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经漫游者》、《零伯爵》和《重启蒙娜丽莎》共同组成了威廉·吉布森的“蔓生三部曲”,其中令人眼花缭乱的赛博世界,让读者感受到了虚拟现实数据构成的矩阵。
“矩阵”指的是一个赛博空间,里面充斥着相互作用、紧密联系的电脑数据,包含了地球上的所有信息,一小部分能感知这一切的人将其视为共同家园,而大部分人对此毫无所知。“蔓生”指的是以杂乱无章的方式四处蔓延,喻指赛博空间充满无限可能和不确定性。
小说中对技术的刻画并非展现出一个美好时代,反而表现了人类在高科技环境下的彷徨,读者随着主人公的足迹展现出一个令人目瞪口呆的世界,尖端发达的高科技与下流低俗的黑社会结合起来,人类对高科技既依赖又反感的情绪融合在一起,通过碎片化的叙事,展现出人类充满自我意思的迷茫与失落。
《神经漫游者》、《零伯爵》、《重启蒙娜丽莎》的剧情介绍
《神经漫游者》讲述了在一个敌托邦的黑社会里,一名叫做凯斯的天才电脑黑客,因为偷了雇主的东西,使得神经系统受到毒枝菌素的破坏,导致他再也无法通过大脑计算机界面进入赛博空间的全球电脑网络,也就是上面提到的“矩阵”。这时一名叫做莫莉的神秘女子出现在他面前。
莫莉受雇于一位名叫阿米蒂奇的黑社会头目,阿米蒂奇的真实身份是科拓上校,是曾经企图渗入破坏俄罗斯电脑体系的特工队军官,阿米蒂奇答应治好凯斯,但要求凯斯为他做黑客,在莫莉的强迫下,凯斯加入了这个团队。阿米蒂奇交给他们的任务是进入财阀特希尔-阿西普尔家族所拥有的赛博空间站——“外牢”(迷光城堡)的轨道空间。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凯斯发现阿米蒂奇只是一个傀儡,真正的幕后主使是一个叫做“冬寂”的人工智能,其目的是要摆脱图灵警察对于人工智能进化的限制。当凯斯用强大的破冰程序穿透防火墙软件进入赛博空间,“冬寂”毫不犹豫的杀死了违背他命令的阿米蒂奇,并直接指挥凯斯和莫莉到特希尔-阿西普尔家族的克隆体三简女士那里,从而获得进入家族数据库核心的密码。
虽然整个过程受到了“冬寂”的人工智能同胞“神经漫游者”的阻挠,但最终凯斯和莫莉还是顺利完成了任务,“冬寂”与“神经漫游者”合二为一,形成整个“矩阵”。最后,莫莉又如来时一般神秘离去,凯斯则恢复健康,继续徜徉在蔓生的赛博空间。
《零伯爵》中的故事则发生在“冬寂”与“神经漫游者”合体的七年之后。这时的“矩阵”中出现了奇异的“伏都神”,受控于“伏都神”的神秘人士找到了年轻的赛博牛仔波比,让他去取回破冰程序。自称“零伯爵”的波比在执行任务时遭遇致命危险,关键时刻出现了一张天使般的少女面孔,挽救了波比的性命。
事实上,这个天使般的少女名叫安吉拉,是著名生物芯片开发者米歇尔先生的女儿,米歇尔在安吉拉的脑中植入了特别的生物芯片,使得她无需借助任何东西,就能自如的进入赛博空间,安吉拉的特别也引起了“伏都神”的注意。想要获得永生和无所不能的世界首富维瑞克对破冰程序和生物芯片垂涎欲滴,他借着画廊女老板玛丽去寻找极具艺术性的盒子,以求占有它们,却以失败而告终。
最后波比与安吉拉有情人终成眷属。
相比于《神经漫游者》中的“冬寂”和“神经漫游者”,“伏都神”以类似于哥特风格的元素笼罩了整个赛博空间,也构成整部小说的主要线索。它游荡在“矩阵”内,吸引着类似波比的年轻探险者,启发了类似米歇尔的生物芯片工程师,还以极具艺术个性的盒子诱惑维瑞克这样的富豪,一切尽在它的掌握之中,随心所欲又自由蔓生。
而在《重启蒙娜丽莎》中,波比和安吉拉的故事有了结尾。安吉拉因其特异功能迅速成名,也让她和波比最终分道扬镳。波比再次回到黑社会,却因为窃取具有超大容量的生物芯片“阿列夫”而不省人事,由于波比的肉身与“阿列夫”紧密相连,他的朋友吉特只好将波比托付给隐居的艺术家斯里克。斯里克偶然发现“阿列夫”几乎拥有矩阵空间的所有数据库,它是三简女士为自己而造的。
与此同时,《神经漫游者》中的莫莉再次登场,她改名萨莉,受三简女士的胁迫绑架了安吉拉,同时也将一位16岁的少女蒙娜丽莎整容成了安吉拉,并将两人带到了斯里克的工地。最终,安吉拉和波比在火并中丧命,萨莉占有了“阿列夫”蒙娜丽莎取代了安吉拉,赛博空间再一次迎来新的挑战。
这三部小说在故事情节上不是循序渐进的发展,而是充满了互文的蔓延式想象。
它们都特别强调对人体的开放性技术革新,展现赛博空间对传统世界的映射,打破叙事结构,用数据一样的碎片交织成文,呈现给读者一个既有传统科幻小说般引人入胜的情节文本,又有充满开放性和不确定性因素的科幻想象。
吉卜森的“蔓生三部曲”纵然情节非凡,但并不如一般小说那样通俗易懂。
在吉卜森的科幻世界里,人类的身份充满了可变性,科学技术的介入不仅操纵了人体肉身的变化,而且也决定了其随时变化的社会身份,两者都可以随机变化到无穷的形式,甚至可以摆脱现实世界,这一切都是科技操作带来的后果。在赛博朋克的世界里,现实中的一切都不再是可靠的,只剩下无止境的流通数据和永不停歇的数据处理。
“蔓生三部曲”中,首先会令人引起强烈反响的就是开放性人体革新,以及尤其引发的身份困惑。被誉为“赛博空间哲学家”的美国学者麦克·海姆(Michael Heim)对此指出:
技术给了我们什么,就拿走了什么。技术一方面将我们从肉身的束缚中解放出来,另一方面又限制了我们的活动。作为次等物质或替身,肉身展现的只是我们内心想要展现的东西而已。”
凯斯、莫莉、三简女士、波比、安吉拉等等都是科技改造人体的典型范例,人体器官移植等各种手术不再是什么高难度的医学科技,而是随手拈来的重置与更新。
譬如《神经漫游者》中那个日本女人,借助整容手术,将自己变成西方人的面孔;凯斯遇到的那个黑豹党男孩,则有一幅野兽般的面容;《约翰尼的记忆》中居住在高层的土著,嘴里移植了兽牙。
虽然对肉身的改造并非被所有人毫无保留的接受,但以凯斯为代表的赛博朋克人物为了苟且,都屈从于顾客的要求,一再的寻找自我重塑的梦想,而且这些梦想似乎也充满了不确定性。
尽管如此,在赛博朋克世界里,器官移植、基因改造和脑机联网都没有给人类带来强壮身体和长生不老,也没有带来精神上的幸福和满足,反而使得人类成为可以被抛弃的废旧机器,或者成为没有感情的行尸走肉。他们大多数精神受控于财阀集团,肉体受控于发达科技,整个人受制于由此产生的畸形经济,平民要么成为有钱人的器官提供者,要么接受有钱人的条件为其卖命,换取肉身的高科技化。
《神经漫游者》中的凯斯知道,“某天你就在医院完蛋了,身体各部分都会被取走”。为了生存,凯斯屈从于各种手术,成为服务跨国公司从事龌龊行径的小卒。莫莉更是一个医学科技的依赖者,从头到脚都是高科技的装备,没有这些高科技附属品,她作为一个杀手根本无法在这个世界上生存。
此外,莫莉还接受了美容手术,因为她要凭肉体挣钱,并且为了支付进一步的昂贵手术费,不得不再靠被改造过的肉身去卖命,而这一切背后,是莫莉要追求自己成功和独立的梦想。
吉卜森小说中的女性形象,无论是精明强干,还是柔弱纯真,都处在高科技的阴影之下,她们或被抓获,或被囚禁,或有不择手段的父母,或压根不知道父母是谁,但归根到底,都是传统家庭利益或跨国集团利益下的牺牲品。
类似莫莉这样精明强干、灵活多变的女人,还有《神经漫游者》中的三简女士和《零伯爵》中的玛丽。三简女士是传奇王朝贵族阶层的后代,本身是高科技下的克隆产物,她手中握有能将“冬寂”和“神经漫游者”合体的密码,成为众人争夺的焦点,一旦使用密码便能让三简女士建造出控制整个“矩阵”的数据库,成为赛博空间中神一般的存在。三简背负着祖先罪恶的历史,守护着家庭的秘密,在受尽监禁的孤独之后变得强大,贪婪,几近疯狂。莫莉和玛丽没有三简女士显赫而沉重的家族,却也不乏各种被迫和无奈,为了生存与成功,只身游走在充满危险的赛博世界。
柔弱纯真的女性形象则以《零伯爵》中的安吉拉和《重启蒙娜丽莎》中的蒙娜丽莎为代表。她们受制于父权或他人的力量,没有自由,命运掌控在赛博空间的当权者手中。安吉拉自幼失去父母,却因为脑中植入生物芯片而成为商业筹码,蒙娜丽莎则被整容成了安吉拉,她们无法反抗这一切,只能听从命运的安排,不过是高科技手中的玩物而已。
英国学者丹尼·卡瓦拉罗认为《神经漫游者》里维埃拉上演的一幕“玩物”节目是“虚拟空间最黑暗和最具入侵性的一幕:
一条条微弱的光线慢慢形成,有横有竖,在舞台上四周画出了一个开放的立方体。然而,那个朦胧的立方体被填满了,变成了一间房子,一间没有四壁的房子。这时,一只女人的手出现在床垫上,掌心向上,手指苍白。第二只也在床上出现了。接着出现了手臂、脚、腿。那腿很美。一个躯体就出现了,白白的,无头,很美,表面有一层晶莹细微的汗珠。头出现了,影像完整了。莫莉的脸,平滑的水银镜片遮住了她的眼睛。
诚然,在里维埃拉的想象中,莫莉的形象慢慢的一点点形成,这个形象既像莫莉,又不像是莫莉。人类通过对真实人物的印象产生联想,并针对自己内心的渴望对其进行改造。人类一方面是高科技的主宰,另一方面又在某种程度上反过来成为高科技可以任意打扮的玩物。
也许,在未来世界中,人类就像是木偶一样,可以被批量生产出来,根据功能不同分成妓女、杀手、劳工等等不同种类,这些被高科技改造后的人们,再也不可能回到最初的自己,人们的内心孤独而又困惑,他们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到底想要得到什么身份。
不仅被财阀控制下的杀手和黑客是这样,连财阀的掌控者本身也摆脱不掉科学技术的阴影,唯一不同的是,他们的形式更为高级。为了获得永生,他们储存自己的细胞,借助人工智能,利用克隆延缓死亡,他们垄断核心的生物技术,以此要挟凯斯、莫莉、波比这样的黑客和杀手为自己卖命。
事实上,在当今社会,生物高科技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成为人们日益期待的福音,因为它们可以延缓生命,甚至给人类带来新生。正是基于这一点,吉卜森的小说中指出了这样一个未来:无所不能的医学技术可以赋予人类前所未有的力量,也会剥夺人类从未想过的权利。这种矛盾在小说中的改造人身上一览无遗。虽然吉卜森描述的是一个科幻世界,却不难在当下的现实世界中窥伺一二。
吉卜森的小说中,科技不仅改造了人的肉身,还创造了高于人类肉身的人工智能。作为高科技产物,吉卜森笔下的人工智能有着某种造世主的特点,“冬寂”和“伏都神”一直掌控着小说主角们的命脉。
尽管如此,人工智能也并非全知全能,它们的身上也有着玩物的特点,充满不稳定因素。人工智能可以随意出没赛博空间,它们的权力也同样受制于赛博空间。它们行为武断,反复无常,对自己的能力也会产生怀疑。《重启蒙娜丽莎》中安吉拉与人工智能间有一段对话,可见一斑:
因此,在赛博空间中,人类和人工智能都难逃“矩阵”的矛盾性,既有着可以逃脱的幻想,又有着不可逃脱的限制,这样的赛博空间既充满科幻性,有充满了对现实空间的映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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