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1948年7月11日上午9:35,外面汽车的鸣笛声此起彼伏。非常感谢库林小姐当我的助手,她那碧蓝色的眼睛十分动人,让我更有信心了。毕竟我这样口齿不清的老头子会让人不耐烦,但如果这篇口述能成功刊登,我想受些嫌弃倒是无所谓。
库林小姐开始有些不满了,那不说废话,请您浪费几分钟的时间,瞟一眼一段荒谬又生怖的被掩盖的历史吧。当然正如标题,这段历史早已尘封在了无数瓦砾之下了。
1928年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我去了东北部新英格兰地区做人文研究,其实就是出去走走,待在华盛顿什么也干不了,当时很多像我这样人都喜欢到处闲逛。我在阿卡姆附近的小镇中留宿,我忘不了那个山清水秀的罗德波洛敦镇,特别是空气让人很轻松。这个小镇好似是凭空出现,硬生生在这块土地上开辟了一处美丽的空间。
放完行李后我就在街上散步,阳光灿烂,天蓝得像是刚开封的颜料。比起它附近的小镇,罗德波洛敦实在是太发达了,汽车随处可见,每个人都各忙各的,商店紧挨着,里面很多商品或许纽约才有。生态却没有被破坏,远远地可以看到绿色的丘陵。我想起去年去的阿卡姆,简直是垃圾场。
兜兜转转了几天,我也大致熟悉了这里。但令我惊奇的是这里没有大型的镇纪念馆和图书馆,明明这才是最受游客光顾的地方。
那一天是傍晚,我吃完晚饭走在街道上。说实话,人在吃饱后脑子里就会出现奇怪的想法,我突然想起来这里的借口——人文研究。学者的好奇心是怎么也挡不住的,因为镇上没有纪念馆,我毫不犹豫地钻进了小镇旁稀疏的橡树林,想着会不会有坟墓或者古迹出现,当时我三十五岁,什么也不怕,挺着个饱肚子就进去了。
没有坟墓,是一片开阔的天地,不远处有断壁残垣以及清澈的湖泊,一只杜鹃停在一个类似梳妆台的被沙石蛮不讲理占领的桌面上,随即又飞走了。远处是在夕阳笼罩下的荒地,电线杆突兀地伫立于上。我大着胆子走近,结果大失所望,从这片废墟上来看,不过是最近的建筑风格,所谓折衷主义,硬要说,前身可能是哥特式吧。
既然是熟人,我害怕什么呢,随便找了根树枝,扫荡着瓦砾,突然我碰到了个金属物件,立马丢开树枝,用手扒开土,是个老式电话!我稍微有了兴趣。其他就没有什么发现了,除了房子后面的一个石制十字架,前面放了不知名的野花。这个大宅子现在的主人说不定还活着,只是搬走了。我打算在附近再勘察一遍。
转来转去让我又饿了,明明半小时前刚吃了一个苹果派,我昏昏沉沉地进了家装修老旧的面包店,这里面的面包是从赭红色火车头状的烤炉里出炉的,我买了两个黄油面包,店里的小伙子非常热情地向我推荐了手工巧克力,我婉拒了他。
“您知道林子那头是什么大人物的宅子吗?”我边啃面包边问。
小伙子愣住了,说道:“什么宅子?”他回头张望了一下,示意我靠近,悄悄地说:“您是游客吧,那里很久以前就是那样了,但我的雇主兰姆先生好像知道些什么,我替您去叫他。”我摘下帽子致谢。
小伙子噔噔跑回来请我去后面,我跟着他走进半圆形的后厨,面包的香味扑鼻而来,一个约摸要有七八十岁的老者正拿着一个相框等待,他背后挂着一幅手持钟摆的时间老人。我见他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向我致意,稀疏的白头发,脸上的皱纹好像跟着他颤抖,我赶紧让他坐下。
“兰姆先生您好,我是爱德华·威特利,我是一位……”
“先生,我不需要知道你的身份,这会影响我之后想说的,很抱歉。”老人颤抖着放下了相框。
我瞄了一眼,是一张一对年轻男女的合照。“这是您孩子的照片吗?”我试探性地问道。
“不算,但也算。”老人放缓了语气,“他们就是那个宅子最后一任主人。”
我见兰姆先生默许,接过了照片,猜想:“一对夫妻?”
“不,不,不,他们是一对亲兄妹,”老人笑着说,“这个是芬里尔,这个是赫尔,都是漂亮的人。”我点头应和。
“哦,可以把相框打开。”咔嚓一声,兰姆小心翼翼地把里面薄薄的照片递给我。
我接过来,仔细看了看照片上的年轻人,能感觉到这对兄妹关系还不错,年轻的小姐穿着过时的克里诺林裙。糟糕的拍摄技术使两人的容貌模糊不清,和银白色头发融为一体。我疑惑地又看了两眼,翻到另一面,“1899.4.23. 芬里尔·哈珀子爵与赫尔·哈珀小姐”。爵位的强调让我的好奇心更强烈了,什么样的家庭还私下保留着爵位的称呼?
照片左下角还有一段小字,我眯着眼睛仔细辨别是拉丁文写的,肯定就是格言了,人们都喜欢这么写。
“再见……罗德波洛敦?”我生硬地读出了这段话,不是格言警句。
兰姆先生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什么?你说什么?”他猛地站起来。我急忙向他指了指那行小字,用英语重复:“再见罗德波洛敦。”他夺过我手中的照片,扫了一眼那行字,又翻过来静静地凝视着照片上的两个年轻人,低下头叹气。
“能跟我说说这段……历史吗?”我试探性地问道,“我算半个作家,很喜欢这种被掩盖的历史。”
“先生我很高兴您能听我说,这个被别人称作传说的历史很短,不耽误您,我希望您相信我。”面前的老人落寞又坚定。
1899年三月初,那一年异常的冷,北极好像发了个大脾气,许多地方被大雪掩埋。哈珀兄妹乘坐马车来到此处的哈珀府,前一任主人没有留下子嗣,离世前只有田地、宅邸、实验器材还有书籍,以及一位盘子都端不稳的老管家。兄妹都有一头惹眼的银白色头发,皮肤与当地人相比是病态的苍白,穿着黑色衣服让当地人联想到了最早的清教徒。
所幸这对兄妹不是吸血鬼,符合人们心中绅士淑女的作风,让新来的哈珀们融入了当地。以至于芬里尔子爵的深居简出,从不举办派对,只有赫尔小姐偶尔出去采买这一情况,被居民们忽略了。值得强调的是这位小姐很喜欢兰姆先生的巧克力。
芬里尔先生从达特茅斯学院毕业,受密斯卡托尼克大学邀请,继续深造。赫尔小姐曾就读于韦尔斯里学院,但突然中断了学业,跟随着她的哥哥来到了哈珀府。这经历已经非同寻常了,当我回想起倒塌的哈珀府,不得不联想起坡笔下的兄妹,脊背开始发凉。
不过事实完全相反,两人精神状态很正常。赫尔善于演奏竖琴,两人经常会在一天中的任意时间于湖畔旁演奏陌生的曲调,但这让朴实的小镇居民更加尊重他们。
看似哈珀家族与居民们相处融洽,一种来自内心的恐惧却从1879年开始就埋藏在人们心中。那是更古老的关于哈珀府的流言,有人能在夜晚听到奸佞的笑声从尖耸的阁楼中传出,夜晚能在湖泊中看到成群的黑色水母,但转瞬即逝。我问兰姆先生他是否相信,他迟疑了片刻点了点头。“因为我看到的比这离奇的多。”他随后告诉我,1879年时哈珀府住的人不少,如今活着的仆人也对这不置可否。
“故事”继续,唯一和哈珀先生有联系的是密斯卡托尼克的教授们,而其中一位道格教授登门最为频繁,好像不停地劝说哈珀兄妹搬到阿卡姆去,都被哈珀先生非常果断地拒绝,并被粗鲁警告再来就要把他赶出去。当然以上关于兄妹二人的信息,也都是这位教授在被赶出来后,和别人闲聊时得来的。
道格教授多次登门还有一个原因,是请求哈珀先生能把一本书卖给密斯卡托尼克大学,具体是什么书,兰姆先生说不出来,道格教授抱怨时说得含糊其辞,“迪伊博士”、“魔法书”这类只言片语。我听得也云里雾里,大概是什么神秘学古籍。这么说,我找着的老式电话连接的应该是大学 。
“那么好端端的,哈珀府怎么会变成那个样子呢?总不会是闹大了,来砸墙吧。”我半开玩笑的说,或许那群我认识的疯子真干得出来。
兰姆先生向我挤出了微笑,再次捧起那张照片,好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深夜的时候突然起火,然后在日出来临时房子塌了。”
老人混浊的眼珠死死地盯着我,面部颤抖,喃喃道:“我宁愿这真的是一个笑话,但这是事实,事实!”
“我亲眼看到的!熊熊燃起的火焰比我在任何时候看到的都要恐怖,好像火焰不是从里面燃起的,是直接从外面把整座府邸吞没,没有惨叫没有求救,非常安静!我拼了命地向镇子上呼救,却……却没有一个人回答。我只好自己赶过去,寄希望于房屋旁的湖泊,但在那晚,湖泊像凝固了一样……黑色,张牙舞爪,映衬着火光……是……水母,对……我看到了湖中成群的黑色水母上下浮动,它们拖拽那墙壁上的裂缝,旁边的橡树是这诡异景象的牢笼……抬头看到夜空中撕开了一道红色口子,滴下了岩浆,我拼命地喊,轰隆一声,无数砖瓦被湖泊吞没了。”兰姆先生抱住了头,恐惧地颤抖。
我这时被吓到了,迅速站起来左顾右看。这老头是老年痴呆了吗?他在那信誓旦旦地说些什么!“兰姆先生现在太晚了,我对我这次冒昧的拜访表示抱歉,或许我明天再访比较好。”我向他鞠躬。
“先生,您还是不相信我,几乎每一代哈珀都死于非命,上一个哈珀连尸体都没有找到。”兰姆闷闷地说。
“这太不符合常理了不是么?那请问哈珀先生和小姐当时在哪?”我勉强让自己的语气变得礼貌些,说什么被掩盖的历史,这算哪门子家族诅咒?
“这算是他们最后的照片,这两个孩子被埋在废墟下,找不到了……”兰姆喃喃道。
我不想说什么,戴上帽子准备离开,偷偷瞥了一眼后面骇人的画,钟摆好像动了。我愤怒地转身离开,对这一次因为一个传说而搅乱的旅行感到不满。
第二天,我没有去那个面包店浪费时间,而是直接拎着借来的铲子赶到哈珀府的废墟。先是有点神经质地看了看湖面,没有水母,但有鱼,很好。立马开始把电话周围的土挖开,虽然可能性不大,但我想直接验证这个电话能不能用。
应该是这么用的,我生疏地拨弄着这个电话,小声地嘀咕,脑子里在盘算如果电话接通了该怎么办。我将听筒放在右耳,左手拿着有点沉的话筒,矛盾地希望接通,又不敢想象接通后会是什么。电流的滋滋声不断,在漫长的等待中,我又想起了兰姆先生那梦呓般的叙述,看着这废墟,我开始想象那片火海,黑色水母的抽搐……
眼前模糊,三声杜鹃的泣诉好像拖着我去了火海……等等!我急忙摆脱掉这些思绪。不,不可能!前面是两棵橡树,附近是黑色的废墟,脚下是讨厌的砂砾,没问题,很正常。突然,电话传来了一阵异响,有模模糊糊的声音传来,我立即打起了精神。
“您好,是密斯卡托尼克大学吗?我是威特利。我……我找到了这台电话,请问贵校知道这个哈珀府吗?”
我紧张不安,但对面没有回答,只有金属摩擦声,还有我无法描述的某种液体滑行,像蛇穿过泥潭的声音。果然还是坏的吗?我失落地想着,后悔自己像个蠢蛋一样多管闲事。
我怀疑听错了,好像传来了口音像英国人的女声。我又呼叫了几次,努力将线路挖开一些。听筒紧紧地贴着耳朵,但好像是故意反驳我,一阵尖锐的电流声冲进了我的耳朵,浑身一个激灵。
正当我想放下听筒时,一种熟悉又陌生的语言伴随着滋滋声和轰鸣声从遥远模糊的历史中传来,不是呼救,不是咒骂。沙哑低沉的声音诉说了一粒如尘土般的家族为了一本书,数百年的反抗和如今自以为是的交易。
威特利博士的想象力十分丰富,但比起现在的年轻人,还是逊色了点。本社经过商业性讨论,认为这种带有噱头,仍然依赖于俗套家族诅咒这一类的哥特小说不应投入大量出版。但介于职员蕾西·库林小姐的强烈要求和抗议下,以及刘易斯·卡罗尔先生的成就,后续事务全权交给布莱克先生负责。
威特利看了眼递来的信,随手丢在了一边。抬头看向眼前的年轻人苦笑道:“您辛苦了。”
对方回以爽朗的微笑,掏出了纸袋说道:“不辛苦,但有些历史终将被人掩盖了,我相信十几年后,您的作品肯定能卖个好价钱,这是印刷好的书。不过您不应该要写上‘依真实历史故事改编’。”
“谁知道呢,说不定这个地方都是您编出来的。不过最后以家族灭亡收尾写得太棒了!”
送走了这位莫名其妙的布莱克先生,威特利失望地打开了文件袋,虽然早就料到是这样,但不甘如利剑刺痛了他的内心。
怎么这么重?威特利抽出了这本“书”,一本黑色的有繁复花纹的书。附带一张纸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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