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昂·瓦伦微微睁开自己的惺忪的眼睛,露出一条小缝,好像他的睡意并没有完全褪去,露出困倦的表情。不过那只是表象,即使透过模糊而细小的缝隙,他的眼球依然灵活而准确地捕捉着在场地每个人的表情。
他总是重复做着这样地把戏,即使经过几次残酷的惩罚之后, 瓦伦的试探已经不是秘密,但是他依然不会在醒来的时候果断地睁开眼睛。他怀疑那是来自瓦伦血脉的特点,一种原始而野性地本能,也代表着猎食者的强大自信。草原上只会有睡眼惺忪的狮子,却不会有一只能够活着打着瞌睡的羚羊。对于雄狮来说,也只有在陷入睡眠的时候,他的威严才会受到挑衅。面对清醒的雄狮,所有的真实的内心都会因为畏惧的心理被妥妥隐藏,行为天衣无缝,生怕一点纰漏便引起不可挽回的惩罚。所以在清醒的世界,雄狮看到的都是经过伪装的服从,那无疑是令人不安的,瓦伦认为他的血液里流淌着如雄狮一样的野性气息,这种血脉之中的明锐感觉,让他察觉到了这种伪装和不安,他不得不也伪装起来,假装卸下了防备,让真相露出来。只有这个时候,这些位列两则的仆从们才会同样褪去伪装,会露出真实的表情,无奈和急躁,抱怨和牢骚,甚至不屑和鄙夷。不得不说,瓦伦在这件事上成效斐然,他乐此不疲,结果就算“猎物”识破了他的把戏,但是也不得不在他脆弱的时候,一样谨慎地伪装起来。
此时一次伏击便悄悄开始了。他的目光从每一个人身上扫过,从左向右,顺时针顺序地检查,准确而快速,捕捉着他们表情地微弱动态裱花,绝不会漏过任何一个细节。他像一台精密而准确地心理透视仪器,安静而高效地运转着,可能即使是瓦伦生物机械公司生产地任何一台都没法与他比拟。
将所有人检查完毕,基本没有什么异样,他们的脸上都挂着那种似笑非笑的祥和表情。那是在经历数次考验之后总结出来的标准答案,他们之间没有相互抄袭,只要面对里昂·瓦伦这样阴损的领袖地时间久了,或是面对一两次血腥的杀鸡儆猴的仪式,相信即使在迟钝的蠢货,也能够学的精准万分。
但是里昂·瓦伦还是察觉到了一丝异常,长桌远端的的角落里,一个陌生的身影转过了他的头背向瓦伦,只有他一人没有将目光保持在瓦伦身上。里昂·瓦伦心跳突然加速,他险些暴跳如雷,但是他努力压制住了,因为他不是那种仅仅会依靠猜测就加决断的人,他会等待,静静地等待,等待猎物沉不住气,露出更多破绽地时候,再采取行动。到时候,他便能够一次性“猎杀”个痛快。
里昂·瓦伦深深地呼吸一次,假装打了个哈欠,伸展着身体,从横躺的姿势扭转,试图将身子扭动着坐起来。支撑着身体的两只巨大机械手臂,配合着他的运动,顺势变换着姿势,随着发出机械精准配合的绵密声音。手臂温柔平滑地行动,左边的手臂转向托起瓦伦的屁股,右边的手臂则横向扣在他的胸前,保护着他的身体不会倾倒,瓦伦整个人坐了起来。从始至终瓦伦的身体都悬在半空,像是熟练的母亲抱着自己的婴儿,不管它做出如何奇怪的动作,都能够将它安全的托在手中。
见到瓦伦醒了,助手卢瑟赶忙凑过来,小声说:“您醒了,瓦伦先生。”
卢瑟是瓦伦的助手也是私人管家,脸上戴着一张半透明的面具,那是毫无情感的一张脸,通过额头、颧骨、下巴六处的螺丝钉稳稳地固定在脸上。银色的头发只保留右半边,下垂到肩膀地位置,被裁切得整整齐齐。
瓦伦蹙着眉头,冲他摆摆手,示意他待命,瓦伦还在坚持着表演。卢瑟退了回去,站到一边。
“有什么事情,快说吧。”瓦伦抬起右手用手指抵住自己的头,头向右边倾斜着,座位上的机械手臂,立刻变换姿势,将他的手肘托住。
“瓦伦先生”,坐在左边第二位的人开口了,“我们拿到了一些来自霜北省的订单,那里有几个县郡愿意和我们合作,购买我们的机械手臂了。”
“我以为我们在那次招标已经失败了,帝国不是已经和王哪个老混蛋合作了吗?”
说到“帝国”的时候,瓦伦注意到,桌子远端的那个陌生声影,向这边转了过来。
“对不起,瓦伦先生。不过我们在霜北有一些特别的关系,他们很乐意帮我们的忙,给我们出标的价格,放弃了帝国那边的订单。”
“嗯,很好。”瓦伦看到那个人又将头向外侧扭了一下,似乎很不屑,他压着心里的怒火,尽量保持平静,“你做的很好,拜尔先生,你从来不会辜负我队你的信任,不过做事不要太过火,我可不想在这个时候在多添几个敌人。”
“帝国那边有什么动静吗?”瓦伦故意挑起关于帝国的话题,那个陌生的人果然有了反应。
一位女士,李,接了话,她负责的是帝国方面的事务:“瓦伦先生,他们还是想要收回瓦伦公司在城寨的治外法权。他们说意识到瓦伦公司对于城寨管理多年的付出,他们愿意为您加封公爵的爵位,用来表彰您的卓越贡献。”
瓦伦看到那个陌生的人脸上的表情突然精神起来,他感觉心脏像被一颗颗螺丝慢慢旋入,刺痛了起来。
“哼哼,这个老不死的,现在终于骑到我头上来了,已经和王算计了一次,还想拿走城寨。”瓦伦生气地开始喘粗气,他狠狠盯着那个陌生地身影,“还想拿爵位那种烂钱不值的头衔来羞辱我,妈的,这老不死的。”瓦伦咬着牙骂道。
“请你注意你的言辞,先生。帝皇是帝国的唯一神圣的统治者,请您保持尊重。”
那个陌生的身影开口了,他的反驳引起了全场的注意。出于震惊,所有人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冲向了他,全然忘记了会议上地潜规则,通通背向瓦伦,投向桌子尾端相反地方向。
“什么!?”瓦伦露出震惊地表情,他的权威被一个猎物挑衅了,他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体,睁大了眼睛。不过他似乎感觉又那么一丝兴奋,陌生人的一句话,已经彻底将自己杀戮心唤醒了,他感觉兴奋和愤怒混合地鲜红液体几乎要冲破眼睛,喷涌出来。
陌生人缓缓站了起来,保持着自己的仪态,郑重地向瓦伦深鞠一躬,“先生,我是说,请您注意措辞。”
旁边那位女士接了话,“他的名字是本·布莱克,是帝国新派遣的企业监督员,上周在联合大会上通过的决议,他就是……”
“我他妈的没有投票。”瓦伦冲着那位女士大吼,那位女士身体一阵颤抖。
瓦伦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屈辱感,曾经瓦伦公司在帝国说一不二,即使帝皇都要通过给予城寨管理权的方式来大献殷勤,如今却反过来不仅要拿走他的生意,还要拿走城寨,现在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无名小卒居然在大庭广众至下对他指手画脚。瓦伦觉得,现在的自己比被一个城寨的婊子生下来还要屈辱。
伴随着吼叫,瓦伦的身子整个扑向前方,接卸手臂尽力向前伸展着,托在他的腿和胸前,悬在半空。卢瑟走过来,贴在瓦伦的耳边,“先生”,他的目光向四周扫视一番,提示瓦伦。
属下们统一起立,向瓦伦鞠躬致礼,顺序向离开的出口走去。本低头环顾,经过自己的人群,准备找一个空挡插进去,队伍中间丝毫没有空隙,只好等待着。
瓦伦死死地盯着他,看到他一副自如地样子,更是让他恼火不堪,就在本等到队伍末尾想要跟上的时候,瓦伦开口了。
队伍像是完全没有听到瓦伦的话,没有任何一个人回头,毫不犹豫地迅速离开了出口大门,出口玻璃门即刻闭合,闭合的瞬间,变得雾化,不再透明。
瓦伦去反常地露出平静地表情,他轻轻拍打机械手臂,手臂便响应他地指令,将他缓缓地放在地上,垂直回到两侧待机。
“布莱克先生,我想,您在到达贝尔森多夫之前,应该很了解这是一个什么样地地方。”瓦伦向座位侧面走了几步,他的双手从粉白色地西装里伸出来,使劲地扣在一起。
“是的,先生我非常了解,在帝皇诞生之日,这里便是帝国地领土,便是帝皇地私人财产。”
“你说的没错,确实,不要说贝尔森多夫,就是是帝国的每一寸土地,都是帝皇的私人财产。但是有一点你却不知道。”
瓦伦突然感觉心脏一阵瘙痒,那是怒火在撩拨,他笑了起来:“哈哈,请你来我这里,我来告诉你。”
本穿过长长的会议桌,背后映出窗外灯火霓虹的贝尔森多夫,宛如黑夜里的精灵,神秘却让人迷恋。而这里,瓦伦大楼的顶层会议室,不容置疑,一定是欣赏这“午夜尤物”的最佳位置。
“但是,有那么一些东西,是不被喜爱,不被在乎的,事实上拥有,但是已经被遗弃了,结果便是任由它被蜘蛛结网、老鼠撕咬、蝇虫附卵,也丝毫没有所谓。请问布莱克先生,您有类似的财产吗?”
瓦伦轻微向右侧着头,看着本,那眼神似乎是对着本,但更是是望向了虚空的远处,等待着答案。
“哎”,有力的点一下头,脖子顺势向后扬过去,眼神依然对着虚空,完全没有落在本的身上,“就是这样,每个人都有。”
瓦伦拍拍本的后背,另一只手掌指向座位的方向,示意他坐在那个座位上。
本开始露出意思紧张的眼神,面前这个座位并不是他能触碰的区域,他可以占据房间的任何一个角落,唯独前面这把椅子,即使如这般自信的人,也分明能感觉到强烈的抵触情绪。
瓦伦看出了他的犹豫,更加主动地催促他,眼神也终于和本相会,闪烁着真诚的光芒。这是雄狮的管用伎俩,它们不精于你追我赶的追逐,而是喜欢逼迫猎物自行进入包围圈,自寻死路。
“呐,贝市,甚至说国王山脉以东的正片区域,在你亲爱的帝皇心里,曾经是就是被完完全全被遗弃的财产。它在这世界的尽头里,自然腐烂和堕落着,没有人愿意来这里,因为他们从孩提时代就反复被父母提醒,越过国王山脉之后的世界,充斥着杀戮和死亡,没有人能够活着探索那里,那里不属于人类的文明世界。”
瓦伦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座椅的背后,双手扶在椅背的上方,欠着身子,把嘴巴对到本的耳边细生讲述。
“没人跟我说个这些。”听到超出他知识贮备的秘闻,更加加剧了他自信的流失,在他的语气里,已经慢慢渗入了浓重的畏缩气息。
“当然没有,因为我说过,没有人活着探索过这里”,瓦伦把脸靠的更近了,几乎贴在本的脸上,本下意识的向后缩着身体。瓦伦直起身子,用手顺时针掰动椅背,拿椅子便旋转向后,面对着房间尽头,白色的巨大玻璃墙面。
瓦伦轻拍机械手臂,两只手臂迅速作出反应, 一只手臂精准地扼住了本地喉咙,另一只将本的身体紧紧抱住。本被紧紧地固定在那里,机械手臂地指节将他地喉咙死死扣住,让他再也说不了话,只能发出混杂唾液飞溅地闷响。
瓦伦示意卢瑟,卢瑟将自己的右手抬起来,挥动着食指和中指,贯穿手指表面的蓝色电子光带,闪烁着某种规律的脉冲节奏。本眼前的白色玻璃墙面瞬间变得透明起来,帝国最繁华和奢靡的城市夜景,瞬间占据了本的整个眼眶。
“是不是很美。来”,瓦伦把本的头狠狠地扭到位置中间,“你好好看看,然后告诉我,是谁造就了这整个帝国最繁盛的景象。”
瓦伦拍拍椅背,整个座椅便开始缓慢向着前方滑行。卢瑟再次挥动他的右手,在空中划出不同的手势,控制玻璃窗整个升起来。
本的自信在此刻已经烟消云散,露出惊恐的表情,他自认为没有做错任何事,可是他年轻的自尊为他赢得了这独特的待遇。瓦伦看着缓缓前进的本,跟在后面,享受着捕猎到最后一刻的激动感觉。他知道,有趣的狩猎,要制造绝望,不仅要让猎物感受生命被掠夺的恐惧,甚至要让他从出生就秉持的作为人类的文明属性被彻底摧毁,那是瓦伦打心底里恶心的东西。
来到房间的边缘,风夹着细雨拍打在本的身上,他向下看去,下面是繁华的街道,晚上的这个时间,正式各路名流出行取乐的最佳时刻,那喧闹的气氛甚至可以到达高耸入云的瓦伦大厦顶端。不过深渊就是深渊,就是那里有再多欢声笑语,也和他骇人本质没有关系。
本大叫着,瓦伦在这时也来到他的身后,再次欠着身子,将他的脸贴了过去。
“是帝……”,本出于本能迅速改了口,“不……我不知道。”
瓦伦抓起本的头发,将他的脸凑到自己面前,低声吼道,“那你仔细听好了,是我,以及我所有姓氏为瓦伦的祖先。没有我们瓦伦家族,这帝国什么都不是,你的帝皇也什么都不是。告诉你我根本不在那个老不死的说的每一句话,他说的话对我来说就像臭婊子放的屁。因为我跟他不一样,我的血脉里留着的是罪犯的血液,是被你亲爱的帝皇抛弃的烂人,是不配死在帝国大陆里的贱命。我的祖先被那老不死的送到这里来送死,不过没有遂他的愿,不仅瓦伦家活了下来,而且有了能买下整个帝国的财富。如今这老不死的又来过河拆桥,想拿回我拼命换来的东西,门都没有。”
“好……好的,瓦伦先生,我……会向帝皇转告您的意思。”即使本地身体已经不停颤抖,但是他还是在语气中保留了那份虚伪地自尊。
他轻轻拍打机械手臂,它们迅速收了回来,将本地身体投入深渊之中。伴随着一声急促短暂地尖叫,本的身体凌乱地翻滚落入深处,淹没在贝市繁华的夜市当中。
“还有告诉李,让她通知帝国,他们需要在派遣一个监督员过来了,这次让他们仔细一点,挑选一些收敛的角色,否则遇到城寨那帮罪犯,我们也束手无策。”
“另外,研究的事情一定要保密,帝皇那边早就想把我瓦伦公司踢出局外了,这个节骨眼上,一定不能泄露研究的事情,尤其不能让帝国的人知道。对新来的监督员也多加关照,尽量保证他的安全,不要让他乱走动,贝市很危险。”
瓦伦望着远处的山脉,一团漆黑地画出天地地分界线,清晰无比。如今即使在原理野性地文明世界里,似乎也不存在安宁了。也许贝格森多夫就是这样神奇的地方,不论人类带来多么先进地文明,都不会驯服,运转到最后终究要回归最古老、最残酷地法则之下,即使再努力的想挣脱,也终究会陷入这漩涡当中。里昂·瓦伦突然感觉到自己就像自己的祖先第一次被流放到这片土地上一样,感觉到了强烈的绝望感,但就是这种感觉让他的祖先活了下来,也让他这只狮子,一次次被驱动着张开血盆大口,咬进跳动的鲜活脉动中。
他回头走向屋里,卢瑟抬起手臂,降下了玻璃幕墙,变成了浑浊的白色。
评论区
共 条评论热门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