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获2021年虹之天球图书馆“群星归位之后”主题征文二等奖
上周我绞尽脑汁,博采众长写出的稿子又被主编毙了,窗外呼啸的秋风穿过楼道发出凄厉的哭嚎,仿佛我连着看了三晚的恐怖片里的妖魔鬼怪在为我的稿子鸣冤。主编最近不知道脑子搭上了什么线,跟我们大谈特谈民俗恐怖,并表示下几期杂志都要尝试这个方向。幸好主编还有点良心,把交稿日又给我延迟了大半个月,让我好好取材。怎么办呢?早知道我就多看点泰国恐怖片了,但那也不对味啊……
我躺在床上,脑子一片乱麻,一边想着怎么把我听过的民间故事和恐怖电影缝在一起,一边进入了梦乡。当我在梦里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被黑暗笼罩的房梁和屋顶,起身环顾四周,梦里的我似乎正在一座古庙里,前方褪色的神像上落满了灰尘,神像的侧边,大殿的角落里,掩着一扇小门,门里有些许昏红的光透出,我走上前去刚想进去,就醒来了。在醒来之前,我很确定我看到了门里有什么,但无论如何都记不起来,但我知道那扇门通向的是古庙的里屋,因为这座古庙就坐落在我老家的山上,小时候放假回家,和爷爷奶奶一起住在山脚下的旧宅里。我时常跑到后山去玩,爷爷奶奶知道管不住我,但每次都会告诫我,千万不要去后山的古庙。
平时村子里的人都说这是一座龙王庙,但这座龙王庙的位置却很怪异,寺庙靠在后山的一处山坳里,庙的背后挨着断崖,甚至一部分嵌进了山里。庙的正门则正对着对面一座山的山脊,在庙前盘踞者几株异常茂盛的栗子树,层层叠叠的树冠挡住了阳光,也掩住了龙王庙。再加上古庙反常的建在背阴处,一年四季这座庙都是阴森森的。村子里的老人们在吓唬小孩子别去龙王庙时,都会一定会拿拍花子来说事。老人们会绘声绘色的描述在过去周边地区的人贩子怎么勾结庙里的老道拐卖小孩,然后在庙里打断手脚,再卖去外地要饭。虽然后面人贩子暴露并被剿除,但老道却不知所踪,而此后常常有人在庙里看到老道的身影。“就是等着把你们逮去砍手砍脚,放到罐罐里拿去卖啰”一般这句话一出,再闹腾的小孩子也消停了。我胆子小,最多也只敢到那座庙的门外,不敢再往里一步了。
多亏昨晚的噩梦,我现在找到灵感了,阴森古庙加可怕的传说,这可是绝赞的中式民俗恐怖题材啊。我马上联系到了老家的亲戚,下午我就启程回老家。村子整体有了不小的变化,新修了水泥路,还有了路灯,一些田地变成了房子,一些房子成了荒地。村子后方的小山和山上那几颗大栗子树还是过去的样子。亲戚了解到我来这的目的,推荐我去村子里文化站找李站长。
我对文化站的李站长印象不是很深,我只知道从我记事起他就在这工作了。第二天一早,我来到文化站。文化站不大,小小的院子里围着一间瓦片屋顶的小屋和一栋两层平房,院里还种着很多花草,显得拥挤而又充满生气。在进门前,门外墙上的通告栏吸引了我的眼光。这块嵌在墙里的坑坑洼洼的黑板上贴着各种发黄脱落的通知,各类事项的公示、治安政策的宣传、小广告、寻人启事……最新也是最醒目的那张,是关于将对后山龙王庙开展重点文物保护工作的通知。
我正定眼准备仔细查看,背后突然传来的说话声吓了我一跳,“前几天县里来的人弄的,想不到吧,这种小地方还能出个重点文物”。我转过身,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一位瘦高个子的老人,穿着朴素的灰色外套和长裤,里面是褪色的衬衣,头上戴着一顶鸭舌帽,花白的长头发在脑后利索地扎在一起,脸上架着一副黑色方框眼镜,一双深色的眼睛陷在眼眶里,疲惫的眼神表明老人最近可能休息得不太好。
向老人表面来意之后,得知了他就是文化站的李站长,而且幸运的是,李站长对古建筑很感兴趣,手上积攒了不少关于后山龙王庙的资料。
跟着老李进了平房一楼,屋里弥漫着旧屋子特有的霉味,同时还混杂这一股浓烈的药味,隐约可以听见其他屋子熬药的声音。在里屋,架子上、桌上堆满了文件。窗外的绿植在屋里投进斑驳的阴影,再加上屋里旧式的装潢和陈设仿佛进入了八十年代的电影里。“你也真是好运气,”老李翻出一堆牛皮纸文件袋,“省上基本已经决定要保护古庙了,到时候他们可能要修修整整啥的,可能就不能随便去看了。”
“而且啊,”老李一遍在柜子里翻找一边说,“等他们搞完,庙里原来的一些东西肯定就要被整没有了,你正好赶在他们前面。”老李又翻出了几本笔记,“好了,就这些了,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但是注意时间,我们这点闭馆早。”
之后的几天,我每天中午到文化站,查阅各种地方志、剪报、笔记、文献,在发黄的旧纸堆里寻找关于龙王庙的零落碎片,再一点点联系到一起。当我在阅读和摘录时,老李每次都坐在我的旁边盯着我,时不时回答几句我的问题。就在这样的氛围里,我查出了远超出我预期的素材,关于这座龙王庙的事件和传闻,绝对足够让我完成我的小说了。
古庙始建于宋代,但具体时间我找不到任何记载,只知道记载中,有位行脚僧人云游至此,在山中徘徊数日,在山中被神仙托梦,神仙指引僧人在山中挖出了财宝,并以此在挖出财宝的地方建成了这座庙,庙里据记载拜的也不是佛祖菩萨,而是一位不常见的龙王。僧人也在庙中深居简出,但某天却突然人间蒸发了,据说是僧人当初在山里找到的不只有财宝,还有一份秘传丹方,僧人消失不见,其实是丹成飞升了。
僧人消失后,庙产就闲置了,但时常有人来此寻找僧人的遗产,但大都空手而归。也有一些人住进庙中后不久,便和当年的僧人一般消失无影的。这样唐突而反常的人口失踪,渐渐使人们心里的恐惧大过了对羽化飞升的向往,开始有了僧人当年挖到的不是财宝,而是妖魔,用丹药的传闻引修道之人前来,那些消失的人都入了妖魔的口。从此,不仅来此求仙的人越来越少,周边居民也对山里的古庙避之不及。
不过这样的情况也没有一直持续,清乾隆三十年,有道人自号淹墟子,带着两个童子住进了寺庙。此后道士便一直住在庙里,让两个童子出门购买药材之类的东西。这样的情况持续了没两年,突然从某日起,只见道人出门,童子却不再露面。问及道人,他只回答童子家中有事,回乡去了。这事显然颇有蹊跷,但淹墟道士不仅常常炼药治病,还精通数算占卜,所以常常有人来求凶问吉,淹墟的虽然必须得隔一天才能给出答复,但十分灵验,尽管周边居民对古庙还是有所忌讳,但仍然还是十分敬重淹墟道士,直到庙里藏着的罪行败露。
自从道士来到古庙住下后,山下村里常常有孩童失踪,虽说接近山林,小孩被野狼叼走也是常事,但村里突然变多的外来人,不断增加的失踪人数开始让村里越来越警觉。直到某天一个外来人在试图拐走村里小孩时被抓了现行,在村民的拷问下他供出了自己和同伴在各地拐卖人口的事实,以及他们伙同淹墟道士在古庙建立的据点。长期以来,这伙人贩子从各地拐来小孩,带到古庙里或挖去眼睛,或截断手脚,或毁坏面容,再由道士提供的药保住小孩性命,最后卖去各地让他们沿街乞讨,这也就是所谓的采生折割。而道士提供古庙作人贩子的据点,还提供药物给小孩疗伤,从来不求财物回报,只是每次有小孩被拐到庙里他都会过目一遍,一旦挑中合眼的就会收下,但被他收下的小孩往往第二天就会不见,道士对小孩的去向也含糊其辞。
当天晚上,当村民和官兵杀向古庙,在将庙里残余的人贩子一网打尽以外,先是惊讶的发现,在白天看起来威严庄重的龙王塑像,到了夜里却变得造型怪异,仿佛被人毁坏过一般。而更重要的是在庙里人们得知了被道士带走的小孩们的真正下落,以及庙里随处可见的坛子的用途。那些被道士带走的孩子都被斩断手脚,然后塞进了坛子里,有见多识广之人指出这是在制作报耳神,将八字合适的小孩咒杀后,再将其神形魂魄封于一处,便可借其晓过去,知未来。而当人们进入在此前从没有人进去过的里屋,人们又被屋里满墙的壁画震惊,一幅地狱绘卷覆盖了三面墙,但其中很多形象极其诡异。剩下一面墙则满是杂乱的线条,稍微盯上一会就会让人头晕目眩。人们也找到了一些丹药,只有一个愣头青敢试试看看这丹药是不是传说中的仙丹。结果服药不久这人便精神失常,几天后便在家中化为脓血,而人们在庙中坛子里救出的还活着的坛童,也在同一天夜里和这人一样化作了脓血,少数几个不幸目击过程的人受到很大惊吓,不仅无法道出他们死时的具体情形,也不敢再待在屋内,只敢在露天环境活动,用现代的眼光看,很像是得了幽闭恐惧症。
至此,便是关于古庙怪异事件的最后记载。此后古庙便一直荒废,鲜有人接近。甚至在破四旧时候,周边村镇连路边的小土地庙都推平了,这座庙都没人愿意前来。而且在当时剿除人贩子时,淹墟道士却没能落入法网。官府张贴的通缉令渐渐发黄脱落,道士练出妖术而长生不死,一直藏在庙中的传闻却一直流传至今。
“我要去古庙过夜!”当我在文化站读资料时冷不丁丢出这句话时,老李看我的眼神仿佛我要光着屁股去捅马蜂窝。但老李也只是以安全问题简单的劝阻了几句,就在我坚定的态度前屈服了,甚至答应把村委会为了防止有人随便乱闯,给庙上的锁的钥匙给我。传说中会在晚上变样的塑像和覆盖三面墙的地狱变,要是能亲眼看看再写进小说里可以说是相当完美了,而且就算传说真的只是传说,在阴森森的古庙里睡上一晚也有利于激发我的灵感。第二天下午,我准备好了过夜要用的东西,为了我的创作,时隔多年,再一次前往那座古庙。
在前往古庙的路上远眺,可以看见远处山坡上醒目地长着几颗大树,而我的目的地就藏在大树的身影之下。路上的环境相比起童年的回忆并无太大变化,在一片片大大小小的玉米地,肆意横生的飞机草和荨麻的环抱下,对古庙的印象在中断多年后又重新回归,在恍惚回忆之间,我已经到了古庙门前,破破烂烂的庙门上随意地挂着一把锁,门头上一块匾额藏在阴影间,尽管有些褪色,但还是可以看出其上的“渊源玄极”四个大字。
用老李给的钥匙开了锁,简单环顾了一下杂草丛生、腐殖堆积的院子,除了记忆里的那几个坛子消失不见以外,并没有更多值得注意的东西了。我心心念念的,还是前方大殿里的那背负着种种诡异传说的塑像,和把幼小的我吓得失魂落魄的地狱变壁画。
进入大殿,我的第一感觉是意外的干净,虽然很多地方都有灰尘,但没有像大部分荒废的地方那样,各种杂物和垃圾四处散落,殿内不多几样陈设,香炉、烛台、酒杯和盘子都被摆得规规整整,但也能看出有段时间没有移动过了。而大殿里的主角,此刻正端坐在我面前的龙王像,正笼罩在一层淡淡的阴影下,即使现在太阳还没下山。当我的眼睛适应了昏暗的环境,却发现我眼前的是一尊严重褪色,只剩一个大致的造型能表面其身份的古旧泥塑神像。看到这神像的保存情况,我多少有些失望和惋惜。但接下来里屋的壁画,还是让我觉得不虚此行。从神像侧面的门进到内室,内室没有窗子,在我的手电筒照耀下,诡谲的地狱场景向我徐徐展开。
我眼前的这幅保存完整的壁画整体上与我之前在东狱庙之类的地方看见的没什么区别。但仔细看的话,很多细节却极其怪异。鬼差不是传统的青面獠牙,脸上取五官而代之的是一团触手;地狱中的种种残酷刑罚,很多施刑者不是地府鬼差,而是和受刑人一样的满是鲜血的人类,其他的怪异之处更是数不胜数,一些人的血肉绞在一起,一些人和似人非人的鬼怪互相啃噬……整幅画的底色也不是表现地狱业火常用的红、白和黑,而是绿色紫色和其他难以辩识的颜色在画面上翻滚纠缠。
更让人不安的是,我之前明明白白看到的画面,看了一下别处再看回来就再也找不到了。当我发现无论用手机还是相机拍摄壁画,拍到的都是一团混乱的色彩时,寒意爬上了我的后背。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昏暗的光线影响,我眼里的壁画和墙面似乎都带着重影,而剩下的那面挨着山壁的墙,和记载中相反,上面没有画着任何东西,但不知道只是看着那面墙就会让人不舒服。于是在里屋待了没多久,我便头晕得不行了,离开里屋简单打扫收拾了下大殿,就躺下休息了。
我昏昏沉沉的脑袋刚一躺下便进入了梦乡,但我却完全没得到休息,梦境里充斥着难以辨认的混乱景象,和让人不安的尖锐声响,当我最终醒来时,我的感觉比之前还要难受,而当我抬头看到大殿里的塑像时,我的脑袋仿佛泡进了冰水一般瞬间清醒了。
只见在白天昏暗的大殿,到了夜里却明亮起来,惨白的月光仿佛被人精心设置好一般,从寺庙屋顶的几处缺口渗进了屋里,殿内的“龙王”塑像,也向我露出了另一副面容。塑像的头变得臃肿沉重,脸上触须密密匝匝盘结纠缠,掩住了其他五官,只有几对微微发着绿光的眼睛随意地嵌在头上。塑像和身体则变得浮肿膨胀,在塑像的背后贴着一对扭曲的片状物,似乎是两片畸形的翅膀,这毫无疑问不是任何一种传说里的“龙王”。我还没从这样的可怖景象里回过神来,就被另一件事吸引了注意力:寺庙的里屋也透进了月光。
再次进到里屋,我下意识地开始寻找月光的来源,而我的发现却极其的违背常识,月光真的是从屋顶上“渗”进来的,屋顶上排列着一条条窄缝,月光在通过后显现出的样子却好似通过的是一道天窗,和那条缝隙完全不匹配的光柱正正地照在了里屋的中央,显露出地板上一块不安分的石板。我上前用力一掀,掀开的瞬间被晃了一下眼,在石板下压着的是一面凹面的铜镜,照进屋里的月光也被这面铜镜散满了整间屋子。
铜镜的散射很反常的把整件屋子照得透亮,而在这样的光线下的屋子,向我展现了我从未想象过的诡异景象。墙上的壁画变得又近又远,画中的刀山血池仿佛往前走两步就会掉进其中,画上的鬼怪罪人也随着我的移动造成的光影变化而开始运动。同时我还惊恐的发现,这间屋子此时看起来似乎有十三面墙壁,而且壁画也有了走向,十二面墙组成的画卷从之前空无一物的第十三面墙上流出,而这面墙上也出现了之前传说中的线条,但在之前的记载里也没有出现的是,那面墙上还有一道门。
三天后,主编正在微信里一边夸奖我这次的超水平发挥,但又一边建议我改掉一些不宜公开发表的过激内容。我不会改的,哪怕无法发表,自从在那天进入那扇门,了解了一切后,写下这些东西是我无法抑制的冲动。我了解到了那些荒诞不经的传说中有着多少真实成分;了解了那些丹药不是让人飞升,而是让人看见过去和未来;了解到了淹墟道士是怎样的天才:把人塞进坛子是为了让人能靠丹药看见未来景象的同时,不被过去的邪恶事物看见。而他自己则掌握了更诡秘精深的技巧,让自己的身心跨越时空。那些壁画都是他一人所作,并把壁画和其他秘密用从未来学来的超越时代的空间构建技巧隐藏起来,只有在合适的光照下才会显出全貌......未来.....那个未来.....光是看到那些骇人的暴行,那些噩梦般的形体,还有那无法名状的星空和色彩.....我现在越来越难保持内心平静,似乎在我看到那座塑像夜晚的样子真的从海中浮起时,我的大脑就受到了某种伤害,一想到我身边所见的一切,都会流向那个未来,我就恨不得现在就用最惨烈的方法死去,来让我的灵魂受到些许抚慰
今晚我不会回复主编的消息了,我会从试图楼上跳下,我会试图割开我身上的每一处动脉,我会试图服毒,我会搜索每一种自我了断的方法并在今后不断尝试,这既是消遣,也是挣扎。因为自从在那天进入了那扇门,自从被他带领着提前见证了一切,(尽管他的外形已经不能算作人类,我也能清楚的认识到,淹墟道人确实没死,准确地来讲死这个概念已与它无关)我绝望的明白了,我将会活着见证到那个未来。
今年,由虹之天球图书馆,机核,华文书局,二厂,三方联合主办的克苏鲁原创大赛“卡特杯”也如期而至的在机核正式开启,投稿时间截至8月31日,欢迎各位踊跃参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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