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呃……今天是新兵报道的日子,有些可怜的小子要去凡尔登了。
不敢想象你们国家的军队居然在你这种人手里……你知道维庸吗?
那我给你念一下开头的一段。“我宁愿从来不曾听过维庸这个名字,我宁愿从来没有看到过《遗言集》和《绞刑者谣曲》,我宁愿从来不曾去过国王囚禁他的城堡……”
菲利普说用第一人称写作的人都是分不清真实与虚幻的自恋狂。
那继续吧,我现在知道维庸是个被迫害的诗人和他的代表作了。
“十天前兰斯叔叔寄来一个包裹,信中称父亲辞职前留下了许多舞台设计稿和一张不菲的钞票,希望我可以留作纪念。他再一次对我父亲的失踪表示抱歉,但我已经感觉不到悲伤了。”
父子亲情?他的小说里的人物从来都没有一个正常的父亲,不是疯子就是控制狂。
有点耐心。“我一直没打开那个包裹,但我又将它放在床边,我需要与这个包袱保留一些若即若离的关系”
对,他花了大量的心理描写阐述自己、包裹和父亲的关系,一共二十七页。
机缘巧合 “我”打开了包裹,后面是原文。“我开始怀疑这些是否出自父亲之手,比起他那么严谨的人在自己的设计稿上留下一团蛛网似的潦草文字,我宁愿相信他会把手枪伸进嘴里毫不犹豫扣动扳机。怀疑,厌恶,冷漠,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好奇,我开始仔细辨认这些文字。我对他的笔记再熟悉不过,我只能怀疑他在写下这些低语时的状态,醉酒,或者吸毒。”
“我”辨认出这些文字都是维庸的诗句,设计图也是曾经国王关押维庸的莫恩·苏·卢瓦城堡内部构造,甚至还有前往城堡的详细路程规划,“我”认为父亲不辞而别消失在欧陆一定与维庸和这座城堡有关。
就算没有关系卢瓦河谷的城堡也值得一去,我们法兰西的骄傲。
从这里你可以看出来“我”究竟是什么样的性格。 “我”直接联系莫恩·苏·卢瓦城堡的主人,现在这里是伦道夫家族的私人财产,据说城堡的主人是一位优雅美丽的贵族小姐。
“我”询问巴黎高师研究维庸的学者莉莉丝,得知那位贵族小姐曾经是她的学生,在读书期间发表了许多研究维庸的文章,她曾表示自己就是维庸的后人,希望用自己的方式让祖先重新收获世人的关注。
“我”拿到了莉莉丝女士的介绍信,但是情况并没有好转,女主人依然拒绝“我”到访。“维庸此刻已经成为了我的梦魇,他正从最开始的包裹中缓缓爬出,啃噬着我所剩无几的理智,就像我在父亲失踪之后花光了所有的积蓄到欧洲游历,这一切仿佛和我的父亲已经不再有关系,而是一种不可能更直白的挑衅。”
机会很快就到了。一次拍卖会通告中“我”看到一批来自伦道夫家族的拍品,多年来被父亲逼迫训练的美术修养让“我”认出了一幅拉图尔的仿品。其实并不严谨,这个“我”没考虑到这个世界上还有无数伦道夫的事实,准确来说这是一次押注,“我”用那张意外得来的支票高价买下了这幅画……
落魄的伦道夫家族无法承受来自“我”和苏富比的高额罚金,她只有一个选择,让“我”进入城堡。
就像《白教堂迷案》一样,菲利普喜欢写一长串背景介绍,如果是我开篇就该是“我”坐在从伦敦港前往加来的渡轮上。
“坐在渡船上,舷窗外英吉利海峡被厚重的雾气笼罩,就像我离开熟悉的美洲大陆前往这片算不上贫瘠又毫无生机的岛屿的那个夜晚,我以为那雾气是失踪的母亲和妹妹的某种护佑,可我错了,大西洋上没有怜悯。”
……你刚才反驳我就只是在展现优越感然后告诉我这个“我”的确是你们英国佬?
“我”抵达加来经过鲁昂、艾夫勒、凡尔赛到奥尔良,你肯定比我这个英国佬清楚,我略过这些外邦人对于沿途景色不切实际夸赞的文字。
“最早让我感受到这趟行程有些异常的征兆就是在前往奥尔良的列车上,一个戴兜帽的男人夺走了花边新闻报纸对我的吸引力,没有任何缘由,我看不到他的正脸,那兜帽从后面看去也没有任何花纹,甚至连颜色都那么普通,但我没有选择地将目光移了上去,我开始在脑海中构想这个人的肖像,出现的画面全然不来自我受到过的任何一种训练,一种粘稠的、流动着的颜料在光滑的画板上肆意蔓延,秃头,皱纹,嘴唇上被剑豁开的伤口……就像维庸,就像维庸。”
我现在相信这一定是菲利普先生的手笔了,“就像维庸,就像维庸。”他总是先入为主读者一定喜欢这些废话带来的延宕。
“我”遇到的第二件怪事是等待守卫通报女主人时在小镇上的咖啡馆中,“城堡的侍卫是个看上去饱经沧桑的小伙子,但是完全不合身又失去了光泽的铠甲告诉我他与这座城堡的联系之浅薄……”……“她把咖啡放在我的手边,皮肤碰触在一起,侍女向我投来一种异样的微笑,就像我对于法国女人的一切幻想……”……这里。“一个穿着斗篷的男人冲进咖啡厅,如圣徒礼赞般站在摇晃的高脚凳上,矮小肥胖的身躯就像一个腐烂的肉球,流出脓水一般的声音。‘En ce temps que j'ay dit devant, Sur le Noël, morte saison’……”
菲利普以前不懂法语,他从不在作品里加入自己不懂的语言,但是他的桌上放着几本发黄的法语教程,或许闭门不出的这段时间里法语成为了他的新宠。
你知道这是维庸的一句诗就行了。“肉球以为凭借着这种低劣的表演就可以换取一餐饱食,但很明显事实并非如此。那个典型的法国女人收起了她对于客人的温柔拒绝了他的一切要求。尽管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或许只是为了嘲讽,我为他点了一份牛排,但他已经来不及接受这迟来的善意,冲到我对面将咖啡一饮而尽,直到他的胡子中挂满了棕褐色水珠,这才拍着肚子,心满意足地走出去,仿佛这样做不会有任何后果。牛排被礼貌的端上来,侍女的道歉被淹没在噼啪的爆裂声中,美拉德反应泛起的一团烟雾扭曲了那个男人离开前坐的椅子,就在我的对面,将那块羊皮纸融化了。”
去掉你不喜欢的描述和修辞,那是一副拉图尔的画,假画。
不重要,换成达芬奇,提香,伦勃朗……任何一个你知道的画家。
“我”也这么想,所以把羊皮纸小心地藏在身上。守卫很快回来,将我带入了莫恩·苏·卢瓦城堡。接下来又是一串很臃肿的环境描写。
有点耐心,这段很重要。“守卫不屑于我提出的任何问题,所以我也不再自讨没趣,”你知道他会问哪些问题,无非是维庸、地牢和父亲,“我试图跟上他的步伐,但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只剩下影子苦苦勾连,直到一团更大的阴影把我们完全包裹它们才结束了自己的苦难。两扇门矗立在我面前,我试图用自己引以为傲的美术常识辨别眼前的一切,年代,材质,线条,作者,内容……它们似乎存在于一个我从未涉及的历史轴线之上恣意发展着,甚至只从它自己身上都能看出某种交替性的时间脉络。上面雕刻……熔制……装配……这种纹饰一定是某种生物,初看像是某种家畜,只是抽象的线条让它们变得难以辨认,可当我投入更多的精力这些东西的可怕之处才真正显现,它们似乎是进化论未曾覆盖的某种反例或者发展到某一时刻的变体,一旁简单的几何纹饰也是这种生物的构成部分,它以一种磅礴的生命力四散延展出无数不符合逻辑的躯快,匍匐在整个大门上。”
菲利普怎么会写出这种东西,《白教堂迷案》发表之后他写了很多文章批驳市面上其他同主题猎奇小说,“对于引发读者反胃的东西,要不然作者应该保持克制,要不然它……”
“根本就不该存在。”这也是我很喜欢菲利普先生的原因,他对尸体的描写相当克制。
不,除了这扇大门城堡内的一切都很普通,黄铜烛台、先祖壁画、砖石壁炉、丝绒座椅、玻璃花窗、暗红色的金丝边地毯……“我”见到了城堡的女主人,玛蒂尔达,身材高挑,长发,单片眼镜,眼神犀利,暗红色的金丝边长裙,标志着“她和城堡互相的占有属性”,这句是原话。
然后是一阵毫不真诚的寒暄,“我”没有告诉玛蒂尔达维庸和父亲的关系,穿斗篷的神秘人和羊皮纸,玛蒂尔达也并不相信“我”只是个狂热的文学爱好者这种鬼话,由于“我”的胁迫,她没有心情拆穿我的谎言。但出于自己的身体状态她也不准备亲自带“我”参观城堡,她是一个典型的城堡女主人,脸色惨白,被头疼困扰,“我”被允许在两个小时内自由参观——在守卫的随身监视之下。
“这个世界上总会有一些贪财的人,就比如我面前的这一位。一身庄严的铠甲已经尽可能遮挡住他的贪婪,但是那目光从头盔的缝隙中被抛掷出来,依然精准地砸在鼓起的口袋上。用金钱换一点自由,公平合理。只是我们都在等待着对方的请求,做那个帮助别人的人,而不是打破默契的人。”
我希望德国也能遵从这种默契……所以最后是谁先开口了?
“我”。“我”用身上最后的零钱换取了一个小时纯粹的自由,又是一长串的内心独白,我也没有耐心一个字字地读完,菲利普试图剖析当时“我”脑海中的一切,这个不计后果的举动让“我”失去了返回英国的路费,他甚至列出了大概三十多个不应该这样做的理由,不算上被涂抹掉的,我不清楚他为什么对这笔钱这么介意。
作者总会和自己的角色产生一种不切实际的共情。所以接下来就是完全属于“我”的探索了?
我就知道,全世界的人都以为法国城堡的酒窖中藏着什么秘密,直到法国人自己也信以为真……我和你讲过我妈妈总给我讲起的那个故事吗?从酒窖中爬出来的猪血肠?
“沿着狭窄的石阶走入城堡地下,砖石路面越来越宽,两侧突然出现排列整齐的木门,这里似乎曾经是下人的居所,如今已经被更享受孤独的生命——还有非生命——霸占。灰尘为一切编制了一层毛毯,捕捉着我的足迹、手印,甚至呼吸的气息。就算那个士兵不打算向玛蒂尔达汇报,她看到这些也会明白我并没有遵守诺言。过道尽头是一扇更大的木门,碎裂的铜牌告诉我这是这座城堡的酒窖,铁链粗鲁地盘绕在上面,比聒噪的士兵有用得多。我原本不想上前挑衅,可一束目光将我俘获,我的手脚被捆绑起来,它将我拖到门前,在尘土上留下一条长长的痕迹。”
“我十分纠结用这样的描述是否合适,它可能会让读者误认为这里还有其他人,但事实并非如此,那束熟悉的目光来自一副画作。我在城堡中看到了许多人像,无非是所谓伦道夫家族的先祖,他们已经死去了,徒留下一双睁开的眼散发着腐朽的气息,只有腐朽能够让人从内心生发敬意,这是永恒的律条。但这双目光中却全然只有最纯粹的挑逗,他不想维护什么不存在的东西,而是在勾引我发笑,笑出声来,让被收买的守卫和孱弱的女主人听到我的笑声。我感受到自己的嘴角不受控制地震颤,残存的理智让我掏出羊皮纸,那双眼睛又出现在仿品可笑的脸上,细微咯咯声已经传到了我的耳中,牙齿在碰撞。我不故一切地挣脱开这目光,将发泄笑意的对象转向生锈的铁链,拉扯,这没有用,用力拉扯,铁锈落在地上,我喜欢沙沙的响声……还是我喜欢自己的狂笑,它变得无法被遏制,回荡在整个过道中。”
啊……啊……不是……爱德华……好吧,但这段文字也让我无法集中精力看新兵名册,它让我感觉很不舒服,有点……有点……
还好只有这么一小段,这种不正常的状态很快被一个孩子打破了。
这里插入了一段更像档案的介绍。男孩名叫加布里埃尔,“我”见到他的时候只有十岁。他出生在城堡中,从祖父开始他的家庭就在为伦道夫家族服务,普法战争期间父亲被征入军队,失去了左腿,返乡后玛蒂尔达承担了全部医疗费用,在闲暇的时候还允许加布里埃尔进入自己的书房。
一个很常见的法语男名……有意思……所以“我”还是被发现了?
他不是玛蒂尔达的线人,后文没有任何暗示,可能菲利普只是需要一个工具人让一切重回正常。男孩的出现让“我”不得不放弃目前愚蠢的行为,那张因笑扭曲的面容对一个十岁的孩子来说过于恐怖,他扔下托盘向城堡大厅跑去,“我”来不及思考便追了上去,直到第三个拐角才将他按在地上。
没有,离开了诡异的画“我”的笑容和幻想都消失了,现在只想和男孩心平气和地谈一谈。故事这时有了一个小翻转,男孩听完“我”的话不仅不再逃跑,反而表示愿意加入“我”的探险。
是的。准确地说男孩从很小就开始怀疑这个城堡中的秘密,他为了追一只黑猫来到酒窖——那时酒窖还没有被锁起来,透过一面墙壁可以看到淡紫色的光芒,四周都是野兽的嚎叫,这场童年遭遇成为了他梦中的常客。一有机会他就会来到酒窖中摸索,只是毫无收获。直到去年女主人的父亲去世,他的尸体被发现躺在酒窖的地面上,酒窖被彻底封锁,他的冒险之旅也就暂且中断。
事实上有人代劳了,当“我”和男孩回到酒窖门前,铁链已经变成几段被扔在地上,严重的形变表示它曾经受到过剧烈拉扯,这种力量绝非人类可以做到。更古怪的是……
听到后面你就明白了。进入酒窖,男孩开始在曾经看到冒出紫光的墙壁上仔细搜索,“我”则以一个成年人的理智先闩死了房门。在男孩的叫喊声中“我”走到墙边,他发现了砖块上的文字,诡异的是他确信自己之前检查过这面墙上的每一块砖,酒窖封锁之前绝对没有文字刻在上面。“我”请求男孩翻译,上面写的是……
En ce temps que j'ay dit devant, Sur le Noël, morte saison
取下松动的石砖,暗格中是一个钥匙孔,现在他们证明了这面墙壁的确可以被打开,但是还缺一把钥匙。守卫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即使收了钱,闯入禁地的行为依然是不被允许的。门被重重撞了几下,门外的声音越来越嘈杂,他叫来了许多帮手,没人知道门闩能够坚持多久,“我”和男孩需要进行一场豪赌。
如果蒂尔达父亲的死与密室有关,现在只有两种可能:玛蒂尔达知道这个密室的存在,那钥匙一定在她手中;玛蒂尔达在收拾父亲的遗体后依然不知道密室的存在,那么老人在死前将钥匙藏在了酒窖中或者销毁。现在能拯救他们唯一的机会就是找到那把可能藏在某个角落的钥匙。
是的。“我们关上暗门的瞬间,门闩发出了碎裂声,只是站在墙另一侧已经听不真切了。”
因为我没办法把所有文字一一念给你听,菲利普有办法把这些写得足够吸引读者。“站在墙壁的另一侧,黑暗将我们完全吞噬,唯一的光芒来自墙面上的些许缝隙,我们的脚下是一段陡峭光滑的石阶,上下的尽头都是一团纯粹的黑暗。我拉起加布里埃尔的手,顺着石阶一点点向下挪去,他的手臂离我时近时远,身体也不时需要调整方向,我意识到脚下的石阶以螺旋的姿态向下延展,中间的空洞究竟有多深……不敢尝试,只有紧紧贴着右侧的墙壁。首先是微弱的啜泣声,然后是大哭,然后是遏制不住的大喊,无尽的黑暗正在击溃加布里埃尔脆弱的心防,我必须要时刻提醒自己,他只是个十岁的孩子。我甚至希望立刻遇到那个发出紫色光芒和嚎叫的野兽,比起没有答案的摸索,成为一摊碎肉可能是更幸福的事情。”
“我们的旅程在一片空地上结束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带着男孩走了多深,直到一脚用力踩下,不是石阶,而是松软的泥土。我试探着向前迈了几步,依然如此,这种恶心的柔软让我恨不得扔掉鞋子。加布里埃尔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我不能再用危险做借口让他停止哭闹,他挣脱开我的左手,跑到墙壁用力拍打,这都是我听到的,黑暗剥夺了视觉,可惜唯有视觉才能带来最极致的怜悯……”
这句话我无比赞同,每一个军官最大的愿望就是蒙住士兵的眼睛,让他们只听到枪声而看不见鲜血。
“我”和男孩彻底闹掰了,“我”不知道该如何哄好一个被恐惧和饥饿打败的孩子,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原谅这个欺骗他一起冒险的大人,哭声和叹气声回荡在整片黑暗之中,直到光明再次降临。
不,在守卫眼中我和男孩进入酒窖就不翼而飞了。是一扇天窗,“一个圆形的光斑突然从头顶亮起,但那光斑离我们实在太过遥远,即使男孩高举双手大声呼救也没有回应,我看到那张光明之中满是泪痕的脸,怜悯被唤起了,我将他搂在怀中,没有任何言语。一个黑点顺着光的方向缓缓下沉,形状、颜色、纹理,直到我清楚地认识到这是一个装满食物的竹篮,我们被人囚禁了。”
“我”在豪赌的时候就应该想到还有一种可能,玛蒂尔达知道这个密室的存在,所谓的铁链、守卫、钥匙甚至那个男孩只是障眼法。
这扇天窗给整个故事也带来了光明,利用食物和曾经游历欧洲的所见所闻,男孩终于愿意重新接纳我这个不怎么靠谱的伙伴。他很喜欢“我”讲述的那些故事,这一刻“我”真正收获到了作为一个作家的乐趣。开始时“我”还想套出这个城堡更多的秘密,但一开口还是变成了一些更值得讨论的话题:童年,家庭,父亲,和无穷无尽的睡前故事。这段我还挺喜欢的,“男孩在黑暗中举起小小的拳头,高唱着跑掉的马赛曲,他说自己长大后一定会好好教训一下伤害过父亲的人,这一刻他像个英雄,而我真的是个懦夫。”
故事的转折发生在两天之后,天窗每天打开三次,“我”以此来判断时间的流逝。第三天的夜晚,竹筐再一次缓缓降下,其中除了日常的食物还有两根蜡烛,两个精致的烛台和一盒火柴。在男孩开心地啃着鸡肉的时候“我”点燃了蜡烛。原文:“昏黄的灯光突然亮起,在加布里埃尔满是油渍的脸上翻起一圈昏黄的光斑,他冲我笑了笑,继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我将烛台高高举起,光芒被均匀地铺在整个石壁上,我开始第一次正视自己的处境。整个空间如我所想,是一个巨大的空井,头顶盘绕着密密麻麻的石阶,入口的石壁在石阶的尽头,不敢相信我们竟从那么高的地方一步步走下。现在所站的地方是井壁凭空伸出的平台,都是被翻过的泥土。我想到那个让维庸受难的地牢,‘新犯人不断被用竹筐运到井下,老犯人停留在拥挤的平台上,所有人谦逊地盯着为数不多的食物,祈祷着第二天醒来时精神脆弱者主动跳下深坑……’这就是维庸受难的地方,我夺过男孩手中的鸡腿咬了一口,等不及完全咀嚼就兴奋地告诉他:‘走,我们去找那头发出紫色光芒的野兽!’”
有些手稿遗失了……或者可能他根本就没写,这些笔迹是一口气写完的,我能分辨出来。后面只有一些不相关的描述。
像是某种幻觉……“‘我准备好了哦,这次我一定不会先眨眼的,三!’‘二!’‘一!’我可以看不清自己所在的房间,我知道只有给我留下痛苦回忆的画架与习作,但我必须要看清门缝对面妹妹的眼睛,几十年过去了,这是我唯一一次能为她的失踪作出补偿的机会,再看一眼那美丽的眼睛,那我用尽所能都无法在调色盘中调出的褐色,那上帝赠予妹妹的礼物……我感受到酸痛,但是那团朦胧的雾气正在疼痛中一点点散去,那纯粹的褐色越来越有光泽,直到变成一个精致的球体,一个纯粹的黑影从她的瞳孔走出,狞笑着跪在我身边,无数颜料开始从他的膝下蔓延开来,我来不及离开,那褐色已经将我与门外的女孩紧紧相连,哪怕地板上的木刺已经穿透了我的膝盖,我依然离不开那只眼睛,上帝赐予妹妹的礼物……‘哥哥,我在哪……’”
“我的四肢在以某种规律自行摆动着,一步一步走上满是灰尘的舞台。一块断裂的景片倒在地上,双手开始灵巧地寻找折断的木架,将两块木板分裂的断口叠合在一起,一枚铁钉从木块缝隙之中生长出来。我不需要考虑接下来要做什么,右手已经高高抬起,神秘的力量给予了我最后的仁慈,让我自行选择是张开手掌还是握紧拳头,这都不重要了。圆钝的铁钉穿过一层皮肤,艰难地穿过肌肉组织,再难从另一侧出来,手掌又高高举起,螺纹无情蹭过伤口各自攫取一块血肉,我已经很难再发出第二声哀嚎。趁着还没落下,他几乎是鼓足了自己全部的勇气抬头看看那可怖的伤口……可是什么都没有。举起,落下,举起,落下……仿佛在这就是我的命运,普罗米修斯的命运,永远被困在一个舞台上,波士顿或者伦敦,制景师还是编剧……”
“父亲坐在我的对面,我看不清他的容貌,只有一个黑色的立方体,但我知道那就是父亲。阿特兰号的汽笛声回荡在整个房间中,我听到女人们叫喊着不断拍打舷窗,直到那些黏腻的触手将她们一个一个拖入大海,再无声息。船体摇晃越发剧烈,他最心爱的手枪滑落到一旁的意面酱桶中,我试图将它捞出来,那块正方体晃了晃,细长的脖颈支撑不起这样的晃动,方块在一阵清脆的碎裂声中掉落在桌面上。这是我等待已久的机会,我抽出藏在背后的斧头用力劈下去,随着一声闷响,酱紫色的汁液喷涌出来,先是脚踝,膝盖,臀胯,腰间脖颈、下巴、鼻尖、额头……触手终于发现了自己的机会,抓住了我的身体,在液体中知悉或者被吃掉,我不需要选择。”你明白我要说什么了吗……
“我”就是菲利普。你一定读过那些关于菲利普的小道消息。
你想说菲利普陷入了某种幻觉在一座城堡中伤害了自己?
其实……后面还有一副画。我不知道怎么和你描述……让我试一试……一个西装笔挺的长着方块脑袋的绅士,一手拿着滴血的烛台,一手托着一个……小孩的脑袋,单膝跪在地上,另一侧是……是……
我正在措辞……某种涂鸦,一团黑色遮住了原来的印记,像是墨水瓶被打翻之后留下的痕迹,只是用笔一点点涂出来的……某些色块的大小和位置……有点像某种器官,我说不清,仿佛它们在维持着一种生命的律动,我曾经有过想把这半张手稿对折的冲动,但是……我感受到一种奇怪的阻力,似乎这些墨水是攀附在纸面上而非某种画作……在灯光下能看到他体内的文字,它们正在成为它的食物……
维庸的《绞刑者谣曲》,尽管许多文字已经被墨水遮盖但我还是可以完整地背诵出来,“我们兄弟般呼喊你们,你们对此不要不理,尽管我们被判上了法场一命归阴。但你们深知凡是人理智都要热狂……”不……我背不出来……背不出来
然后是一个箭头,那团……东西消失了,方块脑袋和小孩站在一艘船上,小男孩举着木剑,身上披着红白蓝三色的床单……我这个方块使用的透视方式……呃……你知道蒙娜丽莎吗,一个简单的立体图形更容易做到让观看的人无论站在任何角度都能产生被直视的错觉,即便我把它和我的眼睛水平放在一起……
那个方块使用了蓝墨水,这不是菲利普常用的颜色,我偷偷捡来的那些废稿告诉我菲利普只会用黑色的墨水,但是这个方块是蓝色的,除此之外还有深蓝的阴影,一颗黑色的子弹从一段穿过,立方体的侧面炸开,留下一个巨大的弹孔,子弹正缓慢地飞行着穿过立方体的中央,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穿过另一面……和菲利普被抬走的时候一模一样……那个伤口足够大,我看到子弹停留在他的头颅中……
不用了,我需要去看看那些新来的小子了。这些登记册让我头疼。
评论区
共 条评论热门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