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旨在分享赵延年作品,以及表达对其“严格的精神追求,明澈的艺术自觉"的景仰
笔者非艺术生,亦非业内人士,纯粹爱好者,若有不当处请指明,望海涵
至于文人,则不但要以热烈的憎,向“异己者”进攻,还得以热烈的憎,向“死的说教者”抗战。在现在这可怜的时代,能杀才能生,能憎才能爱,能生能爱,才能文。
——鲁迅
艺术是什么?对于现代的界外人来说,模糊而神秘,但似乎又萦绕在生活方方面面。你可能会例举艺术的各个例子,诸如“杜尚的小便池”之类,不过这并没有触及其本质。
也许这是根本就没有答案的问题,随着历史不断变化,像著名的道德困境——铁轨问题一样,充满了冲突;有时候还会陷入循环论证。
或者像史蒂夫·帕克所说:“ 它追求把事物转变为另一种形状,或者从本质上将其重塑为另外一种存在形式。从物理层面来看,这意味着我们可以创造出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或者达到不朽的境界。从精神层面,这体现了对圆满、完整、极致的追求。”可是这些都离寻常人生活太远了,作为生下来就注定知道要与死亡面对的生物,也不见得每天都思考死亡以及它背后的涵义。
话说回来,笔者有幸在催人遐思、耐人含咏和“在咫尺之内再造乾坤”的苏州园林,旁的苏州博物馆中见到仇英和吴中四大才子之一唐寅画作。 <以下二图并未亲见,仅作例子引用>
带有一些小失望,在这些人物画中,我并没有感应到自己那隐隐千年的中华血统,在心灵上和作者感受到共鸣 ,这距鼎沸的现代生活相去甚远。诚然,在缺乏当时的审美意识与审美标准的了解下,会陷入单纯以美丑判断的危险,以不喜欢去忽略其技法上的工细、色艳而雅,和画家背后的寓意。
随着社会的不断发展和科技的不断进步,意识形态的改变,人们越来越推崇与互联网或电子科技相关的技艺,传统事物只能被锁在一个小圈子里,孤芳自赏吗?真的失去其力量了吗?
没错,刻在骨子里的阿Q!这大黑中间的大白,利落的块面,写意又相当写实的人脸结构,实在令人难以从阿Q的脸上移开,仿佛看到了一千个人的面孔融入到一张中。那种高度概括出来的阿Q自尊,像是他刚受完欺负,摆出的精神胜利法,但又有些自欺欺人的伤心与不屑。
我总算被儿子打了,现在的世界真不像样……
——阿Q
事实上,后来了解到,作者赵延年老先生阅读了大量关于鲁迅先生的作品,在为《阿Q正传》创作插图时,为了能够更好的深入了解人物的生活环境,亲自走访到绍兴农村,深入生活中去实地写生。他在这村里画了十组头像,不停的修改,反复构稿才定下这个形象;斜眼嘟嘴,单看着左眼还有一点滑稽的怅然失落。
此种媒介被称为黑白木刻,属于版画的一种,但这木刻除了一种绘画形式外,还强调一种艺术精神,也就是鲁迅所说的“铁笔刻石者章”;木刻耗费力气较大,铁与石材(木材等),以刚克刚,还需要强大的精神力,这种直面的硬气与当时新兴木刻运动揭露现实的作画内容天然契合。
版画受印刷业影响深刻,我国亦是木刻版画的起源,在隋唐之际便有记载,然而创作性木版画、油印木版画却发端于西方。
正是由于历史上中国大多传统版画缺乏艺术的创造性、对事物的升华,只着重于复制功能,所以大部分时刻并没有被纳入艺术中。然而唐代的经卷、佛教及以后的历代刻本、图谱,其黑线雕技之精丽,堪称我国木刻印刷史上的丰碑。虽同源,中国传统版画亦和西方版画有相当大的区别:从技法上,中方以拳刀、手工、水性颜料为主;西方则运用三角、圆口、平口、斜口多种镌刻工具,以及辅助的印刷工具,虽然也有注重线条,但和西方绘画一样,线条是为透视法和明暗法服务的。
中国传统木刻发展到清初明末,由于西方印刷术的传入和推广,已经濒于灭亡。多灾多难的上世纪30年代中国,新兴木刻运动就在这样的民族矛盾剧烈背景诞生了。最先承担起大量介绍欧洲版画重担,并为我国新兴木刻艺术催生和奠基的人,便是鲁迅先生。
作为思想解放先驱、被塑造为精神领袖的鲁迅,以其独到的艺术眼光,洞察了木刻艺术的强大生命。这是一种革命艺术,就如同他的文章一样,不仅像炮弹一样射向知识分子、精英阶层,还兼顾普罗大众,给予警醒和力量。木刻“虽极匆忙,顷刻能办”,对比固守传统的中国主体艺术国画,需要大量时间研究、练习的油画等媒介,木刻再适合不过当时国情和革命的需要了。
在视觉表现上体现着“新旧之辩中偏向新,中西之争中选择西”,以强烈的视觉刺激带来精神领悟。对于“新”,鲁迅还强调与古代版画拉开距离,旨在表现艺术学徒的热忱、现代社会魂魄的精神先进。
鲁迅不仅复印我国古代传统木刻遗产,主办木刻讲习会,指导大批木刻青年创作,创立中国现代版画理论,还向内引进和介绍了各种欧洲版画,为它们编印书籍,有些甚至是亲力翻译。这里值得一提的是其中的《凯绥·珂勒惠支版画选集》,1936年7月出版,此时已值鲁迅晚年,病重之际,仍不忘将所得珂氏之作,汇印成集。珂勒惠支是一位德国社会主义女性艺术家,后被归为表现主义,其版画平口刀技法粗犷有力,深深影响了我国大批木刻青年,更重要的是她极高的现实主义精神和人文主义终极关怀,敢于去揭露、去反抗社会的黑暗面。
赵延年的黑白木刻便是在这上述背景下诞生的一颗璀璨之星。
赵延年(1924-2014),生于浙江湖州,1938年进上海美专,学习木刻。殷实的家庭环境、四处游历的视野拓宽,加上身经抗战、文革等多次历史变革,这也是他能创作出如此动人心魄作品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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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具和用法极大影响着画作的视觉特征:木刻是刀的语言,以刀代笔,木板作纸,怎样才能尽致的发挥出它们特质?赵延年响应鲁迅“放刀直干”的木刻号召,以此探索出自己独特的大平刀刻法:
这种用大平刀在木版上铲刻,产生的不规则的粗狂的刀触,以及用力在木版上产生的爆裂斑驳的痕迹……不仅用大平刀冲刻,还用来铲、刮、挑,从而丰富了木刻创作的表现力。
——王相玲
这些独特的印痕加上西方写实技巧,写意的同时还能保持厚重的体积感,光影推敲也十分到位。这是相当必要的,想要批判现实,就必须要符合一定的现实视觉规律,才能拉近观者的距离,感受到真真切切的生活感;纯粹的幻想语言本身就带有不切实际的味道,脱离了“地面”,怎样才能号召人们去抗争呢?
这副鲁迅像,用平刀刻法一气呵成,粗犷有力,两边带有刻痕的直线将视线带到画面中心——鲁迅,脸部虽然是细节最多的地方,但表现得干净利落,颧骨、横线、围巾都充满了隐喻。不得不佩服赵延年虽从未见过鲁迅,但却刻画得如此熠熠生辉,刻苦的钻研和尝试那是必不可少的了。鲁迅对赵延年、甚至当时整个中国的影响不必赘述,这也是他不断刻鲁迅像的原因,这也是帮助他扛过文革的精神动力,以及后来为《阿Q正传》《狂人日记》《伤逝》等鲁迅作品作插图木刻的缘由。
几片废墟和几个荒坟散在地上,映以淡淡的血痕,人们都在其间咀嚼着人我的渺茫的悲苦。但是不肯吐弃,以为究竟胜于空虚,各各自称为“天之戮民”,以作咀嚼着人我的渺茫的悲苦的辩解,而且悚息着静待新的悲苦的到来。新的,这就使他们恐惧,而又渴欲相遇。
——摘自诗歌《淡淡的血痕中》,1926,鲁迅
这幅插图,刻刀凿戳的点不仅赋予了特殊肌理,还塑造了线的律动,引向画面中心,再以利落的较大的白色块区分主人公;而后以“晕刻法”,即类似于中国画 “墨分五色”之说的焦、浓、重、淡、清 ,创造出灰色的中间调与层次感,更加突显了主人公。他的晕刻法“根据画面需要灵活运用刻刀,使木版产生深浅不同的刻痕,在轻铲轻刻留下的斜面上轻轻滚上油墨,然后用薄皮纸拓印,产生了一种类似于水墨的渲染效果。”与西方版画中某些在线雕中增加灰色的技法有异曲同工之妙。
用包豪斯那套现代平面设计构成来评判的话,点线面关系的运用得简直妙不可言。
再者,黑与白两色,颇似老子所说的“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黑与白不是孤立的,有黑就会塑造出白,有白就会塑造出黑,黑白交融又互相对立,便可创造出无数的内容。这种二元论历史悠久,阴与阳,善与恶等等,无不可以用黑与白映射。自古文人士大夫书画便偏好墨色,这种单纯且能包容万物的颜色,清高文雅,“五色令人目盲”,追求内心的平和,墨色再适合不过了。而赵延年手中的黑白,却别有一番味道,他用黑白这两个最极端的对边色,营造出激烈的反差,强大的视觉冲击力与张力跃然纸上,触及内心而产生巨大的共鸣。
亚洲人面孔是怎样的?虽然不能以偏概全,但你仍能指出某些刻在脑子里的固有特点。那中国人的面孔又是怎样的?类似的问题可以无限追究,虽然可能在猴子眼中我们的脸型都是一个模子,但我们人类的双眼却能微妙的辨认出各种面孔,同时也似乎能感觉得到人与人面孔之间的共性是难以捉摸的,而画家却能抓住这种共性。
在赵延年黑板木刻版画中,在他那高度概括的语言中,我看到了一个个鲜活的面孔:刚毅、热血、自强不息、深邃、淡泊、激昂、悲痛、轻浮、阴险邪恶、淡漠、懊悔等等复合而无法文字形容的强烈感觉,而这每一个面孔背后,似乎都能看到千千万万个拥有着同样直击灵魂的面孔的人,让人忍不住惊呼,这就是生活在这五千年的中华人民,多么丰富璀璨耀眼的文化啊!
最后,赵延年老先生将毕生精力和心血都献给了版画创作和教学,默默耕耘与付出,这种心系民众、贴近生活的人文主义关怀实在令人敬佩!
[3]新兴木刻概念意指的生成研究,[J],刘畅,2016
[4]赵延年黑白木刻插图研究, [D],翟雨晴,2020
[6]中国版画的现状和未来发展探析,[J],王越鹏,2020
[7]赵延年版画艺术研究,[D],王相玲,2012
感谢他们付出的努力与研究成果,让我这个普通民众可以缝合一下,在这里与大家分享一个我喜欢的版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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