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光下的冰原——北极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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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格陵兰海的海水已经冻结，从北冰洋上吹来的风在苔原上呼啸。极夜已降临，月亮连续数日高挂空中，朦胧的月光洒满冰雪大地，平添了一份神秘怪异的气氛。在我们上方，绚烂的北极光如幽灵般地漫射绿光，每当云层遮挡住月亮，它便成了照亮夜空唯一的光。

“看到了吗？那是普天之下最壮观的景象。”同行的格陵兰朋友卡纳克自豪地说，“你们可以试试击掌或吹口哨，北极光听到你的呼喊，就会靠得更近，更明亮。”
“哇！真不可思议！”我们跳下雪橇，在雪地上跺脚狂呼，果然，北极光如听到我们呼唤一般，朝我们卷了过来。
“那些明暗交替的冷光，是天国的孩子们正在踢球的灵魂。他们听到我们在凡间呼喊他们，就会做出回应。”我们的朋友卡纳克笑着说。接着，他告诉我们，在北极地区，人们大致用相同的方式来解释北极光。从那些飘逸闪烁的形状中人们可以分辨出这些幽灵小球手矫健的身影，他们围成一圈把一只海象颅骨踢来踢去，在这场永不完结的球赛中乐此不疲；而且极光不仅是一种视觉现象，因为在这些幽灵小球员灵活的双脚下，你还可以听到空气颤动的声音，对因纽伊特人来说，这种声响很像是有人在远方的松软雪地上跑步发出的声音。
“这太神奇了！”我的妹妹说道，“你知道吗，在挪威的时候，萨米人也告诉我们一个北极光的故事，说他们是一群年轻英俊的天国武士，专门和太阳对着干，还娶了月亮的女儿，非常有趣。可惜忘记问他们为什么极光能回应人的呼唤啦。”
那是在九月，我们还在斯堪的纳维亚半岛北部漫游的时候，当时陪伴我们的向导是个挪威的萨米人，在旅途上，他跟我们说了个他们家乡的北极光神话，内有抢亲、私奔、三角恋与一见钟情等环节，使我们听得津津有味。
在萨米神话里，太阳是个暴躁的神，当他开始巡视四周，为爱子佩瓦尔肯物色般配的新娘时，他首先想到的是请月亮把她漂亮的女儿许配给他家。月亮回答说，这事得从长计议，因为她的女儿还是娃娃，离结婚还远着呢，她还说，太阳之子佩瓦尔肯发光的身体会刺伤她女儿娇嫩的皮肤，这事不妥。再说，她早就帮女儿订了门娃娃亲，对方是强大的北极光首领奈纳斯。

太阳因为被拒大为光火，他用惊雷撼动天空，用暴雪冰雹打击大地，并用狂风在大海上掀起惊涛骇浪。月亮躲在黑暗之中，却不知如何把女儿安全地藏起来。最后她发现一座偏远的湖心岛，上面住着一对老夫妇。于是，月亮把女儿留给这对老夫妇可能经过的地方。见到这样一位可爱的娃娃从天而降，两位老人大喜过望，把她当自己的孩子抚养成人，给她取名叫涅绮娅。
长大后的涅绮娅出落成美貌非凡的少女，唯有银白的面容表明她并非凡间少女。即使在这么个荒僻的地方，长时间保持这种“此地有美人”的秘密也是不可能的。一段时间后，太阳便听说了涅绮娅的美名，于是派出儿子佩瓦尔肯去找她。佩瓦尔肯一看到美丽的涅琪娅就立刻爱上了她，于是问她：“你愿意试试我的金靴吗，我美丽的姑娘？”
涅绮娅被佩瓦尔肯的问题弄得满脸通红，但还是试了试他的靴子。但年轻太阳的靴子烫坏了涅绮娅的脚趾，她受不了这位年轻太阳炙热爱情的烧烤，在他灼热的眼神中渐渐融化。她的蒸汽在冰冻的苔原上游荡，在海边渐渐重新凝结成形，在一个孤零零的海边小屋里睡了一个白天。夜幕降临时分，她被手持长矛的士兵行军的脚步声惊醒了。他们自称“北极光”，勇武的奈纳斯是他们的首领。
饱餐之后，这群俊朗的士兵尽情狂欢，跳起了一种吓人的剑舞，然后消失在夜色之中。但奈纳斯却感到有一位神秘女子就在不远处，因而没有离去。他叫道：“不管你是谁，都请现身在我面前。如果你是一个老太太，你可能是我妈妈；如果你和我一样大，你一定是我姐姐；如果你比我年轻，你就是我未来的妻子！”片刻之后，当涅绮娅从小屋中现身时，此时正逢一道星光划过，两人一见钟情，立刻决定结婚。

有一段时间，两个年轻人的生活甜蜜无比。但与奈纳斯在一起的夜晚对涅绮娅来说是孤独的，因为奈纳斯不得不去北方的兄弟那里，每晚都像火焰一样在天空中奔跑。奈纳斯郑重解释道，他必须去打仗，同他重要的对手争夺天空的统治权，如果破晓之后他还呆在家里，他就会成为容易被初升太阳打败的目标。
听了这些，涅绮娅还是觉得难以接受，她绞尽脑汁想让他白天也和自己在一起，最后，她想出一个主意：做一件皮坎肩，把夜空中所有的星座和星云都绣在上面，然后挂在房顶上。晨曦初露时，奈纳斯从睡梦中醒来，看到头顶依然是星空时，就又放心地睡去了。当涅绮娅沉浸在成功的喜悦中，走出家门，沐浴在明媚的阳光下，但她忘了关门，于是太阳透过打开的房门，用他金色的眼睛唤醒了奈纳斯。他立即意识到出大事了，急忙招来手下士兵投入战斗。但他起得太迟，被太阳在开阔地上捉住，接着太阳又向下猛冲，朝他的宿敌发出一道燃烧的光柱。
涅绮娅扑倒在奈纳斯身上，阻止太阳杀死奈纳斯，使他挣脱束缚成功逃脱。怒火冲天的太阳改抓住涅绮娅，说，现在她必须嫁给他儿子。但涅绮娅开始尖叫，大喊她恨佩瓦尔肯，宁死也不愿嫁给他。她也对太阳尖叫：“你想杀了我就动手吧，但我永远不会嫁给你儿子！”太阳大发雷霆，便猛地把她扔回母亲怀中。月亮把女儿抱在怀里保护她。涅绮娅从月亮上注视着天空和北极光，再也不把目光从奈纳斯身上移开了。于是即使在今天，我们都还能看到涅绮娅的影子就悬挂在皎洁明亮的月面上。
“说到月亮上的影子，我们这里有另外一种说法。”卡纳克说，“格陵兰的月亮是个小伙子，黑影则是他的妹妹太阳在他脸上涂的锅灰，诸如此类的。”
其实，10月我们还在冰岛的时候，就已注意到在北极圈附近太阳与月亮的性别与世界的其他地区不同。在纬度较南的国度里，太阳一般被看做白昼的护卫者，而月亮则是照亮梦境的一道温柔夜光。但是格陵兰岛大部分都在北极圈内，一年略有一半时间太阳只悬挂在地平线附近，另一半时间却从不升起，陆地为清冷的月光所笼罩，或许正是这赋予了月亮一种在其他国度闻所未闻的意义，也使我们听到一个十分糟糕的故事。
在许久以前的神话年代，有一对兄妹安宁甘（也称作伊加鲁克）和玛琳娜（也称作苏赫-厄-努克）一起住在一个村庄里。他们小时候很亲密，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们开始分开住，住在男人和女人的小屋里。一天，当哥哥看着这些女人时，发现他的妹妹是最漂亮的。那天晚上，大家都睡着了，他蹑手蹑脚地走进妹妹的屋子，强行侵犯了她，然后消失在阴影里。天很黑，玛琳娜分不清袭击者是谁，但第二天晚上，当同样的事情发生时，她用煤灰盖住双手，用煤灰抹了抹侵犯者的脸。
之后她听到传来哈哈大笑的声音，说明那人已经回到了男人屋，而他脸上可笑的灰烬也被伙伴们看到了。于是她拿了一盏灯，从男子屋的天窗往里看，准备在众人面前揭露他的罪行。然而令她无比震惊的是，那个脸上有灰的人竟然是她亲爱的哥哥！在羞辱与悲愤的驱动下，她削尖了她的刀，割下自己的乳房放在一只盘子上，端到残害她的同胞兄弟之前，说道：“如果我的身体让你感到如此愉快，那就吃这些吧！”
接着，她点燃一支浸染油料的火炬，像疯了一样冲进屋外的黑暗之中。安宁甘点燃了另一支火炬在她身后紧追不舍，因为她的脚印上有许多血渍，所以他很容易找到她的脚步。但是他绊了一跤，火把掉在地上，只能发出半死不活的光。就这样，那个不幸的姑娘和她的哥哥一个在前狂奔，一个在后追赶，开始慢慢地旋转着升上了天空。接着，妹妹变成了太阳，哥哥则变成月亮。

看到那一幕，族人无不目瞪口呆。直到今天，他们这种永恒地追逐仍未结束，因为，每当太阳从地平线下落时，就可以看到月亮正从天穹另一边升起，他跟在妹妹后面，却始终不能靠近一步。但某些时候，他会追近到能够抓住他妹妹，这时，地球上的人类会看到太阳有一部分被月亮遮蔽。当她离开天空，来地球上猎取时或方便时，日食就出现了。月亮也要吃东西，每个月人们都会看到他饿瘦，等他吃掉妹妹的乳房后，又会变化盈满。
据说，黄昏与黎明时分天边出现的红色象征着姑娘被割掉乳房后流出的鲜血，而太阳黑子则是溅在她脸上的血痕凝结成块。月亮上的黑斑则是锅灰的痕迹，至今仍留在她哥哥的脸上。星辰的诞生则是因为当那个哥哥发现自己的火炬快熄灭时，曾经使劲吹它，结果飞溅的火星飞向天空。他手里的火炬不知道何故依然火势不旺，但火星却继续燃烧，飞向整个夜空，变成四散的群星。
也有一种说法是，在听说做出伤害妹妹行为的安宁甘变成月亮后，族中一位有正义感的勇士图洛克决定对他发起挑战。于是他设计了一个复仇计划，通过快跑飞上天空，把一桶神秘的水倒在月亮上熄灭它。但玛琳娜意识到这会带来毁灭性影响，便和安宁甘联合起来变成月食，这样当图洛克到达天穹时他就会被困住。据说在这后图洛克分裂成数千个碎片，变成了星星。
“哇，这个故事还真是……太糟糕了。相比之下，萨米人的太阳、月亮，还有星星的故事的确要浪漫多啦。”听完，我的妹妹不由发表感想。为了弥补她的无心之言可能引起的冒犯，我赶紧致歉，并把从萨米人那里听到的星星故事告诉卡纳克。从前有一位容貌非凡的萨米少女，她心气高傲，矢志独身。由于她捷足善跑，当地无人能够追到她。有个青年痛下决心要把她追到手，随着她的脚步朝山上奔去，眼看就要成功时少女轻盈地跳到天上，躲藏在白云之中。
那位青年因为功亏一篑又筋疲力尽，倒地不起，眼看就要死去。看到自己无心之过造成的伤害，少女心慌意乱地回到青年，为了让他起死回生，绝望之中她从自己童贞的乳房挤出乳汁，但一阵大风袭来，从他惨白的嘴上卷走了滴落的奶水，撒到无边无际的天空，变成了星光满天的银河。剩余的一些被刮回少女身上，把她冻成了一尊白银雕像。
“我记得希腊神话里银河是赫拉给赫拉克勒斯喂奶时形成的，原来萨米人也有类似的说法，这可真有意思。”卡纳克笑着说，“不过我们的星星故事也不差哦。有好些著名的星辰都有自己的传说，比如色彩闪烁不定的天狼星其实是一位老婆婆的皂石灯。老婆婆坐在自己的冰屋窗边，伺弄着灯的火苗，每当有人从屋边经过时，带起的气流使火苗摇曳不定，脾气暴躁的老人就会低声抱怨几句，等等。”

“嘿，天狼老奶奶哪能和银河美少女相提并论。不过，我倒听人说起过，北极地区有个星星和人结婚的传说，我记不太清了……里面的星星好像是个男人吧？”
“其实是两个男人，这是北极地区流传最广泛的一个传说。”接着，卡纳克告诉我们一个星星们化作帅哥和人类新娘结婚的故事，听起来有点像格陵兰版的《来自星星的你》。
很久以前，有两个非常漂亮的因纽伊特人姐妹，和所有神话里的美少女一样，她们非常高傲，不屑于和人类青年结婚。有一天晚上，她们把目光投向了星空，看到两颗明亮的星辰在天空闪耀，她们情不自禁向星星许愿，希望能有个如星辰般耀眼的丈夫。第二天早上，她们醒来时惊讶地发现自己分别躺在一个俊美青年的怀里。
两个少女花容失色，问他们到底怎么在她们床上。两个青年提醒她们，前一天晚上她们是如何许愿让他们成为自己的丈夫的。现在，她们的愿望已经实现，升上天空，成为星星的妻子。当少女们问起自己家人情况的时候，星星回答说，她俩应该忘记自己的家人，因为他们留在了凡间。两个少女泪流满面，但是这毫无用处，因为她们已经来到了天国。看到她们如此伤心，星星决定尽力安抚她们，每当夜幕降临时，他们就会悄悄把食物和动物皮毛放在她们家外面。
对此，两个姑娘和她们的父母一样，心中充满感激之情。然而，随着时间推移，思乡之情与日俱增，逃走的念头在她们心中越来越强烈。终于有一天，趁丈夫外出打猎，她们把家里的几件皮毛拴成一串，顺着它滑到人间。她们的父母大喜过望，而两个姑娘则为能够返回凡人中间感到无比庆幸。另一方面，她们的星星丈夫却心情郁闷，恳求她们返回他们身边。但一段时间之后，他们也不得不承认，凡间女子还是生活在凡间的亲人中间比较心情愉快。他们怀着无私的爱心，甚至在他们的前妻改嫁同族男人之后，依然一如既往地照顾前妻们的亲人，使之免受疾苦和饥饿。
“不过其实呢，我们更常见的说法是星星其实是苍穹上的孔洞，通过它能前往另一个国度。”卡纳克补充道，因纽伊特人认为，我们所在的宇宙拥有诸多世界，它们存在海床之下、大地深处和天空之上，那里居住着各自的神灵，没有高于一切的超然之神，没有神圣母亲或父亲的形象，也没有创造太阳或风的创世神。多元宇宙层层叠叠，人类居住的世界只是其中一个。在我们的世界上面，是和我们的世界完全一样的国度，但居住着的确是我们这个世界逝者的灵魂。人间的天空即是天国的地面。星辰则是坚硬天穹上的孔洞，死者的灵魂从这些孔洞升天，进入一个湖泊密布，溪水奔流的美丽国度。灵魂升入天空之后，在那个世界能找到永恒的幸福。当溪水猛涨、溢出河道时，水流就会涌入星辰通道，化作冬季的雪花或夏季的雨水，落在下面的王国上。天国终年灿烂千阳，永无冬日，温暖的阳光也会从那些星洞渗出，形成我们所见的天光。
尽管这些异世界是看不到，但却可以被萨满在出神或梦境中感受到。萨满是北极地区各部落与神界之间的信使，拥有代表本部落从一个世界前往任意异世界、请求神灵帮他们完成一项任务、恳求他们宽恕任何冒犯行为的能力。没有这些不朽的神灵传达给萨满的忠告，部落就不能采取有重要意义的步骤；没有神灵的祝福，也绝不能启程远行或外出狩猎。
“当然啦，想要成为一名合格的萨满绝非易事。首先，你不能‘选择’成为一名萨满，这一过程更像是被‘召唤’……”
在我们的热切恳求下，卡纳克带着我们穿过冰封的戴维斯海峡，来到加拿大的巴芬岛拜访他的大学同学，当地因纽伊特部落现任萨满阿利萨。后者告诉我们，当一个人感受到成为萨满的初始愿望后，他会受其驱使远离任何定居点，到万籁俱寂的荒野上寻找神灵。比如阿利萨自己就是在毕业返回家乡后，某天在帐篷里写剧本时突然感受到召唤，前往人迹罕至的荒山上成为萨满，当时神灵正在他头顶放声歌唱。
在寻找的旅途中，每一个萨满都必须经历一个认真的虚幻入门仪式，这个过程称为“领神”。在这过程中，萨满“学徒”们通常得经受一个精神上的肢解过程。这种肢解过程与四肢被熊精撕咬下来并生生吃掉的过程类似。在他们的灵魂经受这一残忍的领神过程之际，他们的肉体则处于昏迷状态，犹如没有生命的僵尸。
领神的一个重要阶段是得到护神。护神往往是动物精，而且具有动物本身的类似品性和属性。熊护神凶猛强壮，鱼护神敏捷能在水下游动，渡鸦护神古灵精怪喜欢搞恶作剧。有时候，山神和石神也会自告奋勇当萨满的护神。初出茅庐的萨满经过残忍的精神肢解后，会看到自己的身体如同骷髅般光秃秃，这时他们会看到神灵和一道内在之光一起划空而过，然后神就会附在他们身上。
在各种传说里，护神往往都是风之王赐予萨满的。希拉是因纽伊特人最古老的神之一，他是天空、风和天气的神祇，也被称作希拉·伊努阿（心灵守护者），世间万物的存在便依赖他轻柔的呼吸而存。因纽伊特人居住在世界最寒冷严苛的地带，深受狂风怒号所折磨，对他们而言，出现极端严酷的天气是才正常的，因而在这里如果得不到自然力的允许，便什么事也做不成。不过那位从空旷苔原呼啸而过的暴风并非残酷无情的敌人，而是冰雪世界活生生的呼吸。他的个性就如同风一般善变，时而化作狂风暴雪，时而又安详温和。幸运的是，风之王并非完全不可预测，据说很久以前曾有一位勇敢的少年用毯子裹住了他，并和他达成协议，当风暴刮起之前，它会将拂晓的天空染上红色，好让人们事先得到警告。

为了确保部落族人生活幸福，萨满必须保证猎手们在陆地和海洋上捕捉到充足的猎物。当捕猎因为天气不好或动物不愿意合作而鲜有收获时，往往是因为部落里出现了某种不端行为——通常是违反了与狩猎及日常行为有关的一些禁忌。接下来就要由萨满出面去挽回这个错误，拨乱反正。为了获取对维系部落生存至关重要的动物精欢心，有经验的萨满必须对它们的喜好和禁忌了如指掌。比如，海豹精和鲸精与他们日常生活密切相连，非常受到猎人们喜爱，而北极熊精则令人畏惧，因为它是北极最伟大，也是最可怕的动物精。在天寒地冻的北极，大部分时候人类都称不上主宰，只有北极熊才是高踞食物链顶端的至高存在。无论是在岩石或冰面上猛冲狩猎，还是在刺骨汹涌的海水里长途跋涉，北极熊都一样擅长。对北极住民来说，面对一头用后腿人立，高声咆哮的北极熊真是恶梦般的景象。它的身高、体重、速度和力量，都使不得不面对它的倒霉蛋相形见绌。
在北极不同的地方，北极熊精有许多不同的名字，比如纳努克或托纳尔苏克。因纽特人认为纳努克是只强大的北极熊——“几乎就是个人”，这个名字因为纪录片《北方的纳努克》而流传开来。猎人们崇拜这只大熊，因为他们相信它能决定狩猎是否能成功。为了表示对纳努克的尊敬，猎人会把熊皮挂在了他冰雪小屋的一个指定区域，熊皮将在那里挂上几天。如果是公熊，他们还会一同摆上武器和狩猎工具，如果是母熊则摆上针线和刮刀（用来刮去兽皮上的脂肪）。在过去，因纽伊特人吃北极熊肉，用熊皮给男人做保暖的裤子，给女人做柔软的靴子，他们相信，如果他们以正确的仪式处理死去的北极熊，表明对它的善意和尊重，它会向其他熊推荐这名猎人的美名，让它们乐意被他杀死。北极熊会远离那些不尊重它们的猎人，因为没有一只熊愿意为拙劣的狩猎技术和蹩脚的针线献出生命。

托纳尔苏克则更加危险，它通常是北极熊的形象，但有时也会以单臂人的形象出现。除了萨满外普通人通常看不见它，因为它会在冰雪中隐形。它被视作是鲸鱼和海豹的主人，还拥有控制着驯鹿的力量，可以决定人们的狩猎是否能够成功。它是格陵兰岛最强大最危险的超自然精灵，因为它动辄发起攻击，但绝少受到惩罚。在洛夫克拉夫特的小说《克苏鲁的呼唤》中也出现过托纳苏克，克苏鲁曾以这个名字受北极居民敬畏和崇拜。

因纽伊特人熟悉北极景色中最荒凉无生气之地，擅长从既无生命也无生气的地方发现生命和色彩，然而即使对他们而言，位于加拿大拉布拉多地区最北端的奇德利角也是个被诅咒和抛弃的地方，因为据说北极熊精托纳尔苏克把家安在这一带岩石深处的某个洞穴里。在世道艰难、食物稀少的时节，部落的萨满要冒险着种种威胁前往托纳尔苏克的洞穴亲自登门拜访，试图赢取它的好感。
但在北极一切的动物精之上，有一位掌管着所有陆上与海洋动物的海洋女神努莉亚尤克。她的故事有许多版本，故事中的少女也有许多名字，如赛德娜、塔卡娜卡普萨卢克，等等。加拿大北冰洋沿岸的神话版本中海兽之母叫努莉亚尤克，是个受虐待的小孤女。一天，她所在的部落居民准备搬到新的猎场。在孩子们的皮筏上，努莉亚尤克又被人欺负，不知是谁把她往外推了一下，她噗通一声掉进海里。她使劲向筏子这边靠近，想爬上来，但狠心的同伴又把她推开，并幸灾乐祸地看着她在冰冷的海水里挣扎。在即将沉入海底之际，努莉亚尤克奋力一扑，手指扒住了筏子的边缘。折磨她的那些人却笑着把刀子拿出来。努莉亚尤克惊恐地朝上看着，希望他们能可怜可怜她。但那些孩子却剁掉她的手指，一声不吭地看着她沉入海底。沉入海底后，她变成了海母，她的手指化作海豹、海象和鲸，变成听命于她的仆人。

格陵兰岛神话里称海母说成一个女巨人，是造物主安古塔的女儿。由于极度饥饿，她攻击了自己的父母。安古塔很生气，把她带到海里，并把她抛出皮艇外。当她拼命爬上皮艇时，安古塔砍下了她的手指，使她沉到海底，成为深海怪物的统治者。她的手指沉入海底，变成了海豹、海象和鲸。在另一种版本里，她对父亲给她找的男人不满意，就把自己嫁给了一只狗。她的父亲非常生气，将她抛入海中，当她试图爬回船上时，他割掉了她的手指。她的手指成为第一只海豹，而她成为了强大的海洋女神。
还有一些版本把塞德娜说成一个拒绝了村里所有猎人求婚的美丽少女，直到有一天出现了一个不知名的猎人出现，塞德娜的父亲为了换鱼，同意将她送给他做妻子。这位猎人把赛德娜带到悬崖上的一个大巢后，露出了他的真面目：一只巨大的鸟怪（有各种说法，如乌鸦、管鼻鹱或海燕等）。当她醒来时被群鸟包围着，她父亲想要救她，但鸟怪发怒，掀起了狂风巨浪。无奈之下，赛德娜的父亲将她抛入汹涌的大海，她想抓住皮艇，但手已冻僵，手指也脱落成为海中的生物，她沉入海底，长出了鱼尾巴。

另一个对应的版本说赛德娜其实是被鸟怪绑架的。她被囚禁在浮冰里，当鸟怪离开时，她父亲划着皮艇来救她。当鸟怪发现她失踪后被激怒了，立刻召唤海怪来帮助他。海怪发现了这两人乘坐的皮艇，掀起巨浪要杀死他们。她的父亲将赛德娜抛出船外以求平息神灵的愤怒。赛德娜想爬上皮艇，但她父亲抓起一把小斧头，砍断了她三根手指，然后敲击了她的脑袋前。被砍下的三根手指变成不同种类的海豹，敲中她头颅的一击把她送到海底，她在那里指挥着海兽。
不同的传说都给出了海母不同的死亡原因，然而故事的主要内容，尤其是描述那些残忍的行径，包括她被斩断的手指、沉入海底等，却基本一致。她的怒气力拔千钧，暴风雪和惊涛骇浪都听从她的指挥差遣，向羞辱她的人发起袭击，这使她成了最强大的女神和人类最危险的敌人。她掌握着厄运和灾难，从碎裂的冰面跌入海里淹死、小艇倾覆、行路时被骤然袭来的暴雪冻僵，这些突如其来的灾难会使最老经验的北极居民遭殃。陆地动物——如驯鹿和熊也受她管辖。她一开口，陆地动物和海洋动物都会离开它们的栖息地，让惹她生气的部落饱受饥饿之苦。人类必须使海母满意，她才会释放动物到人类可以猎杀的范围内。当她生气时，萨满就要为她洗头和梳头——因为她没有手指，无法梳头，这样她才会平静下来，把动物交给猎人。

在冰雪小屋里，阿利萨为我们讲述这些动人的故事。千百年来，因纽伊特人族的讲述者们也是如此一代接着一代地使这些令聆听者们如痴如醉的传说流传下来，类似的故事不仅在加拿大和阿拉斯加，也在斯堪的纳维亚、格陵兰和西伯利亚的诸民族中流传。在所有传说、禁忌与复杂的仪式背后，是北极居民对极地严酷环境的深刻认知。整个北极地区普遍都有一种观念，“人”与“大自然”之间并没有明确的界限可言，驾驭大自然无异于是痴人说梦，因为其他生灵在涉及到生存上往往更有优势。没有哪个人敢说自己和北极熊一样力大无穷，和鲸一样拥有庞大骇人的躯体，和驯鹿一样具有坚韧的适应能力。自然界到处都有强大的神灵所在，人们必须与它们协商共处，使之不至于为这个世界中的人类居民感到生气。
在持续了无数代人的时间里，北极的生活模式随着季节推移几乎一成不变的重复自己。千百年来，猎手们就像他们的父辈、祖辈和曾祖辈们所做的一样，离家外出，要么在海冰之上寻找海象与海豹，要么在内陆荒原上长途跋涉，寻找驯鹿和麝牛的足迹。严酷的气候和险峻的地势好像使他们与人类世界的其他国度隔绝开来，因而使这些在时间的冰原中学会了驾驭它们的民族得以留存。

然而，这种与世隔绝的状态注定不能持续到永远，世界的其余部分最终还是渗透进了这偏远僻静的极北之地，殖民、盗猎、传教、疾病、商业活动、以及温室效所产生的灾难性后果使这些土著居民今天依然能感受到。这些居民曾经是他们那个与世隔绝的世界中毫无争议的主宰者，如今却发现自己在一个并非由自己所创造的更大的世界里沦为二等公民，酗酒与自杀的比例因而居高不下。
如今，为了重建与过去的联系，一些卡纳克和阿利萨这样的年轻人正把自己的目光重新投向以前各个时代的各种故事和传统，虽然置身于一个正大发生急剧变化的世界之中，他们依然从那些古老故事之中找到了继续求得生存和萨满灵魂探索而斗争的感觉。他们从自己祖先的英雄活动中汲取力量，为过去的神话注入新的活力，并通过这样做来复兴他们的文化。对他们与一个更为广阔的世界来说，古老的传说依然有大量的东西可以提供。
阿利萨说，他已拍摄一个关于海母的电影剧本，也就是2001年上映的《努莉亚尤克：海兽之母》。而卡纳克说，他所在的格陵兰图卡克剧团已推出了第二个非常受欢迎的剧目《因纽伊特人》，该剧目会在整个北极地区巡回演出，里面的故事主要描述了一个可怕的北极熊怪托尔纳克神扰乱了因纽伊特人和谐的生活，使他们戴上面具，穿上欧式服装，使因纽伊特人觉得自己失去了灵魂。因纽伊特人因而呼吁自己土地上古老的神灵给予帮助。在生命之女——海母的一种形态——帮助下，人们终于夺回了自由。最后，托尔纳克同彻底打败了它的因纽伊特人开始和谐地生活在一起。
一月，我们告别了卡纳克和阿利萨，来到位于巴芬岛对岸的奇德利角。这是一片严苛的不毛之地，大地在这里似乎走到了尽头，放眼望去，到处都是起伏不平的岩石，尖石林立的海岸，皑皑的白雪、寸草不生的冻土与一望无际的浮冰。被苍茫冰雪所覆盖的大地远至天际，很难想象还有哪个地方的景色比这里更乏味，但是对我而言，世界上没有任何地方比它更让我感到自在。

“耶，想不到，我竟是如此受欢迎的海洋女神呢。”我的妹妹说，“你在《因纽伊特人》里虽然被当做大反派，不过最后总算有一个大圆满的结局，也许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嗯，我们已经绕地球半圈了，相比那些被人们遗忘和抛弃的神，我们的族人总算对我们不错。我出的主意不坏吧，要知道北极熊可是非常聪明的熊。希望我们众神展开自救行动后，可以不必担心被人遗忘，因为人类实在太健忘了。”
“希望如此。那么，再见啦，托纳尔苏克。”我的妹妹化成一只海豹跳入冰窟，返回北冰洋。
“再见，努莉亚尤克。”我松了松筋骨，变回原来白色毛皮的模样，转身走向冰封的山脊，在那里，我的家就在岩石深处的洞穴之中。
北极神话中常见的动物精灵
治疗精灵——驯鹿精
北极地区不同民族的生活方式大致相同，主要由他们生活的地理区域所决定，大致而言可以分为：北冰洋沿海、苔原和泰加林三类。对加拿大和阿拉斯加的居民来说，尽管驯鹿遵循和白令海峡对岸一样的迁徙模式，这里却从未发展出牧人文化。有大批驯鹿等待利用，但利用者主要是等待驯鹿到来的猎手。但对于居住在苔原与泰加林地区的部落，驯鹿的重要性无可比拟。在北欧和西伯利亚地区，人们早已驯化了驯鹿，在不同季节跟随它们一起迁移到合适的牧场。
因此，驯鹿在萨米和西伯利亚北极地区的神话中占有重要地位。西伯利亚的埃文人把驯鹿视作众神赐予的礼物。埃文族萨满往往驯养有一只白鹿或花斑鹿，把它视作特殊的护神。这种称作库亚依的护神在治疗礼仪中使用。情况非常严重时，它会带上一位司掌疾病的神灵去拯救一位病人。出现这种情况时，库依亚会被放掉并四处游荡，直到死掉。

备受赞美的海豹精
对生活在沿海地区的居民而言，海洋中的哺乳动物，尤其是海豹，为他们日常生活提供了不可或缺的资源。猎手们必须耐心等候它露出水面再采取行动。尽管猎手已经等了好几个时辰，但他一点也不会沮丧，因为海豹精肯定会献出自己的生命，猎手要做的就是将自己的耐性，以及对海豹优雅形体与智慧的赞美毫无保留的献给要捕捉的猎物。
捕猎成功后，猎手也要小心翼翼地对自己的成功表示应有的感谢，并满怀敬意地处理动物的尸体。他必须与本部落的其他成员公平地分享他的好运，否则，他会发现自己下一次捕猎一无所获。猎手的妻子也要发挥应有的作用，对丈夫捕捉到的猎物她必须表示尊重和感谢。用它烧饭做菜时要尽心尽力，无有懈怠，缝纫时要巧夺天工地为穿它的人做出“第二层皮肤“——任何生灵都不想为马虎的针脚献出自己的一切。人们说，成功的猎手是由女人的针而不是猎叉造就的。就连肉窖的状况也关系重大，它必须干净、整洁、富有吸引力。

有人类血统的鲸精
比海豹更受人欢迎的是鲸，这种海洋的庞然大物是因纽特人猎取的目标，鲸肉可以轻松解决全村的口粮，鲸骨可以打造成矛头和猎叉，脂肪可以用于点燃照亮极夜的油灯。但捕鲸的过程充满艰辛和危险，只要鲸的尾巴轻轻一拍，人的小船就会报销，甚至在所有应尽的礼节都已严格认真的履行之后，鲸精也从来不会轻易放弃它的生命形态。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猎叉投手要始终保持自己的手稳定，只有一下子刺中鲸心脏和颈椎骨之间的一个点位，才能一下把鲸杀死。
捕鲸技术主要体现在能否准备判断鲸在什么地方浮出水面。令人吃惊的是，尽管是男性掌握着猎杀鲸的技能，据说唯有女性才掌握着将鲸招来的力量。在整个捕鲸季节，女人都必须呆在家里，心境平和，行走缓慢，据说，女性的阴柔会让鲸安详自在，平静的心才能向鲸发出热烈召唤，因为女人和鲸之间存在亲缘关系。

很久以前，一名受丈夫冷落的年轻女子在海滩独自行走，突然间，一头鲸在浪涛中出现并冲上海滩，从它嘴里走出一个她所见过的最英俊的男子。两人很快坠入爱河。但好景不长，有天夜里，她的丈夫发现了他们，盛怒下他把那个鲸人推到海边。鲸人试图钻进鲸皮里逃走，但此时他已受了重伤，腹肋处被女人的丈夫用猎叉扎成重伤。鲸人带着重伤逃入大海深处，鲜血不住喷涌，从此，人们再也没见过那头大鲸。
一段时间后，他的心上人生下一头小鲸。女子把小鲸养大后，把它送回了大海。但小鲸从未忘记它的人类妈妈，定期会把自己的鲸同胞带到近海水域让女子部落的亲属们可以有食物。但是，邻近的部落却对他们有如此好运红了眼，居然在不久之后四处搜寻，穷凶极恶地杀死了那头小鲸，从此在两个部落之间埋下仇恨的种子。不过，小鲸虽然死了，但女人和鲸之间的特殊连接却依然保留着至今。
捕鲸小能手渡鸦精
对于许多因纽特人来说，渡鸦是个受欢迎的神话人物和护神，因为它对捕鲸十分重要。据说陆地就是因为它杀死一头巨鲸形成。　　
世界形成之初，渡鸦在一望无际的水面上飞行，它一边在狂风中挣扎，一边惊恐地扫视大海。为了把光释放到宇宙中，它已经勇敢地排除了许多艰难险阻，但是一直没有找到落脚之地。正当它感到绝望之际，海面上突然波涛翻滚，浪花飞溅，一头巨鲸猛然从水里冒了出来，这头硕大无朋的巨兽把庞大的头颅伸向空中呼吸空气，然后急速潜入飞溅的浪花之中，在入水时用巨大的尾鳍拍击着海面，很快踪影全无。
渡鸦手握猎叉，凝神静气地观察着，它知道这头海兽还会上来呼吸空气，而下一次它将做好准备。片刻之后，投出的猎叉呼啸地穿过天空，刺中了鲸的头部，拴在叉尾的绳子“啪”的一声绷得紧紧的。随后，两者之间展开一场史诗级的搏斗。有些时候，鲸好像已经被打败，转眼之间，它又开始拼命挣扎，渡鸦被绳子扯得飞来飞去，前后翻滚，险些被拽到深海中。但最后，渡鸦还是感到手中的绳子慢慢松弛了，鲸筋疲力尽地浮在海面上，生命的气息渐渐消失。最后，鲸死了，它庞大的身躯凸显在汹涌地波涛之上，这就是陆地的起源。
另一个流传在阿拉斯加的神话则描述了渡鸦无心插柳，把一头鲸送到猎人手中，从而得到掌管狩猎权利的过程。渡鸦不小心飞到一头鲸的体内，鲸精请求它小心翼翼地离开，不要危及鲸的性命。然而，渡鸦还是不小心做了那件不让它做的事，导致鲸不幸身亡。不过，鲸的大肚皮压住了渡鸦，它只得躺在那里随着鲸的尸体漂来漂去，忍受饥饿折磨。终于有一天，潮水将鲸冲上海滩，一群因纽特人发现了鲸尸，他们把鲸割开后，渡鸦终于从囚禁中解脱出来，飞到附近的一块岩石上。在分割这只猎获物时，它理所当然地分到了自己的那一份。从此以后，猎手们喜欢佩戴渡鸦护符，并给渡鸦献上肉类供品，以求风调雨顺、好运常在及狩猎成功。

 本篇选自席路德的《神话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