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1年6月中旬,我和妻子飞往明尼阿波利斯,参加当地每年举行一次的科幻小说大会,会议名为Minicon,我被邀请作为主宾。
我的妻子诺埃尔(Noel)在明尼阿波利斯上过大学,渴望再次访问这座城市,看望老朋友,而我以前从未去过双子城。所以我们决定多花几天时间去旅游观光,在回家的路上在芝加哥停留了三天。
我们在中西部逗留了八天。今年上半年,我一直忙得不可开交,根本没有休假。在过去的四个月里,我为了一个重要的写作项目夜以继日地工作,这是一本对H·P·洛夫克拉夫特、他的朋友和对克苏鲁神话和神话本身都有贡献的作家们的长篇研究。结束这些工作后,我想休息一下,看看新的风景,所以这次旅行成为了我们的休假。
正是诺埃尔指出,奥古斯特·德雷斯住的地方离明尼阿波利斯不远。尽管我在过去的十七年里一直和奥吉·德雷斯通信,但我们从未见过面。这看起来是一个绝佳的机会。我的旅行社告诉我,离德雷斯的家乡最近的城市——威斯康辛州的麦迪逊——有一个机场,从明尼阿波利斯起飞只需50分钟。在对日程安排和酒店预订进行了一番折腾后,我们决定在大会结束后飞往麦迪逊,在6月22日与德雷斯共度一天,然后于当晚飞往芝加哥。
德雷斯听了很高兴,答应在麦迪逊和我们见面,然后开车送我们去索克城。在过去的四个月里,我和他几乎一直保持着联系,那时我正在为我那关于洛夫克拉夫特的书做研究。我们没完没了地交换信件,几乎每周都要打很久的电话。他最近还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阅读并批评了我的前104页初稿。
我们的飞机在上午11:40到达麦迪逊,德雷斯和他的秘书凯特琳在登机口迎接我们。我一眼就认出了他,他和我想象中的一模一样:高大魁梧,晒得黝黑的脸,灰白的、剪得很短的直发,眼睛炯炯有神,笑容和蔼可亲。他穿着一件领口敞开的鲜红色短袖运动衫和休闲裤。在最近一次重病和住院期间,他的体重减轻了很多,但仍然不失为一个大块头。凯是个妩媚的黑发姑娘,大约二十五六岁。
在机场的咖啡厅吃完午饭后,凯开车送我们去索克城。车子行驶了大约一个小时,我们一路上都在聊天。诺埃尔身为一名阿卡姆之屋收藏家和洛夫克拉夫特迷,和我一样渴望见到奥吉·德雷斯。她向德雷斯讲述了她正在建造的维多利亚时代的玩偶屋,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随口提到这所房子应该是莱昂内尔·巴顿爵士的家,他赞赏地笑着说,灌木丛中应该潜伏着一两个大盗。(莱昂内尔爵士是早期《傅满洲》中的一个人物,在所有看过或听说过这个玩偶屋的几十个人中,奥吉是唯一一个知道这个名字的人。)
索克城是一个整洁宜人的小镇,到处都是漂亮的老农舍;我们迂回着闲逛,德雷斯指着几个现实生活中的人的家,并表明这些人都是他的《Sac Prairie Saga》小说中主要人物的原型。这些对我来说意义更大,但我从未读过他的地方小说;不过,他确实指出了那块空地,就是他的怪奇作品《The Lonesome Place》的所在地。但在白天,那地方平淡无奇,也不可怕,令人失望。
鹰之家是德雷斯为自己和家人建造的房子,位于索克城外一英里左右的乡间小路上,在一片松树的遮挡下。这是一个大而舒适的地方,由木头和粗石建成,坐落在高大的松树下,幽静而隐秘。我们刚一下车,德雷斯的两只友好的大狗就迎了上来,摇着尾巴,而他的母亲,一个缄默、好客的女人,她温和的笑容和毫无皱纹的面庞掩盖了她86岁的年龄,在门口迎接我们。
奥吉带我们上楼,来到二楼一间天花板很低的房间,这里是他的书房和写作室。墙上排满了书;一个巨大的粗石壁炉占了一面墙的大部分;高大的法式门在茂密的松枝间敞开着。手稿、信件和笔记本被整齐地堆放在一张月牙形的桌子上。当奥吉给我妻子看他最近的几本诗集时,我的注意力在书架上四处游荡,无意中发现了他收藏的克拉克·阿什顿·史密斯的雕塑,它们在书架的顶部排成一排。大约有40个,大小从2英寸到6英寸不等,它们是用各样的矿物雕刻而成的。
我们聊了好几个小时,大部分时间都在聊书,包括德雷斯想用阿卡姆之屋推出的我的恐怖诗集,书名是《拉莱耶之梦》。在我的要求下,他找出了一些洛夫克拉夫特的罕见手稿供我们细读,包括HPL在青少年时期的手写并配了插图的《罗德岛天文学杂志》。他还带我们参观了他的书房,这实际上是一个套间,第二个房间有书桌和“备用”打字机,存放着他收藏的大量美国连环画,包括一幅装裱好的沃尔特·凯利(Walt Kelly)亲笔签名的原稿。德雷斯讲述了他是如何成为第一批看到凯利作品的人之一,那是在《Pogo》之前的日子里,他那时还是《Animal Comics》的撰稿人。第三个房间是德雷斯的古怪爱好,即采摘、晾晒和销售一种叫做羊肚菌的多汁蘑菇。奥吉说,在干燥过程进行到一个阶段后,羊肚菌会散发出一种与男性精液相同的气味,这让我们开了一些下流的玩笑。
他带我们参观了一所房子。他16岁的女儿阿普丽尔(April)只穿着比基尼和经过一天游泳后晒黑的皮肤来见我们。我们还见到了他的儿子沃利,大约13岁。德雷斯的家质朴而舒适,到处都是多节的松木镶板、石头壁炉和破布地毯。他的大量藏书都保存在装修好的地下室的一个大房间里。我们又在那里聊了很长时间,我的注意力又在书架上徘徊,寻得了一些令人兴奋的东西,比如M·P·希尔(M. P. Shiel)和亚瑟·梅琴(Arthur Machen)的签名作品。奥吉把他的神秘小说和超自然恐怖小说的收藏放在这里,是因为他的阿卡姆收藏和他自己出版的作品的文件已经把他书房的书架塞得满满的了。
我们讨论了共同的朋友。我向他转达了伊万杰琳·沃尔顿(Evangeline Walton)的问候,她最近是我们在长岛的客人。当然,德雷斯已经出版了她的怪奇小说《Witch House》,这是由书商/出版商本·艾布拉姆森(Ben Abramson)提请他注意的,而我已经在百龄坛成人幻想系列中出版了她的小说《The Island of the Mighty》,这是由保罗·斯宾塞(Paul Spencer)提请我注意的。德雷斯告诉了我们很多关于他即将出版的书籍的计划,他正在创作的新小说《The Watchers Out of Time》,这将是他与洛夫克拉夫特的最新“死后合作”。
在我们探索了鹰之家之后,他带我们参观了场地。有一个用石子铺成的院子,院子四周是棚屋和附属建筑,院子里有一棵大约有两百年树龄的大树,树干被一条质朴的木凳环绕着。一个外屋是阿卡姆的仓库,里面堆满了木制的手推车,上面堆满了成箱的书;你必须通过狭窄的通道在阿卡姆之屋的书堆中穿行。仓库的另一端是一个长长的柜台,上面堆放着平摊、展开的邮件箱和邮件标签。这里存放着刚到的和供不应求的书,从这个柜台订货。诺埃尔和我利用这个机会买了价值20美元的书,大部分是索拉·庞斯(Solar Pons)的书,德雷斯答应给我们题词,然后寄给我们。
下午慢慢过去了,我们向他母亲告别,德雷斯开车送我们进城,到他秘书的家里去喝鸡尾酒。后来他带着我们到一家一流的牛排店去吃晚餐。我们在吃饭和喝马提尼酒时流连忘返,但最后他不得不开车送我们去麦迪逊赶飞机去芝加哥,赶我们去芝加哥的航班,航班原定于晚上8:10起飞。总而言之,我们作为德雷斯的客人度过了大约8个小时,很难想象会有比他和蔼可亲、友好的东道主。
德雷斯的曾祖父曾是一位法国伯爵,索克城的人们对他的尊敬就像对待当地的乡绅一样。我注意到,在餐馆吃饭的时候,一位女服务员被叫过来为他服务,她知道他喜欢吃什么样的牛排(不加奶,倒去所有汁水),也知道他喜欢喝什么样的白兰地配咖啡。诺埃尔和我被索克城的人对待他的方式逗乐了,他们似乎都一眼就认出他是谁。显然,他是当地的名人。
我们还注意到,他的脑海里一直萦绕着死亡的临近。白天他无数次地提起这个问题。他向我们展示了未出版的书籍手稿,这些手稿预定在阿卡姆之屋出版社出版,他说,“万一发生什么事”,他手头有足够的书稿来维持出版社两年左右的运转。当我碰巧说我很遗憾没能见到瑞克·孟(Rick Meng),这个他最近雇用的年轻人,以减轻他的大部分日常出版杂务时,德雷斯闲聊着说,他正在培养这个年轻人,“当他离开时”接管事情。
饱餐一顿后,当他和他的秘书在机场留连,等着为我们送行时,他有点消化不良。但对他来说,这也许是另一次心脏病发作的警告信号,他那温和的好心情被抑制了,担心这轻微的不适。他心里非常清楚,另一次发作随时都可能把他带走。这个精力充沛、强壮有力的人,作为一个小说家、教师、出版商、诗人、讲师、书评人,数十载不眠不休地鞭策自己,在拥挤的工作量下坚持了下来,这可能会使两个普通人筋疲力尽,但他的耐力最终还是不行了,他知道这一点。
7月5日早上,我大约7点出去拿早报。我打算进城去百龄坛公司办点事,由于我是那种一般通宵工作的作家,在别人起床上班的时候睡觉,所以我在工作时间去办公室的唯一办法就是根本不睡觉。那天早上,我煮了一杯咖啡,坐在前廊里喝着,悠闲地翻看着报纸。《纽约时报》上的讣告引起了我的注意:标题是——
我盯着那页纸,我的眼睛因难以置信的惊恐而睁大,然后我把目光移开,惊呆了。从我记事起,德雷斯就一直在那里,离我只有一张邮票的距离。现在他已经不在了,而且再也不会出现了。
这时我突然想到,讽刺的是:我花了一夜时间给他写了一封很长的、很复杂的信,信里充满了问题——这些问题现在永远也得不到回答了。我原打算把这封信带进城去,在百龄坛和我的代理人之间的邮局寄出去。现在我再也不会寄了。
评论区
共 2 条评论热门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