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说,现在网上所谓的克苏鲁神话就是扯淡。”纪川愤愤不平的抱怨着,“哪有人随便看到个怪物就能自动掉san值的,当谁没看过恐怖片还是怎么着。”
“这种事其实也是有可能的。”郭辰霆放下手中的大可乐,认真的应对道:“毕竟洛老那个时代大众观念还没有这么开放,对于认知范围外的事物有所恐惧是有历史局限性。”
“所以我对原生克苏鲁神话和COC团都没有意见,”纪川嘬着空荡荡的杯子,吸管发出了呼噜呼噜的声音,“但是现代团里面的违和感简直爆炸了好吧。”
“你这就是典型的原教旨主义者,”韩崇德漫不经心的搅着大可乐杯中剩余的那点冰块,“反正都是后人建构的,纠结这块多少有点没事找事了。”
“还不是写论文写魔怔了。”纪川烦恼的挠着头发,韩崇德立刻警觉的将薯条挪开,避免被头皮屑污染。
韩崇德诧异的挑了挑眉毛,“不是,你一个玩应数的,又不是辰霆这种文学方向的,怎么论文还和克总扯上关系了?”
“我老板最近和WCU那边的潘教授搞了个联合课题,研究方向是互联网模因传播模型分析,”纪川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的解释着,“然后课题组里有位大神提了句克苏鲁神话借助互联网的迅速传播和广泛影响,剩下就是干活了。”
“听起来不错啊,至少你是真的跑过团,也看过洛老著作的,兴趣和工作结合,岂不美哉。”郭辰霆想了想问道,“能投个几区的论文?”
“那个潘教授应该是姓潘兰德,我老板习惯叫他潘教授。”纪川翻着白眼,“而且这事听起来好,但是吃不到啊。课题组的大论文是互联网中模因传播的数学模型分析,老板打算争一争顶刊,保底是一区SCI。但是我这篇属于给课题组凑文章的小论文啊,老板都不带管我的。”
“那你似乎只能自求多福了啊,来换悲痛为食欲,解决了这些凉掉的薯条吧。”韩崇德一脸奸笑,嘿嘿嘿的将剩下那点又冷又硬的薯条推到了纪川面前,“来,别浪费。”
正在纪川一脸纠结,不知如何推脱之时,一个快递小哥走到了三人身边,“您好,闪送,哪位是纪川先生?”
纪川正愁着没法岔开话题,一边应下一边有些奇怪的问道:“我怎么事先没接到电话?现在闪送定位这么精确了吗?”
“没有没有,委托人说您这会大概率在柏拉图这边,让我先过来试试,不行再去学校找您。”快递小哥擦着汗,仔细的递过了一个快递信封,上面印着“XF”,“这不还挺准的。”
纪川一脸惊奇的拆开信封,只见里面是一封会议邀请,于是他招呼着郭辰霆和韩崇德一起看。厚实的定制信封颇有古风的用了蜡封,但是蜡封水平一般,印鉴部分像是被一个小方印斜着凿进去,又碾了碾一般,显得乱糟糟的。内中的邀请函倒是颇为精致,一个精致的章鱼头钢印蚀刻在米黄色的信纸右上角,标准的公文格式字体以墨绿色墨迹书写了邀请内容。
为进一步推广克苏鲁神话在国内的影响力,扩大关联学术研究成果及文化产业规模,我们拟于 7月27日 至 8月3日,在秦皇岛香巴拉大酒店举办“克苏鲁神话学术研究及文化成果推广促进论坛”,喜闻您在相关方面多有建树,诚邀您参加。
纪川三人看着邀请函面面相觑,甚至没有意识到快递小哥已经离开。许久,韩崇德谨慎的开口了:“纪川啊,你最近没搞什么校园贷或者地下钱庄吧?”
纪川头晕目眩的看着眼前的酒店,老板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在回忆滤镜下多少带着点不可思议的味道:
“小纪啊,这次WCU那边对这个会很重视,潘教授亲自给我发了邮件,建议咱们安排一人参加。我看你负责的部分进展不错,ppt也很扎实,但是眼界还是不够开阔,本来呢,咱们这个课题就有些跨界,正好这样一个机会能够多从其他领域吸取好的经验,从课题组的角度出发还是鼓励你参加的,记得收着点说,明白吗?”
鼓励归鼓励,纪川还是老实干完了周末的活之后,乘27日凌晨的火车,在开幕前卡点抵达了秦皇岛香巴拉大酒店,随身只有换洗衣物两套、笔记本电脑1个加手机而已。
走下出租车时,睡眠短缺、沉闷天气等造成的生理不适,结合酒店不透光的雨蓬、没有开灯的大堂,还有内中通透可见海景的落地窗,仿佛变成一张獠牙稀疏的巨口,将人们引向阴沉的大海深处。
纪川甩了甩头,拖着疲惫的脚步走向前台,嘴里嘟囔着:“魔怔了、魔怔了。”
经过一系列固定流程,在几个不认识的大佬从生命科学、传播学、比较文学等角度进行了开幕致辞后,纪川总算能够回房补觉。组织者很贴心的给每一名与会者都预备了独立的海景客房,房间标准令纪川颇为满意。虽然睡前对海景的一瞥使纪川不免又联想到那张獠牙稀疏的巨口,不过一觉睡醒后,望着湛蓝天空下被夕照映射为金红相交的晚霞,胸中郁气早已不自觉散去,只觉此番行程当真划算。
次日上午,在呼啸的海风和多变的雨水中,会议迎来了第二日分组讨论议程。对于克苏鲁神话而言,数学实在过于偏门,因此纪川的报告与生命科学、科学史等其他小众研究方向被凑在一起,单独组成了一个分会场,按照报告人们开场前闲聊形成的共识,这个分会场被戏称为脑洞分会场。
脑洞分会场中的气氛颇为欢快,与会的都是一些年轻学者或者如同纪川一般的研究生,再加上参会者大多报告的都不是自己的主要研究方向,因此对报告的讨论既充分又开放,纪川关于《克苏鲁神话生物的模因传播数学模型分析与建立》的报告得到了台下听众一致不明觉厉的响应,互动提问也是寥寥无几。
纪川对此没什么意见,因为在报告会的一半过后,他的注意力就被另一篇脑洞大开的报告吸引了过去,物理所钱老师的《基于时间晶体的记忆性生物体结构研究》,和他的祖师爷波动天君薛定谔一样,跨界去了生命科学领域。
这篇脑洞歪的不像话的文章,以一种非常严肃的态度研究了克苏鲁神话金句“那长眠不朽的并非逝者,亘古中连死亡也会泯灭”(That is not dead which can eternal lie, And with strange aeons even death may die)的原理,并提出了一种可能在宏观尺度展现时间平移对称破缺特性的耗散结构设想,如果不是公式推导只占了2页ppt,纪川都想推荐这篇雄文去参选搞笑诺贝尔奖了。
这篇论文的弥足珍贵之处不仅在于打开了分会场的格局,还在于其成果的发散,纪川注意到这种耗散结构具有一种很奇特的性质,它会自发向外扩散信息。
众所周知,信息是物质,而经由信息论的转换和数学工具的(定性式)粗估后,纪川惊喜的发现自己的模型能够与其结合,将模因传播模型问题近似转换为放射性物质扩散模型。
这个发现使他与钱老师的探讨更为热切起来,两人在分会场内聊了一阵不过瘾,于是去茶歇开了专场,直到大堂经理过来赠送了两杯饮料,才顶着泛红的浑浊月光,心满意足的各自返回客房。
“小纪啊,潘教授说他刚好在国内出差,想要去秦皇岛那边转一圈看看。我和你大师兄一会要上去巴黎的飞机了,实验室的其他人也跟他不熟,就不安排别人了。明天早上你接待一下吧,其他事会务那边都已经搞定了,你不用操心,上午11点接个站就行,好吧,不说了要登机了啊,我先把信息发你。”
于是,纪川只得赶着上午10点半蹲在秦皇岛站出口处,手上举了块大牌子,上书“潘兰德教授(WCU)”。不是纪川不想写其原名,实在是他老板发来的个人信息有些乱,电子名片上乱糟糟的标注着:潘兰德,AP,painland,A.D. panland,WCU,数学和计算机科学,模因课题组等信息。
纪川看到名片的第一眼还以为他老师悄悄入坑了万智牌,等回过味来想找老师核实这潘兰德到底怎么写时,只余下服务商无情的通告: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11点,人群涌出出站口,一个高个子左右看了看,就径直向纪川走了过来。纪川看着对方头顶四方帽,短袖短裤小书包,棕色露趾沙滩凉鞋的造型,以及扑面而来的香水味,忍住胸中翻涌的吐槽欲望抢上前去,还没等他开口,来者便主动打起了招呼:
“纪川同学是吧,你好,我是潘兰德,你老师喜欢叫我潘教授,我也很喜欢这个称呼。”
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听得纪川大喜过望,一边引着潘教授向等在路边的出租车走去,一边攀谈道:“潘教授您怎么想起来这个会了?”
“因为有疗养啊!”潘兰德震声:“如果不是组委会要求必须有投稿和会议发言,我就直接过来了!”
旅游城市的出租车司机也是见多识广,没对老外大惊小怪,等潘兰德下车自行前台领门禁卡时,才对纪川打趣道:“小哥可以啊,看不出来还是个留学生,刚才那人是你老师?”
纪川一边摸手机付账一边说:“是我们课题组的一位老师,是合作项目,合作项目而已。”
“这边老毛子来的多,黑人的确没见过几个,他们肤色都是那样吗?”司机收了包车钱,心满意足的离开前随口问了一句。
“我是来自埃塞俄比亚的非裔美国人,所以肤色和传统印象中的黑人可能有些差别,牙也没他们那么白。”回来招呼纪川上楼的潘兰德突然出现打趣道,让司机和纪川都有些尴尬。
潘兰德摆摆手放走了司机,接着就招呼纪川一起去秦餐厅吃了顿午饭。一顿饭吃下来,纪川发现潘兰德是个颇为乐观健谈的人,除了必备的数学界八卦动态,对于克苏鲁神话的梗也是信手捏来,还是个资深猫奴,家中主子一身豹纹,凶萌凶萌的,和纪川家中的三只肥仔截然不同,两人相谈甚欢,顺便还聊了聊本次会议的收获,倒是化解了不少尴尬气氛。
饭后,会议闭幕式,潘兰德直接拉着物理所钱老师和纪川去了外面茶歇,开始了友好的学术交流。
“这就是我最后一次见到钱老师的情况,我们也不熟,之后我也没去疗养,剩下的事情我是真的不知道了啊,警察同志。”8月1日凌晨,纪川坐在派出所问询室里,疲惫的说。
“你再仔细回想一下,我们请你来这里配合调查,那一定是事出有因的。”坐在桌子对面的老民警扶了扶执法记录仪,严肃的说。
“不是,我们聊了一下午耗散结构和放射性传播模型,耗散结构那块主要是潘教授和钱老师在聊,我没什么学术基础就是听着,传播结构这块我们一块推了几个转移矩阵,然后就散了!散了!知道吗!”纪川只觉得一股热血上头,说着说着连手都哆嗦了起来。“我一穷学生!开完那个破会!别说疗养了,连歇都没歇一天,直接就回了实验室!你们指望我知道什么!指望我认罪伏法吗!”
“你给我严肃一点!到这里问话是什么性质的事情你想不清楚吗!”坐在电脑后面的年轻民警拍案而起,“我告诉你!我们是充分调查了监控和证据,充分考虑了你的学生身份和前途,才以这种形式请你过来的!你不要不识好歹!”
“好了好了,你也别紧张,再仔细回想一下,你们离开茶歇之后干了什么。”老民警看着面露震惊纪川,温言补充,并将年轻的同事拉回了座位。
“我们,我们聊到了傍晚,潘教授提议去海边转转,边走边说。”被当头棒喝之后,纪川有些脱力的瘫在凳子上,再次回忆起秦皇岛一行的尾声。
“对了,潘教授,您的全名是?咱们留个联系方式吧。”聊得兴起的钱老师突然一拍脑门问道。
“潘兰德,painland,P-A-I-N,land。”
“这个姓第一次见啊,有什么典故吗?”钱老师好奇追问到,纪川也竖起了耳朵。
“差不多4700年前,埃及人建造了金字塔。”潘教授的语气仿佛穿越了时空,随着天色渐晚脸色也显得愈发幽深。“2200年前,祖龙修建了长城、阿房、陵墓等,这些奇观都是万千生民所筑,宏伟,但令人痛苦万分。”
“想不到您是个心忧苍生的。”钱老师打趣道,“所以您这个姓氏是为了纪念美国建国以来黑人所遭受的压迫吗?”
“我是指,蓄奴、贩奴以及之后的一系列事情,属于正常的资本运作,以及一些旧制度的活用,我并没有参与。”
“你们不是喜欢说实事求是嘛,这个叫入乡随俗。”潘教授露出了愉悦的微笑,一阵海风吹过带来了阵阵腐臭味。“这个‘pain’主要是为了纪念祖龙修筑奇观的过程,顺带缅怀一下金字塔的时代。”
钱老师愈发疑惑,倒是纪川反应了过来:“钱老师您别被他忽悠了,他这是赶着克苏鲁神话论坛,玩黑法老的梗呢。”
哄笑过后,望着仅留一丝余晖的地平线,潘教授开口了:“我的确不是黑法老,数千年了,那具身体早已风干了;我也不是祖龙,黑龙之身现在仍孕养在水银河流中,等待时机。”
“还玩梗是吧!”纪川来了劲头,“不就是暗示你自己是奈亚么,来,咱们从呆毛开始说!”
“我也不是所谓的奈亚。”随着日落余晖完全消去,潘教授转过了身,海滩上没什么灯,阴沉天气也阻挡了月光,他的肤色几乎完全融入了夜色中,一副白牙仿佛飘在半空,风声渐强,隐约有些尖利。“或者说,从来没有一个奈亚。”
“非要说的话,信使都是消耗品,他们并不是一个人,只是拥有同一个使命,同一种理念,同样的思想。”
“那也得有机会把算法写进去吧,黑法老、秦始皇和你都快成间隔2000年等差数列了,怎么写?靠祖传的DNA吗?”
“不不不,我与洛氏的外神并不相同,我只是信使,外神伟力远非我所能及。”
“大家都是二创,谁怕谁啊,”黑暗中的白牙裂成了超乎愉悦的弧度:“言归正传,用我们刚刚的讨论成果来说,原理很简单:当存在一个持续辐射信息熵H1的耗散结构B1时,可使另一客体受H1影响,有一定概率转变为新的模因传播节点Mn,而辐射扩散后,其中心节点Mc有一定概率形成新的耗散结构B1`,当B1是基于时间晶体的耗散结构时,B1与B1`之间能够通过共识算法建立……”
伴随话语一同出现的,是沉重的气味、腐臭的颜色和炫目的噪音所构成的杂乱交响。
“你们的研究成果很有用,我会替你们发布在arXiv上的。”
“你不能指望我以一己之力推动你们的产业链全面发展啊,我是来推动你们加速发展的,又不是来当保姆的。”
“信使,信使,我一开始就说了呀,多亏了你们,地球才能加速发展,让我们这个温暖的大家庭添加新成员。”
月光穿透云层,黑暗、知识与海潮一同退去,纪川脚下一软。
兵荒马乱中,一些文件跌落地面,合上眼睛前,一页档案映入了纪川的眼帘:
Andy D Panland,西卡罗莱纳大学副教授,男,在基本信息旁,一位戴眼镜蓄胡子的白人正在对镜头露齿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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