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若望,你們的弟兄……曾到了一座名叫帕特摩的海島上。在一個主日上,我在神魂超拔中,聽見在我背後有一個大聲音,好似號角的聲音……我就轉過身來,要看看那同我說話的聲音……我一看見他,就跌倒在他腳前,有如死人……
——若望默示錄
若望默示录(Apocalypse)是现今通行的圣经新约里面最后一卷,也是一部在人类历史上具有一定影响力的重要神话文本。这卷书记载了一个名为若望/伊望(Ioannes)者见到的景象。由于整部书充斥着各种难解的意向,因此是圣经新约中最令人费解的一卷。又由于这卷书中有许多奇怪的神话人物,且对传说中的世界末日做出了预言,因此这卷书为后世奇幻作品留下了许多的痕迹:尤其是其中提到的四个骑手。同时由于它是圣经中的内容,它也常常被有意用作印证某些人的观点的证据。这导致市面上存在许多解释它的尝试。
要试着给出一个明确的解释是非常困难的事情,又由于市面上充斥着对于此卷晦涩作品的神化与误读,加重了大众对于这部作品的误解。在狂热者中,这部作品被抬上神坛,而在对此稍微有些审慎的人那里,这又是一个避之不及的话题。在中世纪到近现代的这段历史中,对于这部书的解读伴随着对时事的评价,导致所有的历史都变成了当代史,而在启蒙运动以后,这部书又成为最为尴尬的内容,甚至有声音认为它只是青铜时代的糟粕。不过,作为人类历史上极具影响力的一部神话文本,这些解读与审视态度都有所偏颇,无论是排斥还是追捧,其下埋藏的都是焦虑,而这种焦虑原本并不是这部文本所有的内容。
该书中诸多神话形象也颇为经典,常被奇幻作品使用,无论是游戏,影视还是文学,因此这次简要谈论一下这部作品,主要是讨论其中骑着四色马的四个骑手。希望大家能够平安度过这段艰难时光,也希望这次的文本可以带来些许娱乐性以暂解烦闷。
此书的写作背景和作者有很深的关系,但大都联系到公元一世纪晚期到二世纪初期的弗里基亚(Phrygia),因为本书的作者自称是在弗里基亚写成此书的,学界也普遍赞同此说。这部书被认为是基督十二宗徒中最受欢迎的若望(Ioannes)写成,即宗徒中为基督所厚爱者。
这个说法符合传统,且地区和时期也都吻合。若望受耶稣临终所托,收藏原始圣爵,供养圣母玛利亚,后因时局不利,迁至弗里吉亚地区,并在厄弗所建立教会。因其长寿故被质疑是否因基督之许诺而成为长生者——若望福音末章记载,基督曾指着他对其他几个弟子说,我留他至我再来的时日,与你何妨?
按照传统他于公元二世纪初期死于厄弗所(Ephesus),但根据其二代弟子里昂的伊勒内(Irenaeus)所载,宗徒一日带些许弟子出游,正享受乡野的惬意时,宗徒吩咐弟子当即挖一墓穴做坟。众弟子意识到宗徒决意离世,苦苦祈求,但若望不为所动,依然做如此要求。完毕,若望进入其中并令弟子填埋。葬迄,弟子举哀而返。
其余弟子见若望未曾返还,问询何故,埋葬者一一道出。众人大骇,连忙按照标记前来开坟以求见最后一面,但挖开墓穴却不见宗徒踪影,只是一座空坟。后于此穴上建立教堂,即厄弗所圣宗徒大殿,今为一废墟。此后整个希腊—弗里吉亚时常有陌生隐士向未来的圣者讲授奥秘的传说,据称其真身乃是长生者若望。
由此若望作为神视者并在弗里基亚写下此书,是相当符合情理的事情。他早年间是洗者若翰(Iohannes Baptista)的弟子,后者则是末代先知,由天使引导,保守非受造之光的奥秘。二者都来自祭司家族,而祭司家族掌握有关圣名和神的显现的奥秘。宗徒若望因其出身而具有良好的学识,并对于深奥神秘之事物有相当的认识。他晚年居住在弗里基亚,当地又有许多洗者若翰的门徒,因此他有足够的动机将他的神视记录下来并对其同伴宣讲。何况他所著的若望福音是诸多福音书中最为深奥,神秘,而博学的作品,并且虽然默示录与福音书皆由希腊文写成,但其中一些语法运用以及意象取用都出自第二圣殿时期犹太人日用的亚兰文。这些特征都将此书作者指向这个人物。
最早引用此书的教父是二世纪初期的儒斯定圣殉道者(Justin),他在书信(即今《特里丰论集(Dialogus cum Tryphone)》80-81节)中提到,有名为若望者,基督的宗徒,留下预言,声称信者将同基督共存千年。这是最早指向默示录的描述,因为默示录中有明确的千年王国(millennium)的预言,尽管其含义可能并不是字面上的。
另外几个直接证明来自若望为宗徒者的直系传承,首先是若望的直系弟子圣颇里加(Polycarp),他在自己的祝词中直接引用了默示录中对于神的称呼,这一称呼在同时期其他地区不存在。其次,另一直系弟子圣帕丕雅(Papias)则为此书做注解,也是他首次将若望福音,若望一书以及默示录作为宗徒若望亲自写成的作品编入经典目录。
此外还有几个间接的例子。《何而马牧者书(Pastor Hermas)》引用了此书中的意向,尽管并不是直接照抄的。格林多人迪奥尼索斯(Dionysius Corinthius)致信批驳那些篡改早期圣经文本《宗座克莱芒致格林多人书(Klementus pros Kolinthius)》的人时,引用了默示录中对于篡改文本的诅咒,并威胁这些篡改者是否有足够胆量去篡改同样的文本。此外,亚历山大的克莱芒,奥利振(Origen)以及里昂的伊勒内皆以此书为真,尤其伊勒内师从颇里加与帕丕雅,亦为此传承。以上人物多为二世纪至三世纪之人物。
最早对此书的质疑来自公元三世纪的亚历山大人迪奥尼索斯。该时在弗里基亚出现千年王国运动,该运动以此书中千年王国一段为凭,否认圣秩及其他,主张全民皆祭司,人人做先知,这一运动受到其他各地的反对,因为其背离传统。为此,迪奥尼索斯评判此书并非若望为宗徒者所作,而是另一位若望,帕丕雅的同门,被称作若望长者所作,因此绝不可作为启示凭据。亚历山大人迪奥尼索斯此说对罗马东方传统影响极大,后世对于此书是故采取消极态度,并非否认此书为真,而是将之视作一类不足以作为普遍经典的早期文本。取此态度原因也在于亚历山大人迪奥尼索斯是较早对圣经文本进行校点的人物,将一些当时流传的文本从正典中剔除。这一说法也影响后世学者,近现代有学者采用此说,认为写成此书的并非某一人,而是弗里基亚圣宗徒的门生,他们构成了一个结构松散但皆托名为若望的无形学院。
在大约公元四世纪至五世纪的时候,圣热罗尼莫( Hieronymus )等教父的主持下,进行了对于圣经正典的修订。这场会议上对于默示录是否加入普世正典是有争议的,但是对于默示录是真实启示与传承这一观念持有不动摇的信念。东方虽然稍微迟疑,但是在稍晚时期也接受了这一结论。至于其他文本,例如何而马牧者书这样的作品,则被视作是教父典籍,并不具有普世正典的地位,而各地主教依然有权力按照其传承选择地方仪式所用的文本,决定这些文本是否在圣仪中被诵读。
默示录继承了近东默示文本传统,因此该文本在当时并不算非常特殊,也不能称其独一无二。如果知道若望默示录只是诸多默示录中的一卷,并且它只是比其他版本的默示录更可能由初期人物写成,那么便更能明白它在此类文本中所处的位置在何处。
默示(Apocalypse),简而言之是一种神秘经验,其表现往往为接收者感知到神或神的使者作为一个独立于接收者的个体向接收者表达某些信息,揭露未知之事。而默示录,则是将这些经验与信息记录下来的文本。和熟知的神谕类启示不一样,默示往往以征象与神异进行表达,其内容往往怪诞而充满深意。由于这种象征性写作有利于掩盖信息,因此也常有刻意造作的默示类文本,这种文本大多具有两则特征:托名,以及充满由缺乏真情实感的心灵派生出的枯燥想象。
若望默示录是第一部以此为名的作品,随后才出现自命为默示录的其他文本,尽管在此之前已经存在多种不同的默示文本。默示文本可以上溯到旧约先知传统,因为旧约先知,尤其是较晚期的先知书,如匝加利亚先知书,也都是此类体裁的代表。而若望默示录除了继承了先知文本特有的隐喻和征象这几个特点外,也直接继承了类似的意象。
默示文本大多产生于社会动荡的世代,在公元前六世纪到公元二世纪,犹太社会与希腊—罗马社会矛盾加剧,再加上新兴运动出现,难免会有借着流行的末世论思想进行阐述的内容。这些文本描绘了一个伟大神秘而光荣的末日,而此时的痛苦都是黑暗力量对神圣人民的压迫造成的,但这一切早已被神明决定,而这些记录奥秘和世代预言的书卷便是神赐予人的得救之道,或指向得救之道。追随者只要知晓天界的奥秘,怀抱希望,遵循密传,就可以最终度过这个黑暗世代,拥抱荣耀的胜利成果,进入神的国度。
毫无疑问,无论是死海古卷所代表的隐居社群,还是叙利亚—埃及地区蔓延的亚伯拉罕密传群落,都是这一思想的产物,基督教概不能外。同时,由于希腊化影响,近东宗教在和希腊罗马文化互相影响改造下也形成了其独特的密教特征,而基督教当然也是其中一份子。这些密教的一大共同特征,就是其中存在文化融合,以体现其普世性,例如在同时代流行作品中出现如下内容,即基督降入地狱不仅战胜了撒殚,还把希腊人的哈德斯给揍了一顿,以表示基督战胜了全部人类的死亡。此处的选民论越过了民族主义,不再是民族社群性的选民,而是共同继承了密传的选民。只是和基督教不一样的是,其他密教社群较少公开其教义。
当然,在这个框架下的基督教,当时还存在一些从当时的叙利亚—巴勒斯坦—埃及流行的密传中继承的内容,这些体现在那些犹太基督徒的文本中。天分为七层苍穹,至高天上是神的宝座与光辉,存在一个天上圣殿,还有生命之树以及银河流淌,作为超然者的救世主默西亚则坐在神右侧的宝座上。七个高阶天使密额尔(Mikael),加俾额尔(Gavriel),拉法尔(Rafael),乌利额尔(Uriel),拉古额尔(Raguel),匝拉克额尔(Zarakiel),勒密额尔(Remiel)带领众天使侍奉。神或是神的使者持有宝卷,上面记载了奥秘和世界的历史,奥秘多包含数字和字母的隐喻。深渊下是地狱,叛逆的天使和恶魔都在那里受苦,天使以亚扎泽勒(Azazel)和仙亚扎(Semyaza)为代表,恶魔以马斯特马(Mastema)为代表,将来被判罚地狱的天使是诱惑者贝利亚勒(Belial),他们都被称作敌手(Satan)。正是这些内容构成了诸默示录的基本世界框架。这些内容也在后来两千年的犹太—基督—阿拉伯神秘传统中继续发挥其效用。
四匹马和四个骑士和一个特别物件有联系,便是坐宝座者右手所持的卷轴。它是天上一切征象的开始,也是末世的开始。这个卷轴引出了默示录后续一系列的大事件,而开启此卷轴的描述极为隆重,因此这部卷轴在整个默示录中实际上有非常高的地位,远高于后面出现的七碗七号角等事物。
……我看見在那坐於寶座者的右手上,有一書卷,內外都寫著字,用七個印密封著。我又看見一位強有力的天使大聲宣佈說:「誰當得起展開這書卷,開啟它的印?」……
……我就看見在寶座和四個活物中間,並在長老們中間,站著一隻羔羊,好像被宰殺過的,他有七個角和七隻眼:那眼睛就是被派往全地的天主的七神。他於是前來,從坐在寶座上的那位右手中接了那書卷。……
——若望默示錄
坐于宝座者,这个形象在先知书中屡次出现,是非常经典的对于神的描述。坐在宝座上,这是古代美索不达米亚地区的王的特点,因为在重大场合或是正式场所只有王才是坐下的,其他人物只能站着。这个特点也体现在犹太传统神话中,巴比伦塔木德里面就提到,只有神是坐在宝座上的,其他只能作为侍臣侧立在旁。这个意向在先知书中多次出现,其中有几次的形象也同书卷相关,最典型的则是在厄泽克尔先知书首章,先知厄泽克尔看见坐在宝座上的神并受到神委命,收到一个内外写着字的卷轴,用于预言。显然,厄泽克尔先知的神视同此处的神视存在深厚的联系,两次神都是以审判和威仪出现,并出现手持内外写字的卷轴。因此要理解此处的神视,就需要了解厄泽克尔先知。
厄泽克尔先知是犹大亡国时期出现的一位先知,他是圣殿的祭司,随着流亡的祭司们前往巴比伦。因为他独特的身份,以及对于神视非同一般的描写,尤其在和其他非祭司的先知的对比下,厄泽克尔先知书在古代犹太传统中被视作是保藏神视奥秘的特别经卷,是犹太神秘主义的核心文本。这同默示录形成鲜明对照,默示录的作者圣若望为宗徒者是祭司家族,此书写成时间在耶路撒冷第二圣殿毁灭之后,并且和厄泽克尔先知书一样,此书同样具有对于惩罚的预言以及通过向处于困苦现状的众人描述未来的美好以抚慰之的效用。
但除了作者和内容的相似外,厄泽克尔和默示录还有更深一层的联系。厄泽克尔先知书在第二圣殿时期是犹太教密传中的承舆奥迹(Maasse Merkava)的核心文本,研究此密传的学徒试图通过研究此先知书以达到神魂超拔,获得神视。这诞生出了一批与诺斯替—基督教默示文本风格不同的另外一批默示文本,即承舆奥迹文本。这些文本和默示文本一样,通过托名历史上重要的法利赛人经师(保留至今的文本基本上都写于第二圣殿毁灭后,此时犹太教已经经过一次断代,传承历史从唯一一位幸存的大议会成员,法利赛经师扎凯之子约哈难Yohannan ben Zakkai开始)。
这点同诺斯替—基督教默示文本类似,许多文本托名基督诸宗徒——将所见的神视或是对隐秘世界秩序的想象写下来。
通过比较两个不同背景的默示文本,可以发现其中存在一些相似和不同。在神视方面,二者对于神的异象描述不同,法利赛文本继承了对于坐在宝座上的神的细致具体的描写,但是其中许多内容,例如神的肢体比例变形或是肢体构造并非物理形象,以至于神的形象具体而模糊(在对神具体形象进行描写后出现的几乎语无伦次的诠释性描述,例句如下:他的面容是他的名字,他的名字是他的面容,他的气息是火焰),而基督文本更多将宝座上的神的形象以具体的基督形象描绘,但一个有具体的人的形象的神双眼射出火光面孔发出金光(若望默示录卷首对于基督的奇异描写就是一个具体的例子),这般景象却又令神变得诡秘费解。
在犹太神秘主义中,这些在默示中共同呈现的异相倒是可以用一种方式来解释,即“衣服”(Malbush)。这是一个在神秘主义者中流行的术语,因为当人神魂超拔/做梦,看见无形世界/阴影世界时,抽象而奥妙的超自然者为了同人交流,则会选取一个形象,这个形象往往是其本性在某一个面相中的显现。因此这些形象的象征意味很强,但在象征之余,其中又含有真实。除了共有的象征这一特征外,法利赛文本中来自民俗和亚述—巴比伦神话的要素更多,基督文本则有更多来自希腊的影响,因为许多作者是希腊罗马埃及出身,因此更加抽象,这取决于作者自身的文化背景。但在一些具体层面,例如天使阶级上,天界景象上,法利赛文本和基督文本则没有那么大差异,反而诺斯替文本和此二者呈现出不合。
无论如何,厄泽克尔以及受它启发出现的承舆文本与若望默示录之间存在相当深厚的联系,鉴于此作品的作者毫无疑问是犹太人出身,这种联系可能比想象中更加深远。通过这种联系和对比,此处的提及的七印的卷轴的意涵就可以通过厄泽克尔先知书以及后世文本进行挖掘。
「人子,你要聽我向你講的話,你不要叛逆,像叛逆的家族。你要張口,把我給你的吞下。」
我觀望時,看,有一隻手向我伸來,手上有一卷書。
他把那卷書在我面前展開,內外都寫著字,寫的是:「哀傷、悲歎和災禍。」
以後他向我說:「人子,將給你的吞下去。你吞下這卷書,然後去向以色列子民宣講。」
我遂張開口,他便使我吞下那卷書,
並向我說:「人子,要吞到肚子裡,要把我給你的這卷書充滿你的五內。」我遂吃了,這卷書在我嘴裡甘甜如蜜。
——厄則克爾
先知书中,厄泽克尔也获得了一个内外写满字的卷轴,按照法利赛经师注解,此书内外写字,记录了太初直到末世的历史与判决,而此书所写的哀叹与灾祸,则是指恶者在今世与来世应受到的祸患。在先知书的记载中,先知吃掉了这卷书,意为先知获得/受到这种能力,它在舌尖如蜜,这其实应对了圣咏中对于神圣法则的赞叹,赞颂其对人的灵魂如蜂蜜般美好。但它的效用远不止给舌尖带来一点甜味:先知吃下这卷书以后,口舌能说出奥秘,如同梅瑟的哥哥祭司先知亚纶去见法老时那样,能谈论奥秘,说出隐藏的语言,而其目的是宣告预言,不过此处的预言完全是对于恶者的灾祸,因此在随后的描写中,先知说他吃下书卷后腹中发苦。在若望默示录中,吞书这件事在见神视者若望身上重演,其现象同先知书一致。
记载了太初直到末世的事件的裁定书,这在默示文本中是屡见不鲜的内容,它时常以两种类型的事物出现,一个是上界至圣所的圣幕,一个是裁定生死善恶书。在地上圣殿,神的光辉从约柜顶端发散,见者必死,因此在至圣所和圣所外部有一重帘幕遮挡,分隔这两个空间,而在上界的奥秘中,天上圣殿作为地上圣殿的原型,也存在这样一个分隔圣俗的帘幕,用于遮蔽至高者非受造之光,而这个帘幕上则描绘有从创世一直到末世的一切奥秘——有时它不是帘幕,而是书卷。而生死善恶之书则是一个更著名的符号,在若望默示录中时常提及它,在此书中被称作羔羊生命册,上面写下了善者的名称,而恶者则被从其上除名。巧合的是,无论是在若望默示录中,还是在承舆文本中,这两个记载往世与来世的奥秘的书卷都由受崇敬且有宝座者看护,在基督默示文本中是基督羔羊,而法利赛默示文本中则是梅塔特隆,二者都是有相当的眼和能力的重要角色。
显然,大家熟知的梅塔特隆不是救世主,因为救世主在第二圣殿时期是坐在神右手边的超然权威者。不过现代人熟知的梅塔特隆可能并非原始形象,甚至它原本可能并不是一个天使。梅塔特隆在更早的文本里面似乎不是一个固定人物的名称,而是一个秘名,用于指代某一位。在巴比伦塔木德中就存在这类争议,而且对于这个的争议非常需要讨论。该争议发生在一个外人和犹太经师之间,此外人提及梅塔特隆,指出梅塔特隆或许应受崇拜,犹太经师对其不屑,因为梅塔特隆只是神的先驱。这个讨论可能从未发生过,但其试图解决的问题却可能是存在过的实际问题。
但是有一点十分确凿的是,在许多神秘文本中也流露出这种倾向,就是梅塔特隆具有相当高的地位,仅次于神,可能是神的化身或代表这样的形象,就连塔木德中也提到他是除了救世主默西亚以外唯一在天上有座位的个体。神秘文本中这个特点更明显,在九世纪的哈诺克第三书中梅塔特隆具有小神的头衔,这个头衔可能是从他的前身,更古的(或者说真正的)梅塔特隆,具有神名的亚欧尔(Yahoel)或阿那菲尔(Anafiel)那里得到的,后二者分别名字具有神名和意为“神的分形”,并且可能在更古老的文本中是神的显现的化身。
羔羊在默示录中的寓意不用细说,自然是基督的意思。在领取并打开卷轴的这番敬礼的描写,直接对应弥撒/圣奥秘中司祭举起圣体的经文:“请看天主的羔羊,请看除免世罪者”。除免世罪,这呼应了对于羔羊的描写,“好像被宰杀过”,羔羊通过受难降入死阴将罪恶与死亡一并粉碎又复活升天,这便是“好像被宰杀过”一句的含义。七角是力量,七眼是生活的奥秘,即派往整个大地的天主的七神,一种神圣的精神,意志和力量,三位一体第三位,可以粗浅的将其表现理解为活的灵感。在天上地下,也只有完成此伟业具有此力量的羔羊可以打开书卷。
从右手领取书卷,羔羊和梅塔特隆都做了这个动作,与其得出羔羊是梅塔特隆这一明显存在问题的结论,不如说,在基督默示文本中,羔羊承担了梅塔特隆在承舆默示文本的职能,并且上升的还要更高。此二者来自先知书中的同一个形象,但是又是植根于不同角度分别进行的诠释,并且梅塔特隆作为神之化身这一定性既晚于基督同时又在处理文本的问题上显得较为生硬。这导致在中世纪的卡巴拉,尤其是在光辉之书中,犹太神秘主义作家大量借鉴耶稣基督的天主教神学描述并贴在梅塔特隆身上。不过这又是另一个主题了。
这里提到从右手领取书卷,还暗示了一件事,即,领取者在宝座的右手边,这与救世主默西亚在天上宝座的位置是一致的。右手是慈悲和强力的手,赐予恩宠,作为神圣之临在的羔羊在经过降生,受难,复活的伟业以后,正堪从其手中接受封印秘密的卷轴。由此,父将奥秘完全交给了子,子将在救赎的治世揭开奥秘——犹太传统神话中一切奥秘都会在救世主统治的世代揭露——而奥秘的开启带来末日的印记,也和犹太传统中救世主与末世一并降临相应。
被封印的承载天命的卷轴,由一位重大人物获得,在美索不达米亚神话中非常常见,这也体现在亚述—巴比伦的王权神话之中,获得神赐予的法令文书者拥有王权号令各方。在亚述—巴比伦神话的创世诗《当在上(Enuma Elish)》中,金古神手持天命文板号令军队,而风暴之神马督克,或亚述传说中的气息之神亚述看见后,战争并夺走了天命文板,因此拥有了诸神之中的王权。
在近东的凡人王权中,所有王权的降临都与法统的文板有关,在巴格达与尼尼微的王城中亦存在七卷的文板,以显示其王权神圣。而这些文板按照描述,上有封印,以证明其法统神圣而不被破坏,文板内容为神明厘定世界的法令,获得此文板即象征获得统辖世界的王权。这种观念也渗入希伯来人的文化中,梅瑟获得的法令就是这种神授王权在希伯来文化中的对应,因此获得法令的大卫王室后裔将统辖世界,并将神圣的法律宣告给万民——在撒玛利亚传统中,行使此权力的不是大卫王室,而是再来的先知梅瑟。此处救世主从创世者处获得此卷轴,毫无疑问同美索不达米亚王权传统有不可分割的联系。
此卷轴有七个封印,这在当时的希腊—罗马人传统中是遗嘱的规格,只有神圣的遗嘱是被用七个封印保存起来,七封印分别为被七位在上者监督并见证的誓言。此卷轴以遗嘱的方式封印,是以指出该卷轴性质为“遗教”,即最终遗留下的教诲,其中有自此时直至末世的所有内容。教父奥利振认为其为颁给人类的新旧约遗诏,因为基督是为打开律法之中的奥秘,但此说将该卷轴限定的范围过小。不过从随后的内容来看,默示录描述的剩余发生事件可能包含在此卷轴中,尤其是在揭开最后一印后,就不再有对于此卷轴的描写。而默示录中,揭开卷轴后所描写的内容时间跨度极大,从创世之战直到末世之战,以象征而非时间的顺序将众多不同事件排列,或可证明此书并非某一纯粹书卷,而是包括了自创世至末世的天命。
生命册一说也来自于犹太神话观念,并可追溯到亚述传统。在塔木德中记录了早期犹太人的想法,即,在神判之日,神将打开他记录生与死的书卷,决定人的去留生死。在默示录的剩余部分则有天使手持生命册,将人区分并送至终末之处的描述。对于决定善恶与生死的卷轴的描述也同样见于匝加利亚先知所见中,该景象也是发生在一系列惩罚之中,不过卷轴在该景象中完全打开,满载对于恶者的诅咒,其后封印罪恶的方式与默示录相近。由于在默示录中,但凡有提到生命册的部分,皆有具体指出其名称,因此教父奥利振认为此卷或非注生注死的书卷。
封印此卷轴的七印在接下来的叙述中被羔羊一一开启,尽管在叙述中似乎是按照先后顺序进行的,但鉴于默示录中的异象没有一个明确清晰的时间顺序,这七个印的揭开事件并不能按照时间顺序观念审视,只能视作是开启此卷轴前出现的事件。显然,前四个印是一组事件,但是并不能说明它们之间存在并行关系或先后关系,它们只是在形象中取用了相似特征。至于第五六七印则更是相互之间缺乏直接联系,除却开启封印是按照顺序开启以外,其他没有明确的关系。
这里出现了侍奉宝座进行宣告的四活物。这些活物周身是眼,身被六翼,眼表示这些活物具有灵感,智慧,以及深奥而隐秘的灵知,因为它们接近神。六翼一方面意味着它们的超然性,另一方面则说明其能力强大,行动迅速。这六个活物同时具备瑟拉芬(Serafim),一种具有六翼的上级天使,以及革鲁宾(Keruvim),一种具有四种生物面向的天使的特征。它们分别立在圣座四侧,这意味着它们是近臣。显然,活物的形象来自于先知书,而先知书中的活物形象来自于亚述帝国的神,这一形象在延续过程中不断变化,更加神秘。
这里有一个需要注意的地方,就是活物和兽的区别。兽是默示录里面出现的特别事物,典型如天之兽猩红之龙,海之兽十头巨兽,地之兽似羊兽,这些都是作为强大的反派角色出现的。他们和活物相似,都具备动物的形象,并且都有些奇怪,但是默示录却以两种不同的用语称呼它们,一个是活物,一个是兽。
这二者从形象塑造上区别较为明显,活物显然是指的一类天使,他们具有一定的动物形象,而这种形象来源古老,来自古代亚述—巴比伦的神明观念。虽然在亚述—巴比伦神话中没有动物神,但是这些神明大多有一些象征的神圣动物,例如金星女神的神圣动物是牛。其余如革鲁宾天使也是受该文化影响而出现的,这类形象都是选取该动物的德性,例如选择牛是因为牛具有强大的力量并且对于农耕文明有很重要的意义,因此在塑造形象上是以其德性出发,也和神话上金星女神获得了天神的公牛有关。
兽不一样,兽的形象和这个时期的黎凡特诺斯替神话有明确的关系。在这里,混杂的兽的形态是堕落和残缺的象征。因为兽的不完美,缺乏智性,为本能和欲望所控制,因此兽在这个特定时期的神秘文本中象征残缺,叛逆,暴戾,狂乱,矇昧,具有智性上的蒙蔽或缺失(即是灵性上的愚钝),是该观念下各式各样的人性上的缺陷的结合体。在基督教传统中,兽的预言传统要追溯到达尼尔书对于未来的预言,而默示录时期,兽的形象体现了邪恶与混乱这两种特性。因此,具有罪之特征的兽和具备美德的神圣活物因为其被赋予的象征进行区分,二者都脱离原本的形状,升入上界或掌控下界。这一思想也延续到教父奥利振的作品中,他也是第一个赋予恶魔以兽形象的教父,此后在中世纪画像中,恶魔都是各种动物肢体组合的怪物形象。
此处重点在于前四个印。卷轴前四印的开启伴随四个骑手的出现。这四个骑手的形象可直朔匝加利亚先知书,匝加利亚同厄泽克尔一样是大流散时期的祭司先知,不过他的活跃年代在大流散末期而非初期,因此是厄泽克尔的继承者。匝加利亚先知对于默示景象的描写并不详细,但是明白其所见的景象对于理解默示录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夜間我看見一個人騎著栗色的馬,立在盆地的長春樹中間,他後面尚有栗色、雜色和白色的馬。
我遂問說:「我主,這是什麼意思﹖」那與我談話的使者對我說:「我要給你解釋這有什麼意義。」
但那站在長春樹中間的人卻答說:「這些是上主派遣巡視大地的。」
他們答覆那站在長春樹中間的上主的使者說:「我們已經巡視了大地,見全地都安寧平靖。」
——匝加利亞
在夜间骑着马站在长春树中,是神的使者的形象。所谓长春树,是指中东地区的香桃木,这是一种拥有芬芳但不能食用的植物,在先知书中常作为神所喜悦的神圣力量的象征,依撒意亚先知就曾见到香桃木取代荆棘成为灌木,意味着神将苦与恶进行转化,同时在住棚节期中这种植物是指定的崇神物。此处的盆地是指一个四面环山,中间是一片平原的地形,在这个盆地中长有一些香桃木,这是意味着巴比伦/神之门的秘境,司掌诸国的天使于夜间在此处聚集商量,等待神决定世界的命运。
这位为首的神的使者骑着栗色的马,意味着他执掌战争和厮杀的力量,可以令大地流淌血与火之河。随从他骑马的其他三个神的使者巡视大地,但却是施行惩罚的使者,因为这部书所预言的是波斯将和巴比伦进行最终大战的前夕。他们分别握有波斯等国的权力,只要神允许,他们便会引导战争,或是复兴巴比伦帝国——此时帝国刚刚经历一场篡位,巴比伦王遇害而被取代。但由于香桃木代表神的仁慈和喜悦,站在香桃木下象征神的容忍,因此可见神并没有即刻让这些使者执行惩罚,这也呼应归来的骑士述说此刻的大地安宁泰平。这引出了后面的内容。
另一个相关联的内容也发生在匝加利亚先知所见的神视中。这一神视是在四骑手之后一段时间发生的。
我再舉目觀望,看,有四輛車由兩山間出來;這兩座山都是銅山。
第一輛車套著栗色的馬,第二輛車套著黑色的馬,第三輛車套著白色的馬,第四輛車套著雜色的馬,都很雄壯。
我問那與我談話的使者說:「我主,這是什麼意思﹖」
使者答應我說:「這些是侍立在全地的主宰之前,而今向天下四方出發的:那套著黑馬的,向北方出發,白馬則跟在後面出發,雜色的向南方出發。」
這些雄壯的馬出來,切願在地上往來巡邏。他於是說:「你們去,在地上巡邏罷!」牠們就在地上巡邏。
以後,他呼喚我,對我說:「你看,向北方出發的,已在北方平息了上主的怒氣。」
——匝加利亞
此处奔跑的四匹马是四方的风,将四辆马车运到大地四极,四辆马车则是带有其使命的神的使者。战车从两座铜山中奔涌而出,此处两座铜山是坚固的力量,是不可摧毁的毁灭之门,其词根意为破坏,这四辆战车也是不可抵御的。四个神之使者将他们的力量和使命带到四极,所到之处皆按照其使命处置。
这里特别指出北方,是因为北方这个方位是巴比伦帝国,此时波斯已经毁灭了巴比伦的首都,击溃这个国家,由此可见黑马的使者所做的是为北方的巴比伦帝国倾洒毁灭。白马的使者将胜利,荣耀和冠冕加给波斯,因为此战役中波斯击溃了巴比伦军队并乘胜追击摧毁了巴比伦帝国,因此白马在后面跟着,将巴比伦的王权夺走并交给波斯。紧随该幻象的是另一幻象,关于圣殿重建,这呼应了波斯壮大以后命令以色列重建圣殿的事件,同时也说明白马的使者自身具有神的积极意志这一象征。这一事件和其背后的力量在达尼尔先知书中以另外一种形象出现,都显示了神对于世界的决断以及世界背后的力量的运作形式。
而在上界组织世界运作,尤其是进行惩罚和战争的神之使者,在后世的犹太神秘主义文本中屡见不鲜,巴比伦塔木德中有许多的描写,而最典型者莫过于第二圣殿毁灭后法利赛默示文本。
在第七重门前排列着一切强大的守卫者。他们狰狞,压抑,强硬,可怖,惊骇,高过山岳,锐胜峰峦。他们张弓开弦,利剑出鞘。雷霆自他们脸上崩落,眼中迸发闪电,烈火自鼻中溅射,口中喷涌灾厄。他们佩甲戴盔,披挂长枪利刃,锋芒在手。
他们的战马是黑的马,暗黑的马,死灰的马,火的马,血的马,雹暴的马,铁的马,雷雨云的马。他们的战马践踏在炽烈的焦土上,驰骋雾霭阴云之间,吞噬炙灼的流星,饮干了血与火的大河。每一匹马的口都三倍于凯撒利亚的大门。
他们牧马地有一条流淌火焰与熔浆的大河,每一匹战马都能饮下足以充满克龙幽谷,整个雨季都滋润耶路撒冷的水量的血与火。他们头上都密布积云,在他们和他们的战马头上淋下血雨。此即第七重门的守卫者。
——大宫廷书
卷轴上共有七个印,随着七印的解开,发生了七件大事,四个骑士就是七印前四个。由于篇幅较长,我们下期继续再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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