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11.19|3度到10度|多云|麦子店某拉面屋
抬头看看似乎也到了想要去吃饭的地方。回过神坐下来的时候,已经在看菜单了。
这里是麦子店附近某条食街的二楼面馆,和北京其他拉面屋不大一样,这里更有一种港口食堂的感觉,那种被烟火气燎烧之后墙皮所形成的旧色感更会让人感觉如此。是店里的常客,进来之后坦然和舒适就如同第三个家一样。
其实菜单不看也罢。二郎系的拉面以量大为特色,堆成小山高的冒顶,其他的配菜也不是一个人可以消受的。如果非要点,一份烧饺子(焼き餃子)或者炸鸡块(唐揚げ)是最佳的选择。
不知道为何,今天上面的速度很慢。于是有时间回想刚刚所看到的那件事。
可真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但不知为何,却让人无法忘记。
男人大约三十多岁,穿着深色羽绒服并戴着翻毛的帽子。言语之中,似乎是小女孩的爸爸。
并没有理会小女孩,他连头都没有转过来。视线中只有他面前的三部手机,都在怪臂上,齐刷刷的对准着东面的夜空。云气很大,几乎什么都看不见,只有一片朦胧。
电视塔的顶端露台,冷风就没有停过,人站在风中就仿佛被瀑布击打的石头。任谁站在这里都会打一个冷颤,接着打第二个、第三个。
这是传说中580年一遇的夜晚,月亮将进入偏食,持续长达三个多小时。
男人依然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和自己所看到的天空。“你把帽子戴好,等爸爸一下。”
小女孩伸手就要碰放在怪臂上的手机,男人这才转身看向她。
小女孩大吼了一声,就转身跑开了。但是男人没有理会,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天空。
其时,月亮藏在云中,被地球影子所吃掉的部分也藏在云中,完全没有那种震撼的姿态。于是转头看向小女孩儿跑走的方向。
“就这么跑掉,这么高的地方,不会出危险吧?”就这么想着的时候,小女孩却从另一个方向出现了。原来她顺着塔顶在绕圈跑步,起点即是终点,也是原点。
跑过来的时候,小女孩没有看爸爸,然后继续跑了过去。
被风吹得受不了,也没有看到地球影子罩住月亮的决定性瞬间,决定乘坐电梯下楼。高速电梯中那种轻微的失重感能够感觉到小臂中的血液在反方向的向大臂涌去,有一种轻微的放松感。
电梯中人不少,但是大家都没有在说话,抵抗失重的方式是缄默。
顺着长廊走的时候,却看到那对父女坐在一张铁质的候车椅上,小女孩在目不转睛的看着手上的三台手机。
父亲指点给女儿:“你看这个是爸爸拍的个小月亮,这后面是长焦拍的月亮。”
女孩儿拿着爸爸的手机熟练操作,打开了直播的页面。上面是紫金山天文台所拍摄的,占据了整整一个屏幕的月亮。阴影清晰可见。
爸爸拿过手机,又切换到自己拍摄的那个月亮。虽然已经竭尽所能,但是依然比天文台所拍摄的差远了。
“可是那只是幻影啊,终究是别人拍的,而不是你自己亲眼看见的——雯雯终究还是要亲眼看到才能确定,而不是通过别人的分享给你。”
“可是爸爸,它这个就是拍的比你更清楚啊。我还是喜欢看这个。爸爸,我饿了。”
男人似乎有点无奈,但还是站了起来:“我去给你买点吃的,你就乖乖坐在这里,好不好?”
男人走出了视线之后,小女孩轻声叹了口气,然后开始刷手机。
在来的路上都在想那对父女。父亲在用自己的观念去告诉女儿,应该怎么做或者怎么办,可是女儿却对此十分反感。
想来想去可能是因为父亲在寻找他的价值投射,却没有看到女儿身上的价值。他只是孤零零的选择了这位女儿,而不是真正的接受或者喜欢她,对于他来说,选择“是她”比“她”更加的重要。成为父女是一生的羁绊,在这种正义性之下所贯彻的教育或多或少就带有着期盼或者改变的初衷。女儿很聪明,说着自己饿了,实际上只是终结了一段自认为尴尬的对话。而爸爸似乎并没有理解女儿的真意,反而用一种退场的方式离开,无非也只是给自己的挫败感找一个借口吧。可最后为什么还是命令的口吻?表面上看来是宠爱,无意间露出的马脚却暴露自己无疑。并没有把女儿当作是一个正常的人,而是某种所有物。
内心深处的期盼如果投射在一个虚伪的像之上,最后能够照见的也只剩下了自己。就像雾中的镜子,失去了边缘的判断之后以为那就是现实,而在这现实的基础上却从来没有认清那个人就是自己的所在。进而会把一切都染色,通过镜子去判断事实,终究会因为镜子而只看到不被承认的自己。
仔细想想看,其实宠爱和爱并不一样。一个人宠爱自己,和爱自己也不一样。宠爱之中似乎缺少了尊重,而爱不是。这一种尊重,也许ego这个词会更加准确。如果说只是一味的对自己关注,对于其他人的态度都是在权衡利弊以寻求自己的开心,那么未必不是一种ego。但索取和奉献也都是ego的形态,归根结底是一种对自我的投射。投与射,听起来就是需要有目的地的行为,一种纯粹唯目的论。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并不是目的,而是一种互相磨合的信赖感。如果在最开始的时候便抱着目的去建立,那么目的势必会摧毁这一切。建立在目的性的基础上,所希望得到的无非目的本身,而非真实。
二郎系拉面出自东京三田,大量的豆芽和蔬菜加上蒜,以及炒过的猪肉块混合,加上豚骨酱油的汤底以及极粗的面条,提炼出满足的饱腹感。这样的一碗面,即使拌开都会稍显费劲,更别说吃完了。但就是这样的一碗,却能够给人带来极大程度的满足。店里的菜单可以选择大量菜,大量蒜,和大量肉,分明就是在提醒你,这一切的超额满足就是为了给你的胃足够的宠爱。
仔细打量身边的人,发现大家也都对此很受用。大部分人的面都不会吃完,但是每一个人脸上都写满了幸福感。
可是如果天天这样呢?如果每天都处在浪费的阴影之中,宠爱也许就成了压力。而那种无时无刻无形无相的弥散感,更会轻轻的扼住喉咙。二郎系拉面带来的满足感并不是一种日常感,而是一种可以逃离日常感的幻觉。如果这个空间一样——同样的面条,同样的场所,同样的相似气氛,让你感觉这里似乎就是在东京都的某个角落,从而逃避一种北京的日常感。但如果天天逃离,天天被宠爱着,反而就会生出一种荒诞感——自己究竟是借由什么理由而活着的呢?如果说人无法对自己坦白,那么也就无法有理由去获得那种超越ego的状态。当无法坦白之际,像就进入了生活,然后占领生活。而真实这件事就被像所遮蔽,从而无法再次窥探。
对于一家餐厅而言,或许可以逃离,但是对于生活而言,层层叠叠的迷障并无法看穿或改变,唯有自己对自己足够的诚实,才能避免把投射寄住在不存在的像上面吧?不将任何的希望和寄托放在别人的身上,也不因此而给予过多的宠爱,面对自己诚实,而不是相信幻觉。幻觉本身就是多米诺的骨牌,无论在哪里轻轻的一推,剩下的都是坍塌。全盘的坍塌。
“啊,为什么自己会这么想呢?要知道拉面店是不会抛弃任何一位客人的。这种安全感的寄托放置在实体公平交易的天平上,反而会获得一种安心。而且是‘只要你需要,我就会永远存在着’的那种安心。”
于是心怀感恩,埋头继续吃面,继续体会油脂和碳水的厚重混合之后所产生的粘稠感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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