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大鹏在吉林建筑大学读大三。上学时他的成绩很好,当时长春最好的地产公司想签他,他没同意。20岁的大鹏一门心思就想着搞音乐。
大鹏的母亲是省评剧团的演员,离开剧团后,夫妻俩先是开了一家叫“真不同大酒店”的小饭店,之后改成了小舞厅。舞厅里有一批乐器,上学时每逢寒暑假,大鹏就光明正大地去练琴。
初一时学校有个演出,大鹏和两个要好的朋友准备临时成立一个组合。三人到学校旁边的地摊上挑选“目标组合”。
候选目标里有小虎队、洛城三兄弟、草蜢组合和黄家驹离开后的 Beyond。小虎队因为颜值过于出众而落选,三人最终选择了 Beyond。
三人捧着磁带回家一遍遍听,一遍遍练,直到多年之后,Beyond 在大鹏心中依旧不可替代。
2003年,同学们基本都找到了“正经”的单位,大鹏听从一位 QQ 网友的建议,到北京一家唱片公司毛遂自荐。办公地点在北京四惠附近的一栋老旧居民楼里,大鹏给唱片公司听了自己写的歌,公司给了很高的评价。
“我当时特别高兴。”大鹏回忆,“但是,他说我们只包装自费的歌手,如果你想要成为签约歌手,得给我们交27万。”大鹏拿不出钱,只能回老家求父母。“我当时就和他们说,你看我的梦想就差27万了,能不能实现就看家里使多大劲了。”
母亲的回答很直接,告诉他砸锅卖铁也拿不出这么多,但最后还是到处借了38000元 ,并跟他说“就这点钱,你别管我要了,你以后什么梦想跟我没关系了,这些钱你爱干什么干什么,实现不了你也别怨我。”说到这段的时候,大鹏在沙发上抱着腿乐,掖在裤子外面的红色毛袜露了出来。
拿着仅有的38000元,大鹏回到北京和公司老板说:“咱们商量一下,二十七万减去三万八,剩下的都算我欠你的,能不能先让我签约?”老板采纳了大鹏的建议,收了38000元,签了合同。合同上写着,“5年内不能出现任何违约情况,否则要赔偿公司500万元。”
面对500万的违约金大鹏还有点高兴,心想,“公司还挺重视我,原来我这么值钱呢。”
时间临近毕业,大鹏还没有被公司“包装”起来。作为一名签约歌手,公司一定对他有很多规划,因此,他在心里帮公司找了各种理由,不愿意相信公司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跑路了。会不会是经营不善遇到困难了,或者是搬家没通知他?
大鹏决定来北京随时待命,他怕万一哪天公司打来电话,他却不能准时出现。为了这通电话,此后很多年大鹏都没再换过手机号。
没有来北京的路费,大鹏心一横,把自己那电吉他卖了。
很长一段时间,那把红色的电吉他陪伴大鹏在长春的酒吧里驻唱。他形容那个地方有一股啤酒味儿,特别东北。他喜欢 Beyond,喜欢乐队,喜欢摇滚,但听众不喜欢。听众只喜欢伍佰,大鹏就一直唱《浪人情歌》、《挪威的森林》。对大鹏来说,唱什么没那么重要,老铁买账才重要。
新的驻唱买下了大鹏的电吉他,大鹏接下1500元钱,离开东北。
刚到北京,住不起贵的地方,大鹏就住在前门附近50元一晚的青年旅舍。每天一边等唱片公司的电话,一边在网上投简历,他投遍了网上所有带着“音乐”两个字的岗位,最后进入搜狐做了音乐编辑,一个月800元。
三五年光景,大鹏已经搬到五道口与人合租,但依旧没有等到唱片公司的来电,他逐渐接受了自己被骗的事实。室友是清华大学法律系的,大鹏问他这个钱有没有可能打官司要回来,室友给他科普了一下把钱追回的难度,更重要的是,花出去的钱可能远不止38000 元。
回忆的时候,大鹏仰着头,视线望向办公室里一扇很高的窗户。“我有时候也在想,那些人现在如果在电视上、电影屏幕上看见我,是什么感受?”
“当初签约的时候,我认为那是我人生中特别意气风发的时刻,以为人生从此会被改写。”直到现在,大鹏还保留着签约时的合影。
音乐梦被按下暂停,上班路反而越走越顺。2007年,大鹏开始主持《大鹏嘚吧嘚》,《屌丝男士》作为这档节目中的单元剧,一炮而红。2012年,大鹏把《屌丝男士》做成了正儿八经的迷你喜剧,这部剧里累计出现了100多位明星。2012年时互联网视频还没有兴起,大鹏敏锐地抓住了这个风口,《屌丝男士》成为当年的爆款。
长久以来受到互联网思维影响,大鹏知道如何抓住观众的目光,他总结了四个字“简单粗暴”。剧中出现了很多现在看来很无厘头的片段,但当时观众们看得很开心。
“你现在想象一个人站在墙边,全身画成和墙一样的颜色,代表隐身。现在都不敢往那儿想。”大鹏把头一歪,摆摆手,“当你想到了这个桥段,脑子里就会蹦出一个念头否定,说:‘现实生活是这样吗?化这个妆得化多长时间,得消耗多少成本,不合理。’所以,当这个念头出来,那个桥段也就不存在了,但又是那些桥段组成了《屌丝男士》。”
2013年,大鹏出了一本自传《在难搞的日子笑出声来》,书中说自己是个特别需要存在感的人,《屌丝男士》的成功让他找到了这种存在。当时,新书的签售会在一个图书大厦里举行,等着签名的读者从楼上一直排到地下车库。
每个人红了以后的“流程”都差不多,对大鹏来说,争议从此刻就没有停止过。有人喜欢他,就有人觉得他 Low,有人说他做了中国从未有过的喜剧类型,也有人骂他作品毫无笑点,看不懂在讲什么。但大鹏还暂时顾不上思考这些声音,因为还有人想让他把《屌丝男士》拍成电影。
大鹏原本想要找专业的导演和喜剧演员来完成电影,但对方坚持让他出演。相持不下了一阵,大鹏想,“那我干脆就写一个属于大鹏的故事,我自己来演,毕竟除了我没有人能演大鹏。”
《煎饼侠》前后花了两年,于2015年上映,收获了超过11亿票房。在10年代,处女作能收获10亿以上票房的导演不多。
回看最初的两部作品,大鹏总会恍惚,“那会儿什么都不懂,摄影规则,景深、机位、表演尺度……现在懂了,彻底懂了,但那些桥段已经不存在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能力比六年前高出很多,但可能拍不出比当时更好的《屌丝男士》、《煎饼侠》。
《煎饼侠》过后,大鹏红得更加明显了,他开始频繁参加各种电影节,甚至登上春晚。做好妆发,西装革履走红毯的时候,大鹏经常会看到红毯两侧,那些曾经和他一起跑现场的记者同行。
有时他也会揣测,这些同行对他是怎样的看法。几年时间,一条红毯,两种身份,这个瞬间会让他有点不自然。
所以,大鹏尽量让自己不改变,也很少和人保持距离。半夜十一二点,他会突然接到老同学的视频通话邀请,大鹏接通后,看见对方在某个酒局上,手机里传来:“我朋友都特爱看你戏,我说我认识你,他们还不信。”然后,大鹏就会和朋友的朋友们聊一会儿。
被问到成名后,父母会不会觉得他是家里的骄傲时,大鹏否认了。他没太感受到家里人对他的态度有变化,长久以来,父母都支持他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虽然不懂拍电影,但大鹏的每部作品都会看,“每次都会夸我,我儿拍的真棒。”
这次《吉祥如意》上映后,母亲同样夸了他,只是多加了一句:“把妈妈拍的有点老了。”
《吉祥如意》是在筹备《缝纫机乐队》的时候拍的。《缝纫机乐队》在吉林省集安市拍摄,离姥姥的家乡很近,电影里的“大吉他”要建5个月,当时临近春节,大鹏想要回去拍一场家里人的年夜饭,顺便还能陪姥姥过个年。
工作的前几年,每年春节大鹏都以记者的身份去报道春晚,采访参加春晚的明星嘉宾,没法回家过年。后来大鹏自己开始参加春晚,依旧没法回家过年。所以,具体有多久没有和姥姥一起过年,大鹏也记不清。
在大鹏的印象中,姥姥是全家的大家长,一个非常阳光、喜庆的老太太。姥姥有5个孩子,大鹏的母亲排行老四,她的哥哥就是《吉祥如意》的主角,三舅。
大鹏是家里的独生子,但他有六个姐姐,一个弟弟。在东北漫长的童年里,他经常和姐姐们混在一起。
三姐王丽丽给大鹏留下的印象最为深刻,因为三姐总是带给他一些新鲜玩意。三舅生病前,是家族中唯一一个去村子外上学的,后来成为了辽河油田保卫科科长,工作体面,发展最好。每年寒暑假,大鹏到三姐家做客,总能发现新大陆。“我人生中的第一块巧克力、第一块泡泡糖是我三姐给我的,第一次玩儿俄罗斯方块,是从三姐那儿看到的。”大鹏玩笑说,“小时候每次看到她家,都有一种‘高攀不起’的感觉。”
后来三舅病了,工作没了,逐渐记不得周围的人,甚至认不出自己的女儿,每次女儿进屋,三舅就会追着她打。“后来,我三姐进屋都不敢换鞋,只要我舅一打她,她就往屋外跑。”大鹏描述。三舅的妻子也受不了这种日子,和三舅离了婚,带着女儿去了外地。
后来的日子里,三舅开始逐渐变得温和,除了有些痴傻,已经不再暴躁。拍摄《吉祥如意》的时候,与大鹏找来扮演三姐王丽丽的演员刘陆,相处得也很好。刘陆曾在影片中质问三姐,为什么十年不回家?
“我能理解她。”大鹏解释着,“她在一个女孩成长的关键期,家庭忽然出现这样的变故,对她的打击很大。”离乡后,母女俩的生活过得并不好,母亲为了养活她,给不同的家庭做保姆,十几年如此。“她没得到过什么爱,所以也没学会怎么去爱别人。这些年三姐没有稳定的工作,后来女儿出生,她也不知道怎么和自己的女儿相处。”
几年前,王丽丽的母亲查出癌症晚期。王丽丽尽心尽力带着母亲治病,照顾母亲。2020年9月,治疗的关键期,大鹏帮着找了北京的医院,安排住院治疗。大鹏取了一笔现金,找了个辙说是拍《吉祥如意》的片酬,他知道三姐需要,想替她承担这部分经济压力,但对方死活拒绝了。
“她和我说,我去拍这个电影不是为赚钱。我以前没有跟我爸相处过,这次你让我回了一趟家,把这些拍到了电影里,我觉得挺完整。”
很小的时候,大鹏的母亲也被查出肾病,医生当时说只剩两、三年时间,父亲还是不断带着母亲四处看病,大鹏就被托付给姥姥。现在母亲的身体很好,大鹏说她是“医学奇迹”。
一直到初中,大鹏的父母下岗开店,每天都很忙。三舅突然生病,只会来回念叨着几个字“一二四五,文武香贵”,姥姥转而去照顾三舅,大鹏就有了更多独处的时间。
每晚他会和班里的同学翘掉最后一节自习课,带着十几个小朋友回家玩。10点钟,同学们各自回家,大鹏独自把家里打扫干净,恢复如初。然后自己写写东西,上床睡觉。第二天早上父母从舞厅回来,大鹏背着书包去上学。
所以,大鹏最害怕的就是过年与父母独处的日子。“40平米两个房间,三个人在一起非常尴尬。是斗个地主呢,还是展开一场深入地谈话呢?不知道该做什么,我一直没有和父母培养出合适的相处模式。”
直到拍完《吉祥如意》,大鹏开始每天都给父母打电话,问他们吃了什么,在干什么。不厌其烦,一遍一遍。
1月29日,电影《吉祥如意》上映当天,毒眸在大鹏的工作室等待他。
刚结束上一家采访的大鹏插着兜从楼梯走下来,穿着一身黑色运动装,头上戴了顶扎眼的荧光粉毛线帽,红色的袜子裹在裤腿外。
工作室一楼有一条实木长桌,不久前大鹏刚在这儿庆祝过自己39岁生日。采访前,我们在这张桌子前偶遇,对坐在桌边抽烟。大鹏有点疲倦:“让我缓缓,缓缓咱们能聊的更好一点。我发现这人啊,话说多了就感觉消耗精神。”一遍遍回答重复的问题,是导演们宣传期的常态。
烟雾缭绕,一直沉默的大鹏看着手机,突然出声:“有的时候我也想不明白一部分观众的评价。”然后笑了一下,有些无奈。
大鹏是个很在乎公众评价的人。他把这些归结为自己的性格,“那些赞美好像影响不了我,别人夸我的时候,我会很害羞。我比较相信那些负面评价对我的影响,要是被骂了我会特当真,我会探究为什么,我为什么造成这样的局面。”
“对,非常影响心情,但又没有办法。我知道自己不能过多解释,因为会造成新的影响。但不说我也挺难受的。”
“时间。希望能有更久的时间,更多的作品。让大家对我建立新的评价。”大鹏坐到沙发上,把毛线帽撸下来扔到旁边,捋了捋自己的头发。
前些天,大鹏参加《演员请就位》,最初的目的就是为了拍一个短片。节目组建议他拍喜剧,他就想拍个不一样的武打戏。《花木兰》播出后,好评如潮,大鹏收到了无数赞誉。
他听的最多的一句话是,“没想到这是大鹏拍的。”这让大鹏有些困扰,观众对他的评价总有一些“滞后性”。
拍摄前,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水平,几年的导演生涯已经给了他信心,但观众们似乎不太清楚。“这么说可能有些不谦虚,但我很真诚。”大鹏知道改变观众和自我之间的认知,这件事还需要一些时间。
工作室有一面奖杯墙,上面整齐地摆放着这些年获得的荣誉,因为《吉祥》获得的金马奖证书,被放在了架子上最显眼的位置。这些奖杯多少证明了他擅长做这件事。
大鹏把擅长和热爱分得很清楚。“我没有那么擅长做音乐,人们经常误以为自己喜欢的就是擅长的,其实不是。”
去年底,他邀请隔壁老樊演唱了《吉祥如意》的片尾曲《常回家看看》。本来可以自己来唱,但他经常会故意“错过”这些机会。梦想轻易实现对他来说,远不如追逐的过程重要。
“但你说什么时候实现它呢?我觉得未来有机会做这个事儿,不着急。”
对大鹏来说,电影还会一直拍,认真地拍,但有些东西不会消失,也不能被替代。是那些支撑着他的生活,一如当年只身离开东北。
去看隔壁老樊的演唱会时,大鹏看着周围的观众,他们手里挥舞着荧光棒,和老樊一起合唱。
那一刻,他心里涌上一股冲动,“如果有一天我也站在舞台上开一场演唱会,底下的人都是因为想听我唱歌来的,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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