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以后,为了消除与之相关的记忆线索,而修改乃至摧毁与这个人相关的一切。在古罗马,这是一种叫做销毁记忆(Damnatio memoriae)的惩罚,目的是将某个重要的公众人物从大众的印象中消去,以此方式表示对于某人的彻底否定。
同样的做法也出现在古埃及历史上。实际上经过考古工作逐渐深入,现代学者发现,古埃及历史上一些对历史进程有重大影响的法老都有遭受这一处罚。哈特谢普苏女王(Hatshepsut)就遭受了此惩罚,图坦卡蒙王(Tutankhamen)在其死后也被继任者刻去印记。而图坦卡蒙的父亲,阿肯纳顿(Akhenaten)则随着其子的死亡也一并遭受了该惩罚,甚至对他的惩罚持续数代,拉美西斯二世(Ramsis)时期,埃及上下仍在进行此销毁记忆的刑罚。
因为这个刑罚的缘故,阿肯纳顿朝代的事迹几乎不为人所知,而他的身形与记忆,都埋葬在被众神诅咒并遗弃的王城之中。
1714年,法国耶稣会士克劳德·斯卡(Claude Sicard)在记录上描绘了阿玛纳(Amarna)村庄附近的石碑。这是这座荒芜之地第一次被西方人注意到。
1798年,法国皇帝拿破仑(Empereur Napoleon)出版《埃及描述》一书,其中首次描绘了阿玛纳地图。
1824年,英国学者威尔金森(Sir Wilkinson)爵士探索并描绘了阿玛纳遗迹地图。
1828年,法国学者商博良(Champollion)短暂探索了阿玛纳遗迹。
1881年,阿肯纳顿(Akhenaten)坟墓被发现。
1887年,阿玛纳书信(Lettres d'Amarna)被发现。
1907年,纳芙蒂蒂(Nefertiti)半身像被发现。
随着考古工作逐步进行,不断有未受严重破坏的文物出土,阿肯纳顿时期的埃及历史也逐渐变得清晰起来。而这段历史的焦点,毫无疑问集中在法老阿肯纳顿身上。
随着底比斯(Tebes)王权崛起,底比斯的地方神,阿蒙神(Amon)成为埃及王国主神。这个名称含义为“隐藏”或“未知”的神与本已有的拉神(Ra)结合,成为了阿蒙—拉(Amon-Ra),一个既是底比斯的守护神,同时也是整个埃及帝国的主神的大神。其他地区纷纷效仿,为自己的当地神冠上拉的头衔,出现了诸如索贝克-拉(Sobek-Ra)这类地方神。
底比斯作为优努(Iunu,即太阳之城Heliopolis)外最重要的神圣之地,太阳之子,荷鲁斯的化身,神的至高祭司,尼罗河与上下埃及的王所在的地方,自然少不了巨大的神庙。实际上,卡纳克(Karnak)神殿就是阿蒙崇拜的集大成者。高大而密集的神柱排列在宽广的神殿场地中,神性的庄严与未知以此种超人的精神感知体现,无比强大的精神压抑下,物质在意识中几乎微不足道。
随着希克索斯人(Hyksos)被底比斯崛起的埃及新王族放逐,埃及进入新王朝时期。但埃及人不止于此,底比斯王权逐渐向外扩张,版图直达努比亚与叙利亚。此时埃及人对于世界的认识更加深刻,世界观也更加复杂。在哈特谢普苏女王(Hatshepsut)与图特摩斯三世时代(Toutmosis),代表王室与埃及的阿蒙居于至高无上的地位,甚至统合了阿蒙,拉,与普塔(Ptah)的神权。
阿蒙-拉神,世界的创造者,全能者,以至高无上的太阳为他主要显现。这位至高无上的神不断在世间重复昭示他古老的名号,并为世人订立了道德与法则。早上,他从东方升起,为众生带来他的恩惠;夜间,他从西方落下,进入死者之国,赐予冥界他的光辉。他如是在天地间循环往复,维持宇宙,利益众生。他通过神官宣告神谕,以及分配王权来昭告天下他的意愿。而在位的埃及王作为太阳之子以及太阳的大祭司,手中握有一切神官仪式的合法权,是代表太阳神统治世界的元首,以及太阳神在人间的代表。
随着阿蒙-拉神形象的改变,众人对他的追捧只会有增无减。人们能向这位大神祈祷,让他改变现实,又因为他立法,故罪人们向其祈求,希望神能赦免他们的罪过——甚至因为神会对法老进行裁决,这意味着独立于法老决断的神会自行进行法老的立废——哈特谢普苏就依靠神谕获得了埃及的王权,代表太阳统治世界。但在法老外,民众显然也对此有相当的热情。如在欧佩特节(Fête d'Opet)的时候,阿蒙神将坐着神轿从卡纳克神殿前往卢克索(Louqsor),那时几乎整个埃及的民众都聚集在底比斯,在阿蒙神将要经过的地方,祈求阿蒙神能听见他们的祈祷与抱怨。
阿蒙霍特普(Amenhotep)三世时期,对于太阳神的崇拜进入一个新的阶段。这个时期出现的颂歌(见于埃及开罗博物馆十七号纸莎草《Papyrus Boulaq 17》)将赐予白昼的天体描绘为唯一,超越,主宰的神,冠有阿蒙-拉这个名字,以其运动创造时间,以其光芒创造空间,以其明亮创造众存在者。此时的颂歌有意无意的忽略了传统的诸神,而单纯赞颂了这个既表征而又隐藏的太阳神。
有理由怀疑,早年在优努接受神官教育的法老候选人在学习象形文字时也一并接触到了这些思想。这不难理解为什么阿顿(Aton)被阿蒙霍特普四世选择为神的名称。阿顿表征的乃是日轮,既是神像中神明头顶的日轮,也同时是现实世界中在天上周转不息的日轮。太阳是神,这个神不仅存在于画像中,更存在于现实世界中。而后一点,是阿肯纳顿思想的关键所在。
在阿蒙霍特普三世统治的最后几年,这个王指定了他将来的继承者。作为受阿蒙神满意者,他将他的儿子带到阿蒙神面前,希望这位至高无上的神能垂青他的儿子,也希望他的儿子能继承他的意愿,继续服侍阿蒙神,看顾这个世界。
“他让他儿子现身,富有美丽,正因这个王赐予了生命,因此这是他的儿子。他分享了他的荣美,转交给他去实现祝福之事的计划。他升起他曾带入这世界的奇迹……(被销毁)我是他的长子,因他为媒,我得进入此世界(名称被销毁)……我统治他的臣属,聚集他的力量,获得他的权力……我乃是为生我者行善之子。”
——卡纳克神殿,阿蒙霍特普三世第三支柱
阿蒙霍特普四世在底比斯加冕,并大兴土木。他将荷鲁斯-拉(Ra-Horakhty)的神庙的一部分拆下来专修阿蒙-拉神庙的入口,又专门为阿顿神建造了神庙。在对于这位年轻埃及王的文字记录中,他如是描述自己:
以名为阿顿的太阳之形从地平线升起的荷鲁斯-拉的首席先知
在其任期内,阿蒙霍特普四世娶了纳芙蒂蒂,作为埃及王后。阿蒙神的首席神官依然非常活跃。
阿蒙霍特普四世在位第五年又八个月十三日,遵循阿顿神的启示,当任法老决定迁都,从底比斯迁到北方四百公里外的阿赫塔顿(Akhetaton),阿顿的地平线,太阳升起之地。同时这位法老放弃了他自己的名号,以新名号代替。他也将他的妻子纳芙蒂蒂的名号改变为奈菲内芬鲁阿顿(Nefernéferouaton)。
双冠的壮牛(Kanakht-qai-Shuti)
伟大的卡纳克王权(Wer-nesut-em-Ipet-swt)
南方优努加冕者(Wetjes-khau-em-Iunu-Shemay)
万般美丽皆为拉示现,拉乃唯一完美者(Neferkheperure-waenre)
阿蒙霍特普,底比斯的裁决之神(Amenhotep Netjer-Heqa-Waset)
受阿顿喜爱者(Meryaten)
阿赫塔顿的伟大王权(Wer-nesut-em-Akhetaten)
崇拜阿顿之名者(Wetjes-ren-en-Aten)
万般美丽皆为拉示现,拉乃唯一完美者(Neferkheperure-waenre)
阿肯纳顿,阿顿的仆人(Akhenaten)
随后,阿肯纳顿进行了更进一步的改革。他下令革除古老众神,将这些古老众神的名字与文字从祭歌中剔除。其中受影响最大的是阿蒙神,为此阿肯纳顿不惜改变父亲的名号,因为阿蒙霍特普这个名字里面本身就包含有表示阿蒙的字。甚至因为某些特殊用字被剔除后,比如猎鹰字——因为这个字是阿蒙的妻子穆特(Mut)的名字——阅读变得十分困难。但唯独拉神的名号没有受到太多影响。
此举不难想象。这种对众神,尤其是针对阿蒙神的行为毫无疑问是一场神权与政治的挑战,这意味着法老以其太阳神之子的权柄直接宣告阿蒙神的神官与教团无效并被废除。此前,随着卡纳克王室崛起,阿蒙神官也获得越来越大的权力,而早在阿肯纳顿父亲的时代,法老与神官间的隔阂就已经存在。
随着希克索斯人被驱逐,卡纳克王权恢复埃及传统与权力,一些古老的习俗被重新定义,其中一个重要的仪式,狼神盛宴(Heb Sed)就改变了其庆祝周期。这是一个仪式性的节日,当法老统治了三十年后,就会举办这样的一个节日。在节日上,奥西里斯(Osiris)被塞特神(Sed)在宴席上谋杀的历史再度上演,法老将在这场宴席中被仪式性“杀死”,然后法老将再度如奥西里斯一样复活,恢复他的生命力并重掌权力。随后,这个节日会在三到四年中重复进行,以确保法老具有足够的力量执掌大权。至于没能任满三十年的法老,他们必须为冥界无尽的享乐感到满意。
卡纳克王权崛起后,狼神盛宴改变了运作年代,它不再需要三十年作为基础,相反,只要法老需要巩固他的权力,那么这场宴席就会进行。哈特谢普苏女王在位第十六年,她进行了她的第一场狼神盛宴,以向贵族和其他神官宣告她统治埃及的神圣权力——在这场宴席中,阿蒙神官宣告并再度宣读了阿蒙神授命哈特谢普苏女王的神谕,以确认女王作为阿蒙神的女儿与太阳大祭司的地位至高无上。在阿蒙霍特普三世的时代,狼神盛宴变得非常频繁并规模浩大,这段时期立起的脊柱(Djed)足以说明这点。除却法老恢复权力需要阿蒙神官的参与,法老的选择与登基也需要阿蒙神认可——之前阿蒙霍特普支柱足以说明这点。法老在这种权力授予的神谕下变得被动,甚至仰赖阿蒙神官对于法老神权的裁决。在阿蒙神无比的权力下,新崛起的神向法老递出了橄榄枝。
阿顿神最早出现是在阿肯纳顿的祖父图特摩斯四世的时代。当时的阿顿神仅仅是作为一个日轮,太阳的一个较边缘的常规形态而保留在万神殿中。在图特摩斯四世留下的碑文中,庇护战争胜利的神权发生了转移,传统卡纳克神阿蒙没有被提及,有文字如是描述道:
“纳哈利纳的领主带着他们的礼物,他们对图特摩斯的宫殿羡慕不已。他们听见他的声音,仿佛听见努特女神的儿子,仿佛听见将要继承舒神的舒之子。若他崛起,在阿顿神的面前,他将践踏外境的山脉,征服纳哈利纳和卡罗伊,征服外邦居民,让他们永远遵循阿顿神的意愿。”
尽管阿顿只是日神的一个附属形态,但阿蒙霍特普三世和他的父亲一样,对这个神有特别的偏爱,在与赫梯王与密塔尼王的信件中流露出对阿顿的尊敬。他为这个神建立了第一座神官学院以及神殿——独立为阿顿服务,而不是附属于阿蒙神。他将他的一座宫殿命名为阿顿的光辉,甚至他还赠送给他的王后一座以阿顿神命名的船。和其他神不同,阿顿神从未展现出拟人的形象,它始终是日轮,甚至在后来按照阿顿神学描绘的形象中,这个日轮以光线伸出手臂,向万物递出生命的安卡(Ankh)。
当阿肯纳顿还是王子时,他就曾在优努跟随拉神的祭司学习——他最亲近的朝臣玛雅(Maya)就是拉的大祭司。而在阿蒙霍特普四世登基后,他在卡纳克神殿外为阿顿神立了一间神庙,作为阿蒙神的陪衬。但在他治理埃及的第五年,他直接自阿顿神处获得了神谕。得到阿顿神神谕后,阿蒙霍特普改变了自己的头衔和名号,并决意迁都。
都城选在北埃及的尼罗河东岸,一块此前未被开发的地方。他将此地命名为阿赫塔顿,意思是日出的地平线——这似乎对应了创世原初之岩(Benben)。他为他刚开始修建的王城设立了十四界碑,确立王城走向与格局——当他迫不及待搬去这个新城的时候,整个工程还在进行中。正如他在卡纳克实行计划时所作的那样,他让石匠使用小石头,而不是常用的大石块,这样有助于加快工程速度。他急于在他任期内让整个王城完全建成。
废除旧神的统治以后,阿肯纳顿投入到对新神新制度的建设工作之中。神像与画像被废除,因为神直接就在天上,众生直接承接其光芒。过去为强调神秘与感知的高大阴暗的神庙被废除,神庙改为大窗口,好迎接太阳光芒的照耀。日常的穿神衣,涂精油的仪式都被废除,大批祭司也被废除,命令少许神官每日焚香弹奏并向日轮唱颂由法老亲自写成的赞词。
阿顿神并不是其他——他不需要神像,他就是天上的日轮。他通过他的轨迹创造时间,通过光芒创造空间,通过光线创造存在者,并将生命与维持宇宙的力量赋予这个世界。他是以语言创造的普塔(Ptah),是赐予万物生命的明(Min),是至尊高贵的拉(Ra),是崛起者克普利(Khepri),是自有而包含万物的阿图(Atum)。他是唯一真实的神,他高高在上,每日都可以瞻仰,但同时又是可望而不可知的,只有通过他所选择的仆人,法老,而非其他神官或是仪式的方式得知他的心意。这是阿顿给阿肯纳顿的神谕所昭示的神的意志。
阿肯纳顿借由此神谕而获得了至高无上的权力。经过阿顿神的昭示,他是神之子,是阿顿唯一的祭司,只有他才了解阿顿的心意。同时,法老家庭也和日轮一起在画像中出现,作为一个固定组合,甚至阿肯纳顿还让他的正妻与他共享拉神的名号。显然,阿肯纳顿有意识的将他与王后纳芙蒂蒂塑造成太阳神的直系后裔——风神舒(Shu)与露神特芙努特(Tefnut)。这样的画像同时也存在于许多神庙与祭坛的神龛上,以图取代过去的旧神。他希望埃及人认为,普通人无法直接和阿顿交通,而必须依靠法老作为中间人。
但似乎阿肯纳顿在这方面并没有今日所想象的那么强硬。埃及一些城镇几乎没有经历铲除旧神名号的运动,而在今日发掘出的阿赫塔顿——阿肯纳顿的王城——的民居生活物品中,发现了许多传统神明的雕像与护身符。它们涉及生活各个部分,包括保护平安,带来丰收,祝福婚姻,平息死亡等。这些神像与阿顿提携的法老家庭一同和平的存在于家庭祭坛上。同时,在这一时期的陵墓中,传统的奥西里斯形象不复存在,而是阿顿神和法老家庭取代了传统的奥西里斯。由于缺乏文字描述,对于这段时期的来世观念并不清晰,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阿顿神对埃及人所许诺的来世与传统太阳神观念有些地方非常接近:逝者的灵魂将以飞鸟的形态伴随太阳升起,羽毛沾满光辉,在天空中重生,参与宇宙秩序的维护和自然的伟大进程。
阿肯纳顿进行宗教与政治改革时,他几乎没有精力去管理埃及外的世界,即使在埃及王国的外境土地上驻守有埃及军队,但基本上指挥权与政策主导者都是当地的督察。同时阿肯纳顿与两河流域国家的君主有相当紧密的联系,在阿玛纳书信中就有不少书信内容是围绕西亚局势展开的,而这些书信的作者或接受者从赫梯王到巴比伦王都有,语言包括了从赫梯语到阿卡德语的各种语言。
尽管阿肯纳顿的家庭被当作神明的象征而在埃及境内推行,但是这个家庭并不幸福。阿肯纳顿和纳芙蒂蒂的孩子大多过早夭折,而其中两个女儿,梅利塔顿(Meritaton)和安赫森帕顿(Ankhesenpaton)后来嫁给了她的父亲——安赫森帕顿后来还嫁给了自己的祖父以及兄弟,并且将名字中阿顿神的名号改为阿蒙神。她们都为她们的父亲生育了孩子。他还娶了一个副王后绮亚(Kiya),有一个儿子。目前已知的是他还有一个名称不明的妻子,被称作年轻女士(Young Lady),为他生下一个名叫图坦卡顿(Tutankhaton)的儿子,其名称含义为阿顿神活生生的形象。
阿肯纳顿是三十多岁死去的,在挖掘帝王谷的陵墓时有发现一具三十多岁男子的骸骨,并被鉴定为与图坦卡蒙法老具有血亲关系——即他的生父,阿肯纳顿。阿肯纳顿在尼罗河东岸的阿赫塔顿王城附近为自己的家族修建了陵墓,而不是习惯上选择西岸的奥西里斯之地。这也与他的理念有关:他将在死后于日出之地与阿顿神一起重生并上升。但在他入葬以前,里面已经埋了许多他子女的尸骨——可能因为一场在埃及肆虐的流行病。他本人却没有葬入他为自己选择的陵墓,而是被埋在帝王谷中。
尽管阿肯纳顿以强大的压力命令工匠对埃及境内所有神明印记都予以清除,并迁都到阿赫塔顿,以小石块工艺赶进度,但这并没有保证他的改革顺利进行。在他死后,继任的法老很快就将都城迁回卡纳克,但仍然保留阿赫塔顿的阿顿神殿并维持该地的祭祀工作。
继任阿肯纳顿的法老是斯芒克卡拉(Smenkhkara)和奈菲内芬鲁阿顿(Neferneferuaten),二者(亦有认为只存在一位)在位时间极短,并且真实身份未知。对于该二位法老真实身份的猜测极多,并且有声音认为其是纳芙蒂蒂,或是梅利塔顿,或是另一位之前是阿肯纳顿的王后的女士。不仅这个时期阿顿神改革尚未完全停止,并且有来自赫梯国的军事威胁。可能是这个时期,发生了重要的近东外交事件——达哈蒙祖事件(Dahamunzu)。其事件内容为一个埃及女法老向赫梯请求派遣王子与女法老结婚,以治理埃及。赫梯将信将疑,于是派遣了一个王子前去成婚,但是该王子在埃及死了——可能死于当时埃及的流行病。于是赫梯发怒,同埃及开战。由于前后都未曾有没有夫君的女法老在位,因此支持此说者颇多。
斯芒克卡拉法老(和奈菲内芬鲁阿顿)在位没有多久,就被阿肯纳顿的儿子,图坦卡顿法老取代了。或许因为受到阿蒙神官以及支持阿蒙的旧贵族怂恿的缘故,这个年轻法老上位没有多久就恢复了过去的阿蒙神崇拜,并且更改了自己的名字——图坦卡蒙(Tutankhamun)。这位法老在位也没有太久就死了,可能是谋杀,并且被匆匆埋葬,甚至他的陪葬品和墓穴是使用的之前一位女士的陵寝——可能就是他前任的埃及女王。
很快,对阿肯纳顿改革的反攻倒算就开始了。阿肯纳顿家族墓室在阿肯纳顿家族倒台没有多久就被破坏了,法老家族的塑像被破坏,阿肯纳顿本人的墓穴也被破坏。阿顿神崇拜被打倒——尽管历代法老依然允许阿顿神殿进行祭祀,但其地位不尽人意——并被遗忘,全埃及各地都开始进行古代诸神的复兴。实际上,对于古代埃及人而言,阿肯纳顿所作的无不是在挑战众神的权威,试图破坏神与人间的法则,意图实现天与地的决裂。而在阿肯纳顿朝代发生的事情,也都是众神诅咒的结果——丧子,瘟疫,战争。这些都是失去了神定下的宇宙秩序后,埃及尤其是代表埃及的法老遭受神的报应的证明。
对阿肯纳顿销毁记忆的诅咒依然持续,阿肯纳顿的肖像被摧毁,该时期的记录被销毁,其家族也受到诅咒。而阿赫塔顿在不明原因,很可能是瘟疫以后,也被抛弃了,逐渐荒废——对埃及人而言,这确是众神诅咒的证明。许多石材被打破,或是被用于其他功能——卡纳克诸多神庙被发现是使用的阿玛纳时期的小型建筑石块。对阿肯纳顿的清算延续了许多年代,甚至到拉美西斯二世一朝,仍然在进行对阿肯纳顿遗留的破坏工作。
埃及人对此的销毁工作可谓卓有成效,使得今日考古工作在探查阿肯纳顿时期到图坦卡蒙时期这段历史时变得尤为艰难。这或许也真实反应出阿肯纳顿所作所为对埃及人而言是如何的难以接受。
埃及托勒密王朝时期,埃及祭司兼史学家马涅托(Manetho)编纂了埃及(Aegyptiaca)一书。这本书中他介绍了一个他相信的观念,即,在阿梅诺非斯(Amenofis)时代,一个名叫欧撒斯夫(Osarsif)的祭司成为了社群的领袖,并定下不得崇拜其他神的规定。按照他的说法,这个欧撒夫斯就是此处被称作阿梅诺菲斯的阿肯纳顿的近臣,并且他后来被改名,叫做摩西(Moshe)。
毫无疑问,这个观念深深吸引了弗洛伊德,尤其是弗罗伊德在知道存在阿肯纳顿这个法老以及他的政策以后。通过对圣经进行精神分析,弗洛伊德在他自己的想象的基础上搭建了一个关于摩西的起源故事:摩西是一个埃及人,他给一个闪米特部落定了法律,但他后来被这个部落的人杀死了。出于耻辱导致的潜意识的压抑,这件事被部落传言为摩西失踪了。这个部落的人后来很后悔,于是坚持摩西的法律,希望摩西能回来,这就变成了后来犹太人的救世主神话。
他进一步提出,虽然摩西宣扬的是一种提倡理性的进步思想观,但是基督教的出现却是一种向多神论的退化。欧洲的基督教模仿他们野蛮的祖先,用基督教粉饰他们的多神论历史观,并对真正的一神论产生仇视——这便是反犹。而反犹就是反一神论,是反对智慧和进步(Antisemitismus ist Antimonotheisums und damit Antiintellektualismus)。至此,弗洛伊德完成了一个论证闭环,以此证明犹太人的优越以及欧洲反犹运动的本质——反智主义(起因则是一种焦虑,弗洛伊德认为犹太人因为割损而被欧洲人视作阉割,引发了欧洲人深层的性别焦虑问题)。
弗洛伊德的想象给历史学家的脑子开了一个天窗,自此埃及成为一神教源头的说法受到许多学者的重视与研究,也被许多学者嗤之以鼻。当代德国埃及学家阿斯曼(Jan Assmann)指出,以色列雅威教派出现的时候,阿肯纳顿运动已经被销毁记忆八百年了,其间没有任何残留与联系,且与阿肯纳顿不同的是,雅威教派并不以巩固王国统治而存在,反而是流散期间为凝聚部族并延续传统民族宗教的观念中生成了雅威一神论。
阿斯曼还进一步指出,弗洛伊德引以为傲的论据,尤其是阿顿和阿多奈的近似发音,实际上是根本不同的,二者从词根到语意都不一样。由此,这位学者提出,阿肯纳顿运动与雅威一神论根本没有一点传承关系(Jan Assmann,《Le traumatisme monothéisme》,Le Monde de la Bible,124,2000,P.29-34)。
对弗洛伊德的质疑更多体现在他的方法上。对一本书进行精神分析,用他处理他的患者的那种诠释方式,以想象重构患者自己都不知道的被压抑与忘却的记忆和经历,本身就只能是弗洛伊德自己的想象。一些其他批评者则关注于弗洛伊德的写作立场,强调弗洛伊德这本作品在其时代的政治意义——作为一个犹太人,弗洛伊德以此书在当时反犹猖獗的欧洲为犹太同胞辩护。
在现代娱乐中,阿肯纳顿因其反对传统诸神以及其离经叛道导致的各路围攻,成为了具有开发娱乐价值的对象。同时也有以其为主题创作的小说,漫画和电影。阿加莎克里斯蒂在埃及旅行以后就以此法老为参考撰写了一出专门以此法老为主角的戏剧,《阿肯纳顿》。美国剧作家菲利普格拉斯则参考阿肯纳顿生平创造了同名音乐剧《阿肯纳顿》,非常有趣。
在《刺客信条:起源》中,阿肯纳顿是一个反派角色——具体来说应该是他的复活体而非他的本体。他的本体得到了伊甸苹果,并崇拜之,称其为阿顿神。所以他崇拜的神与埃及传统神不同,不是鸟头人或榔头人或是绿头人:他的神是个球。
阿肯纳顿去除其他神明的公开祭祀以后,专心祀奉阿顿,并留下了一组非常古老而特别的颂歌,这是埃及其他时代较少见到的。颂歌以阿顿神为单一对象,故不同于其他时期的颂歌,显得更加庄严肃穆,一切功德皆来自这一位神,以至于神的威严达到无以复加的高度。同时,作为神的代理人,法老夫妇,则在诗歌最后占有一席之地。这组颂歌被认为是保留至今的荷马之前最重要的颂歌之一。
对埃及人而言,当名字再度被念及,意向再度触动时,往昔的先王和神明将获得些许生命力,从长眠中暂时苏醒,回应远方的呼唤。而名号能延续至后世不被遗忘,便是神之庇护的标志。
你在天界的水平线上华美地现身了,
你是阿顿,生命的起源。
当你在东方的地平线上升起时,
你以你的华美充满每一片土地。
在每一片土地上,你都展现出你的仁慈,伟大,闪耀与崇高。
你的光芒覆盖你创造的一切土地。
当你成为拉的姿态时,你抵达了大地的尽头;
你对这片大地施予你的慈爱。
尽管你很遥远,但大地上满是你的光芒。
尽管人们面对着你,但却没有人知道你的作为。
当你留驻在西方的地平线上时,
这片土地包裹在死亡的黑暗中。
他们在屋中沉睡,包裹着头,
一个眼也看不见。
他们枕头的事物即使被窃走,
都无法察觉。
每一只狮子都从洞穴中出来,
所有毛骨悚然的事物骚动着。
黑暗是裹尸布,大地陷入沉静,
因为创造这一切者在地平线上停留。
破晓,当你从地平线升起时,
你以阿顿的姿态显现,
你赶走黑暗,散发光明。
两地每日都在节庆中,
清醒着,并站直了双脚。
因为你将他们举起,
清洗他们的身体,为他们穿上衣服,
他们高举双手以向你祈祷,
整个世界都为他们自己的工作而劳碌。
你所做的,是如此丰富多样!
但它们却从人前被隐藏。
唯一的神,没有谁相似你,
你以你的意愿创造了这个世界,
却没有谁如你:
那所有的人,野兽和飞鸟,
无论是在地上,用脚行走,
还是在天上,以双翼飞翔。
你在幽冥创造了尼罗河,
你赐给众生为维持自身而渴求的力量,
因为是你创造了他们。
一切众生的主宰,你与他们同在,
一切国度的主宰,你为他们升起,
白日的阿顿神,国度没有穷尽。
你为所有遥远的国度带去生命,
因为你在天界创造了尼罗河,
尼罗河降临在他们身上,清洗大山,
如汹涌澎湃的沧海,
为村镇的田野灌溉。
这安排如此有效,永恒的主宰!
你设置这天界的尼罗河,
是为哺育外邦的人民与沙漠游荡的野兽,
即使真正的尼罗河来自于埃及地下的幽冥。
你的光明滋养每一片草地,
当你升起,他们就活着,为你而生长。
为了你的造物,你订立了季节,
冬季让他们凉爽,
他们则从你处品尝热烈。
你造出高远的天空,以在其上升起,
为了看见你造的一切。
当你独行,
以活生生的阿顿的形象升起,
显现,闪耀,退后或靠近,
你自己创造了数百万的形象。
城镇,乡村,田野,道路,河流,
每一只眼都注视着你,
因为你是大地上白昼的阿顿。
你在我的心中,
别无他人比我更懂你,
你的儿子,奈夫-赫佩鲁-拉 瓦-恩-拉,
因为通过你的儿子,你施展你的力量与计划。
这世界在你手中成型,
因为他们是你所造。
当你重生,他们生活,
当你落下,他们死亡。
你是我们的寿数,
因为我们唯独依靠你而生。
目光只能注视你散播的美妙。
当你在西方安定下时,所有工作都停滞。
当你再起时,万物皆劳作以侍奉他们的君王。
因为你塑造了大地,
并从他们之中高举了你的儿子。
那自你而出者,上下埃及的主人,
阿克-恩-阿顿,
以及王的正妻,
纳芙特-伊提,
长生不老,
万寿无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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