一个女孩。她皱着眉头望着屋顶上的洞。一个女销售员。“我们快打烊了,”她说。
“好的,”英格尔斯说着,回到书中,脸朝上躺在张开的光线里。它处在一个更舒适的位置上,向他展示了全新的一页,还有一个下划线的短语:“当群星抵达正确的位置。”他盯着它,试图联系。它应该意味着什么东西。昏暗的书使他陷入困境。他摇了摇头,飞快地翻着书,寻找下划线。这是在下卷重复了一遍,不,是增添:“当群星再次抵达正确的位置。”他敏锐地瞥了一眼头顶上持续不断的黑夜间隙。一分钟后,他震惊道。这里有一整段划了线的文字:
“尽管宇宙仿佛变化无常,但其灵魂始终识得其主。其主的睡眠不过是所有生命中最大的循环,正如冬天的蔑视和遗忘在夏天变得徒然,人类的蔑视和遗忘,以及那些已承担管理职责的存在,也将被重新苏醒的主人抛弃。当这些冬季的时光结束,苏醒之时即将来临,宇宙本身将派来其先驱和代行者,格赫罗斯。它将敦促群星及世界走向正轨。它将亲自抬起它们的坟墓,将沉睡中的主人从它们的洞穴和淹没的坟墓中唤醒。它将关怀那些被崇拜者自认为自己是主宰的世界。它将支配这些世界,直至所有人都承认自己的妄自尊大,并向它敬意。”
格赫罗斯,英格尔斯想着,凝视着屋顶的裂缝。他们甚至给它起了名字,尽管这样很迷信。他想,这并不奇怪。人类过去常常那样看待彗星,这也同理。一种几乎成为神的预兆。
但这预示着什么呢?他突然想到。当群星再次抵达正确的位置时到底会发生什么?他跪在尘土中,慌乱地翻阅着书本。没有更多的下划线了。他冲向望远镜。他蹲下时大腿疼痛。有什么东西进入了视野。
它是外层边缘的流浪行星,它慢慢地进入了望远镜的视野。当它来临时它模糊了,偶尔会锐化成一瞬间的焦点。英格尔斯感到仿佛虚空突然虚弱的向他扑来。现在,这颗行星只是个正在扩散的红色污点。他伸手调节焦距,做了细微的调整。“我们要关门了,”他身后的经理说。
“不会太久的,”英格尔斯说着,感觉到焦点逐渐清晰——
“不会太久的!”英格尔斯大声喊道,把他的目光从目镜上移开,转为怒目而视。
那人走后,英格尔斯关掉了手电筒。现在他只能看到屋顶上那条昏暗的缝隙。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房间。最后,他认出了那架不动的抬起的望远镜。他摸索着朝它走去,蹲了下来。
他一碰到目镜,黑夜就冲进望远镜,将他抓住。他在虚空中航行,却一动不动,一切都随他而动。在一片寂静中,他听到电话铃响了起来,一个声音说:“请帮我转给《先驱报》的主编,”就在那空荡荡的后面。他可以听见远处的苍白幼虫发出微弱的吱吱作响。他记得他们的动作,柔软,没有节奏。在他面前,格赫罗斯,悬在黑暗中,面对着他。
它如同生锈了一般通体棕红,除了山丘一般的球状凸起物以外并无其他特点。当然,如果他从这里望去就会发现那些凸起并非山丘大小,而应该更为巨大。一个锈迹斑斑、满是肿块的球体。这就是一切,但这并不能解释为什么他觉得整个人都被它的眼睛吸引。它毫无生气地浮在那里,散发着压倒性的气息,犹如翻滚的闷雷。但那只是它的陌生感,英格尔斯想,努力地与无限空间的吸引力抗争,这只是它的侵入感。毕竟,它只是一颗行星。他的大腿痛得像火烧一样。只是一颗红色的有疣球体。
英格尔斯试图记住如何移动他的身体,以使他的脸远离目镜,他把自己的重量压在安装的望远镜上,以便扫除他所能看到的东西。模糊,就是这样,虽然那是一个寒冷无风的日子,空气流动一定会导致图像模糊,一颗行星的表面不会移动,它只是一颗行星,行星的表面也不会随意裂开,它不会像那样滚动,更不会散开几千英里,所以你可以看到下面的东西,苍白而闪闪发光。当他试图尖叫时,空气像是呼啸似的冲进他的肺里,仿佛空间在他体内爆发了一片真空。
他被砖块绊倒,痛苦地从楼梯上摔下,肩膀把经理撞倒在地,没等他意识到自己要去的地方就到了《先驱报》大楼。他说不出话来,只是在吸气时发出呜呜的声音,他把公文包和昨晚的报纸扔在桌上,坐在那里紧紧抓住自己,浑身发抖。在他到达之前,地板似乎一直很乱,他们围在他周围,焦躁地问他怎么了。
但他盯着昨晚报纸的标题:《科学家们表示流浪者的表面活动迹象“比实际更为明显”》。来自太空探测器的行星照片:其中一张显示的区域像是一片巨大的,圆形的,苍白且闪闪发光的海洋,下一次环行只记录了山脉和岩石平原。“你没看到吗?”英格尔斯在拥挤的人群中冲着伯特大喊。“它看到我们来了就闭上了眼睛!”当他们给希拉里打电话时,她马上就来了,并把英格尔斯带回了她的公寓。但他不肯睡觉,嘲笑医生和镇静剂,尽管他还是很不情愿地吞下了药片。希拉里拔掉电视插头,尽可能少出门,不买报纸,把投稿人的稿子原封不动地扔了,一边工作一边和他谈话,安抚他,陪他睡觉。他们俩都没有感觉到地球开始移动。
评论区
共 4 条评论热门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