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吉布森和当代文化的未来》(William Gibson and the Futures of Contemporary Culture)出版于2020年,编者为默里(Mitch R. Murray)和尼尔格斯(Mathias Nilges),主要内容为吉布森作品与现代性之关联。因译者无力独自翻译全文,故而采用导读(3000字)+注释(14000字)的形式对此书进行译介,这也就是栏目名【注·译】的由来。注释中对原文大致内容的概述难免有所疏漏与词不达意,感兴趣的读者可查阅原文。
导读
导读部分译自 Esko Suoranta 在《科幻研究》(Science Fiction Studies)2021年第3期上发表的书评《总是分布不均》(Always Already Unevenly Distributed)[1]
每隔几年,就会出现一本关于威廉·吉布森的看似权威的评论著述。汤姆·亨索恩 (Tom Henthorne) 的《威廉·吉布森:文学指南》(William Gibson: A Literary Companion,2011) 紧随其后的是加里·韦斯特法尔 (Gary Westfahl) 的《威廉·吉布森》 (William Gibson,2013) 和杰拉尔德·阿尔瓦·米勒 (Gerald Alva Miller) 的《理解威廉·吉布森》(Understanding William Gibson,2016)。我研究吉布森在进入21世纪后所写小说已经有一段时间了,目前还没有著述可以将整体性地研究他的“蓝色蚂蚁”三部曲(Blue Ant Trilogy,2003-2010)、可以深入地而非浅尝辄止地分析他的《外围》(The Peripheral,2014),我为此感到遗憾。
在这方面,《威廉·吉布森和当代文化的未来》(William Gibson and the Futures of Contemporary Culture)致力于填补这一学术空白。它收录了11篇文章,外加作家马尔卡·奥尔德(Malka Older)的前言[2]、默里(Mitch R. Murray)和尼尔格斯(Mathias Nilges)的引言以及作家、《西部世界》编剧游朝凯(Charles Yu)的后记。作为一个经过编辑的合集,而非某一单独的学者的研究,本书具有令人印象深刻的广度和深度,这点尤其体现在对吉布森近二十年的作品的研究之中。
艾米·埃利亚斯(Amy J. Elias)的《威廉·吉布森的<外围>中的实在本体论》(Realist Ontology in William Gibson’s The Peripheral)是另一大亮点[8],它建立在物导向本体论(Object-Oriented Ontology,简称OOO)、后人类主义和生机论的唯物主义(vitalist materialism)的基础上,以达到对小说的伦理解读。埃利亚斯展示了小说所提出的“实在界”样式如何引发了不可被化约为本体论事实的复杂伦理问题:它们没有解决如何理解和使用个体能动性问题。类似的主题出现在文特(Vint)的文章中,她通过艺术和广告的并置提供了对“蓝色蚂蚁”三部曲的引人入胜的解读。[9]对她来说,蓝色蚂蚁公司代表着不断扩大的市场范围,这使得吉布森笔下的角色没有促进社会变革的集体手段,而只能转而寻求个人的庇护所。
本书的北美学术背景在其所使用引人注目且蔚为壮观的二手材料列表中有所体现。弗雷德里克·詹姆逊(Fredric Jameson)是迄今为止被引用次数最多的学者,而《科幻研究》被引用的次数比英国《预测》(Extrapolation)、《基地》(Foundation)或其他专注于科幻研究的欧洲期刊都多,唯一的例外是《波兰美国研究》(Polish Journal for American Studies)2018年的一期吉布森特刊,不过这一期刊在参考书目中误认成了科幻杂志。
除此以外,本书还出人意料地忽视了一些特定的方法和二手材料。由于《外围》和《代理》(Agency ,2020) 都处于复杂的气候危机的背景下,未来和过去都迫在眉睫,生态批判分析的缺失在我看来是一大不足。尤其考虑到吉布森目前正在创作的系列名为“头奖”三部曲(Jackpot Trilogy)——“头奖”是吉布森对消灭了80%人口同时让富人更加富有的事件的讽刺性说法——我期待一些关于他如何看待人类世的深入讨论。环境人文领域大量的著作为这一讨论提供了敲门砖,比如厄休拉·K·海斯(Ursula K. Heise)对吉布森小说的简短讨论,再比如提供了有关该主题更总体性的理论背景的一众生态批评和文学特刊。
同样,瑞贝卡·列莫夫(Rebecca Lemov)的文章《关于非此在:工作和娱乐中的数据驱动机构》(On Not Being There: The Data-Driven Body at Work and at Play,The Hedgehog Review [2015], online)与克里斯蒂安·P·海恩斯(Christian P. Haines)讨论《外围》中的游戏、生命政治、经济学的文章直接相关[10],因为它们讨论了相同的主题和相同的小说。最后,虽然马克思主义的分析比比皆是,而且展开得从容不迫,但对经济问题的过度关注可能需要交叉方法来进行补充。事实上,性别、性存在、种族和能力问题大多只是泛泛提及,而没有展开全面讨论。有时这也让吉布森幸免于难,可以说,在吉布森处理这些问题的方法中确实本身就存在着一些需要分析和批评的因素。
吉布森作品的现实主义在于它致力于将科幻小说历史化,对与外部历史流动相关的未来、体裁和文化想象的兴衰进行自我反思式的检查。在吉布森看来,未来和体裁都有其自身的保质期,它们出现在特定的历史条件下,使我们能够理解并回应我们眼前正在发展的世界。然而,他们最终会被历史的洪流所淘汰。《根斯巴克连续体》就是这一思想最为具象化的代表,它概述了赛博朋克的历史和政治风险,因为它必须背离以往想象未来的形式与观念。正如菲利普·韦格纳(Phillip E. Wegner)所指出的,赛博朋克只有在传统的未来叙事无法再维持下去的时刻才会出现。同样的,当赛博朋克的未来叙事走到无法再维持下去的地步时,吉布森走向了《识别模式》:“今天科幻小说的最佳用途是探索当代现实,而不是试图预测我们的未来。”也就是说,现实主义和科幻小说之间持续存在的历史化张力对吉布森的作品至关重要,是贯穿于吉布森科幻创作的关键所在。
[4] 此处导读有误,科斯纳克的文章中并没有解读《冬季市场》,而是针对吉布森小说的时间性问题进行了研究。详见《没有未来,只有另一种选择:威廉·吉布森作品中的时间平衡》(No Future but the Alternative: Or, Temporal Leveling in the Work of William Gibson)一文:
在具体分析吉布森作品之前,科斯纳克首先介绍了将同时性的概念与现代性的时间经验联系起来的几个理论范式:首先,《时间:当下的词汇》(Time: A Vocabulary of the Present)的导言指出,多样性和同时性是定义"我们的当下感"的主导术语:“现在”实际上是由同时性和多样性之间的张力所激发的。他们反对通常理解中将同时性等同于多样性的减少,等同于受制于资本的单一时间。恰恰相反,“现在”就是一种"同时性的体验",一种对当代资本主义的主导性时间的抵抗。与之相对的是,资本主义的当代性构造的“同时性的幻觉”,一种与加速扩张的全球市场的需求一致的单一时间概念。这种"同时性的幻觉"类似于法国哲学家雅克·朗西埃所说的"统治时间"——有一种主导形式的时间性,倾向于将所有形式的时间性统一到它的控制之下的单一的时间结构,而这种同时或同质化的时间正是资本主义逻辑产生的虚构。而恰恰就是在这种幻觉与虚构的内部,存在着自反性的悖论。《时间:当下的词汇》认为对资本主义当代性的解毒剂是通过揭露构造当下的多种同时性形式来打破“同时性的幻觉”。而朗西埃则确定了两种可能破坏同质时间主导逻辑的其他形式的时间性。第一是间隔,这是个人或群体"重新协商他们调整自己的时间以适应统治时间"的时刻。第二是中断,即"构造统治时间的某个社会机器崩溃和停止的时刻"。概言之,当代资本主义虚构了一个统治性的单一时间,而打破这一虚构的方法就是探寻时间的多样性与同时性。
吉布森对时间性的兴趣跨越了他文学生涯的大部分时间。在《死人的歌声》(Dead Man Sings)中,吉布森将他作品的"中心驱动张力"描述为"没有新东西……和所有东西都在变化",即现在的千篇一律和未来的快速变化。吉布森的“蔓生都会”、“桥梁”三部曲,是巴赫金意义上的时空视野。巴赫金强调“狂欢”,强调众声喧哗的多重性,在时空之中就表现为时空的叠加,空间中“保存着过去,并代表着未来”。时间与空间之间单一对应的关系的分离与坍塌在吉布森早期小说中最为突出地表现出来。赛博空间作为一个非物质性的地点,是一个"非空间",但“最多样化的人——所有社会阶层、阶层、宗教、民族、年龄的代表”在这里相遇,使其具有了时间上的多重性。在“桥梁”三部曲中,尽管作为空间的桥梁变成了一个过度物质性的地方,但在其上存在的仍然并不是单一的时间,而是“几个世纪、几代人的痕迹都以可见的形式排列在其中”。概言之,吉布森的小说展现了同时性对当下主导性时间逻辑的抵制。
[5] 详见《时间批判和或然历史的结构:<差分机>和<外围>中的媒介考古》(Time Critique and The Textures of Alternate History:Media Archaeology in The Difference Engine and The Peripheral)一文:
[7] 详见《新玫瑰旅馆就是新玫瑰旅馆就是新玫瑰旅馆:威廉·吉布森的屏幕改编中的非地点》(“a New Rose Hotel is a New Rose Hotel is a New Rose Hotel” :Nonplaces in William Gibson’s Screen Adaptations)一文:
托马斯·品钦构建了一个两层的本体论,即“陈述”和“虚拟”(“the Declarative” and “the Subjunctive”),前者是现代性的空间,即由人类感知能力、认识论和解释学来定义的三维的、“常识性”的时空;后者是神话或非西方认识论的空间,是崇高、浪漫或量子可能性的世界。2013年,品钦在《流血的边缘》中提出了第三个本体论领域,即“数字/模拟”(Digital/Virtual)。这一领域来源于“陈述”,但又是“陈述”理性主义和极权主义控制的断裂,是对“虚拟”的永恒回归。这是一种救赎性的本体,它将“虚拟”置换到赛博空间,从而插入无政府主义和解放性集体行动的网络乌托邦理论。吉布森的本体论与“数字/模拟”相似但不同,其一方面承认人工智能的陌生性和可能性,另一方面又没有将其浪漫化为一种救赎。在《神经漫游者》结尾,人工智能指出“事情并没有什么不同,事物就是事物”,而不是人类逻辑、欲望或控制的投射。
《外围》中的远未来人物是典型的新自由主义主体,是保罗·纳库纳斯(J. Paul Narkunas)所说的“市场人类”。他们对自己的能力有信心,把历史当作投资机会,这种信念要求其对风险的负面后果进行自我免疫。“存根”是这种免疫逻辑的顶峰,它允许市场人类对无法反击的主体行使几乎是神一样的权力,远未来有能力利用其对过去的了解而不需要担心反击。这是一种时空帝国主义的形式,“存根”中的居民与其说是历史的主体,不如说是游戏中的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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