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没认真写书评了,这次来写点我专业相关的东西。不知道大家会不会喜欢这样视角的解析,文章有点长~
阿拉斯泰尔·雷诺兹(Alastair Reynolds),1966年出生于南威尔士巴里。他曾在纽卡斯尔大学和圣安德鲁斯大学学习,并获得了天体物理学博士学位。自1991年以来,他一直居住在荷兰莱顿附近。他放弃了在欧洲航天局担任天体物理学家的工作,选择成为一名全职作家。他的作品《启示空间》(Revelation space)和《推冰》(Pushing Ice)都入围了亚瑟·克拉克奖;《启示空间》、《赦免差距》(Absolution Gape)、《钻石狗》(Diamond Dogs)、《世纪雨》(Century Rain)入围了英国科幻小说奖,《峡谷城》(Chasm City)获得了英国科幻小说奖。
《齐马蓝》是由他所创作的短篇小说,由其改编的动画短片《齐马的作品》也被全球观众公选为现象级剧集《爱,死亡与机器人》第一季的 TOP1 之作。阿拉斯泰尔·雷诺兹的作品既是新太空歌剧的代表,也融合了硬科学、哲学深思和文化内涵。
所谓新太空歌剧,是以广阔时空为背景来叙述的故事。其角色经常做出超人的努力去拯救命悬一线的人类社会,但它也与硬科学(从量子物理学和宇宙学到进化生物学、生物工程和控制论)密切相关,提出关于人类在恐怖宇宙中位置的棘手问题(我们是谁?为什么我们会在这里?我们要去哪里?)
这些故事以一种漫长的时间感和未被完全理解的秘密历史为背景,与宇宙奥秘紧密联系在一起,拥有与政府、经济、同盟和外星物种相关的丰富文化内涵,而不是仅仅着眼于庞大的古老帝国。
正如早期的英国科幻作家布里安·阿尔迪斯所说的,写科幻小说的人不必成为科学家,就像写鬼故事不需要成为鬼一样。但阿拉斯泰尔在思考宏观问题方面却具有专业资质,他不仅是一名为欧洲航天局工作的天体物理学家,还拥有天文学学士学位和博士学位。因此,他的故事具备着科学的严谨性,这也是他对当前世界的理论和想法的推测基础。
《齐马蓝》讲述的是一位著名艺术家齐马邀请想要采访他的记者嘉莉·克莱去记叙他一生的故事。嘉莉在完全没有心理预期的状态下被齐马主动邀请采访,但是齐马要求不能携带她的记忆存储设施MA。她虽然很困惑但是为了得到这次珍贵的采访机会,还是答应了齐马的要求。在采访的过程中,嘉莉才发现齐马的一部分艺术来源于他本身的改造,他通过改造的身体去复述宇宙本身。
而另一部分来自齐马的记忆扭曲,他在改造的过程中逐渐迷失了自己,但是这种追溯式的寻回本能让他后期的作品中填满了蓝色的几何符号——也就是齐马蓝。
最后齐马找回了自己,知道了自己为什么对于蓝色如此执着。他原本是一个清理游泳池的机器人,被主人一代代改造之后拥有了自己的意识。他在最后的作品中,放弃了自己一切的“升级设备”,回归了那个原本的机器人。嘉莉最后也顺利地完成了齐马交代给她的任务,她将齐马的故事发表了出去。
齐马蓝。那是一种精确的色彩,是由科学上的角度和强度来定义的。如果你是一名艺术家,可以根据这种规格混合出一批齐马蓝。但从来没有人用过齐马蓝,除非他们正在对齐马本人致敬或置评。
新现实主义艺术的推动者、波普艺术最重要的代表人物伊夫·克莱因曾说过:“蓝色是色彩的本质,代表其他所有颜色的颜色。”他所创造的国际克莱因蓝号称是“世界上最纯净蓝色”,“克莱因蓝”的RGB比值是0:47:167,它象征着天空和海洋,象征着界限的迷失也象征着纯粹与理想。
之所以说齐马蓝是一种精确的色彩,是因为齐马蓝是属于后人类学中的波普艺术,它是可以复制、可以重复、可以不断引起人们注意的。但是它的精确却不影响它的冲击力,与克莱因蓝一样,色彩的精确性足以说明它的纯粹。只有这样才能唤起最强烈的心灵感受力。而一千年之后,齐马的艺术作品里所创造的齐马蓝同样风靡整个宇宙,构成了与众不同的关于蓝色的另一则故事。
波普艺术,Pop Art,顾名思义,就是流行艺术,大众艺术。波普艺术的主旨,不是反对艺术,而是让原来的大众文化,正式成为艺术的一部分。从前,艺术是取悦神和权贵的,而娱乐是取悦大众的。雅俗文化泾渭分明,势不两立。
英国艺术家理查德·汉密尔顿对波普艺术给出了一个描述性的定义:“流行的、短暂的、可消耗的、低成本、大量生产、年轻、诙谐、性感、噱头、刺激性,大事件”。
从定义上我们可以看出来,其实波普艺术的逻辑,跟今天在微博、淘宝上卖文化衫的博主和我们随时使用的表情包逻辑是一样的。无非就是跟进热点,对热点文化进行一个包装和重塑,但是这种重塑并不会给人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
因此,沃霍尔的设计反其道而行之,一次只给你一个信息,而画面中稍微有点变化的重复是为了加深你的印象。譬如他的可口可乐计划和玛丽莲梦露。
《齐马蓝》的故事发生于后人类时代,机械代替了人类本身的诸多功能。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人类的记忆功能,由于人类本身的记忆并不完美,因此记忆才有易变性。而易变性正是艺术诞生的源泉。
艺术家齐马本身就是一个经过大量改造的机器人,其实他本身并没有艺术创作的能力。他只是通过他的眼睛来复述人类看不到的真实,是向真实的边界拓展。
“我的作品没有说出任何宇宙尚未自我言说之事。更重要的是,它没有说出任何与我相关之事。如果我在真空中行走,或在液氮海洋中游泳呢?如果我能看到紫外线光子,或者尝到电场的味道呢?我对自己的改造是可怕的,是极端的。但它们给我的东西,任何艺术家都能从一架高级遥距无人机那里得到。”
“我觉得你对自己有点苛刻。”我说。
“一点也不。我现在可以这么说,是因为我知道,我的确创造了一些有价值的东西。但当它发生时,完全是意料之外。”
齐马前期的作品完全是依靠着对自身的极端改造和对自然界的复述完成的,而后期他的作品中出现的蓝色几何图形,也就是被人们命名为“齐马蓝”的作品,才是属于他的艺术创造。而这抹蓝色正如他所说,是意料之外的。齐马靠着模糊的记忆,去追溯自我的途中创造了艺术,而这种模糊性正是艺术诞生的源起。
书中人物对于齐马前期的作品如是评价,这些壁画无疑令人印象深刻。从构图和技巧的角度来看,它们极其辉煌。但也有一些凄凉和令人不寒而栗之处,它们是没有人类存在的风景画,除了艺术家本人的隐含视点。这些作品因为只是机械的复述过分理性和客观的真实,并没有加入齐马自身的价值。因此大家只能是像欣赏自然界一样欣赏它们,并不能赋予它们艺术的情感价值。
鲍德里亚曾说:“在拟真的阶段,对真实的复制不再从真实本身开始,而是从另一种复制性开始,如广告、照片,等等。”他的意思是说,自从电视机普及之后,符号成了有生命、能自我繁殖的新物种,它们向现实世界大举入侵,指挥着人类按照符号的形象和要求改造世界。而符号进攻的场地就在媒介中,电视里、网页里、社交平台里。这些媒介中不断诞生的热点人物和不断出现的广告,就是符号本身。
而在齐马后期的作品中我们也可以显著的看到他借助符号,不断向现实世界入侵的过程。
方块只是一个开始。此后,齐马对外发布的每一幅壁画都包含了类似的几何形状:正方形、三角形、矩形或一些类似的形状嵌在构图的某个位置。很久以后,才有人注意到,每幅画中的蓝色的深浅都是一样的。
那就是齐马蓝——和金字卡片上的蓝色是同款。
在接下来的十几年里,抽象形状变得更加主导,挤压了每幅作品构图中的其他元素。宇宙远景最终变成了狭窄边界,框住了空白的圆形、三角形、矩形。他早期作品中标志性的繁复笔触和厚涂颜料层,被如镜面般光滑渲染的蓝色所取代。
这时,齐马的复制性并不再来源于真实,而是来自于他想要追溯自己是谁的愿望。他记不住自己到底是谁了,而正是记忆的模糊性,让他远离了现实真实,更接近了艺术真实。使得他后期充满符号的作品变得具有入侵性和繁殖性。
在齐马找寻到自我之后,他决定将自己的退出作为一种装置艺术。以重塑自我的存在为源,在这些已经被机器改造,从而失去真实的人类面前形成不断复制和繁殖的符号,从而完成让人类重新追寻自我的意义。由此,也就有了他与记者嘉莉的这段对话。
“你说得当然没错。但反对AM还有更深层的理由。它太完美了,它不知道如何扭曲或遗忘。”
“但那不是活的记忆。那是摄影,是一个机械的记录过程。它冻结了想象力,不让细节有被选择性误记的余地。”
我感到一种不适的刺痛感,它来自某种领悟。“但人类的记忆不会这样工作。”
嘉莉所谓的“不适的刺痛感”正是齐马的符号入侵成功的体现,甚至连嘉莉本身都是他装置艺术的一部分。因为他要依靠嘉莉这个媒介去传播他的传记和真实。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齐马才提出了那个“奇怪的要求”,禁止嘉莉携带她的拓展脑AM。
我的AM跟在身后,在肩上飞舞。一台传送机悬浮在水面上一米高的地方等待着,机器人把我扶进了后舱。AM正准备跟着我进去,机器人举起警告手势。
“恐怕您得把它留下了,不能带记录设备,记得吗?”
也就是这样的基础上,齐马蓝的符号意义从齐马自身对于存在的追寻,变成了让全体改造的人类追寻未被改造的自我。这些符号成功的改造了艺术,并成功入侵了世界。
为什么我们人类在发明了语言和文字之后,还需要艺术呢?就是因为艺术具有这种越过符号,直接击中我们灵魂的力量。换句话说,艺术最本质、最珍贵的东西,是无法用语言文字描述的,因为它超越了语言,超越了文字。
齐马的最后的演出是一场优秀的装置艺术,他将泳池化身为装置场,将消解存在的自己作为作品中的一部分。虽然没有语言和文字的表达,但是最后这场演出远远超越了符号本身的意义,拥有了让超人类重回人类时代的能量。他也从一个机器人,变成了永久留在人们心里的纯粹的体验,这是他最后的一个符号转变阶段。
他的心智中没有留下无聊的能力,他已经成为纯粹的体验。如果说他在游泳中能体验到某种快乐,那正如一只授粉昆虫近乎无意识的欣喜。对他来说这已经足够了,就像在加利福尼亚的那个池子里,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无论现在还是一千年后,在同一个池子或在同一个银河系的遥远之处,围绕着另一个太阳的另一个世界,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
那么在后人类时代,艺术还属不属于人类自身呢?我认为是属于的,齐马虽然是以机器人的身份创造了艺术,但是他真正有价值的部分是人类赋予它的。它因为被主人世代改造和珍惜,所以才拥有了那一段珍贵的记忆,这这段记忆本身就是由人类在关系之中创造的。
他是有情感一层层包裹住的机器人,也是被额外的技术附加的机器人。只有在完全剥离了这一切之后,它才能回归真正的自己。这是对欲望的一种放弃,或者说对欲望的反抗。
单纯的人工智能所能创造的艺术是客观的、冰冷的、不会引起共情,只会引起惊叹的。比起艺术品,更像是工具。
即使是科幻小说,它们也都是指向现实性的,从来都不存在孤立的现象。而无论什么小说,都离不开探讨人的困境问题——也就是人的有限性和世界的无限性的问题。而这个无限性是针对于人的生命限度而言的。
在齐马消解的过程中,我们可以看到他跟这个无限性的世界和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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