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疫情反复之际,为了不暂停工作,我独自一人留在单位,那是一段与世隔绝的日子。工作地点在老城区的文庙,一座百年之久的古代建筑,前后五进院子摆满了石碑。日常我会用墨拍拓印上面的内容,这是一份烦琐而又劳累的体力活,而我乐此不疲。庭院内是个清幽雅静之所在,遮天蔽日的古树犹如巨人的手臂托举着天空。树荫掩映之中藏有一泓清泉,池水清澈,偶尔有光照进来更是色彩斑斓,光与影的交叠使整个院子凭添了一股仙气儿。
工作疲惫的时候,我常会站在池边看泉水涌动,静听之下,一呼一吸的韵律在水中鼓动。我曾不止一次问自己,这一切意味着什么?只是自然之声,会不会真的有仙术存在?曾有人说过,水是会骗人的。还曾有人说过,水是万能的通道,是将灵魂送入另一个世界的桥梁。我不曾想到,原来这一切会是真的。
院中有座方形石碑一直令我很着迷,它高度仅有一米,四面形的长方体,墨染一般的颜色中透出暗绿色的纹路。上面既有文字也有图案,但始终未得到破解。行文并不规整,甚至可以用潦草来形容,像是有人用树枝在泥版上写下的。如此的雕刻技艺我从没见过
近日,我将完成的拓片邮寄给国家考古研究院进行下一步研究。出于兴趣我将照片上传到网上,最终发现在一家旧书店内有类似文字的拓片出售。本想联系店家了解其出处,可古怪的是对方没有电话或是电子邮件,仅仅留了个地址,那地方藏在胡同里。
说起胡同,那是我的童年阴影。小时候与伙伴们玩捉迷藏,圈定的范围就是临近的几条胡同。那年代还是大杂院,挨家挨户的院门都敞着。到了晚上,串胡同,谁家的院子都敢闯。但总是有一两家没人敢进,被孩子们称作“鬼宅”。传言说里面有大马猴或是住着鬼婆婆。都是大人们用来吓唬小孩儿编的故事。
有天晚上,我仗着胆子藏进一家“鬼宅”。里面有棵老槐树,枝丫伸展,罩住了半个院子。我爬到树杈上躲着,原以为万无一失,绝不会被人发现。可是躲了没一会儿,见院里的住户把灯都熄了。此时,月明星稀,影影绰绰有人影晃动。可那帮家伙不像是人,个个瘦高挑儿,伸出的两只手如同爪子,有尖尖的指甲露在外面,更为恐怖的是全都没有脑袋,而是有章鱼触角一样的东西从腔子里冒出来。我确信绝不是眼花了,触角在蠕动,在不停的无规律摆动着。它们发出的也绝不会是人声——咿咿呀呀,很难用语言来形容。我狠命的用手指抠住树干,生怕自己因为惊吓过度掉下去。如果落在这群怪物手里,不知会是何下场。
那是段没头没尾的遭遇。第二天清晨,我被发现倒在一栋门楼的石阶上。听父母说,全院男女老少找了我一个晚上。可我怎么也想不起来是如何从树上下来的,怎么会睡在石阶上。那栋“鬼宅”事后我又曾去过,普通的大杂院,老槐树还在,只是那群怪物没在出现过。后来听人说,槐字有个鬼字边儿,是不好的征兆。
自长大成人之后,我搬出胡同,日常也很少回去。小时候那段经历算是段“异事”,少被外人所知。这次为了调查石碑的内容,让我重识儿时往事,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旧书店在胡同尽头,是常说的“死胡同”。一栋略显破落的门楼,进到里面依旧是老派的样式,游廊上摆放着四季花卉,正堂的大门放下竹帘,有微弱的光从中透出来。店中掌柜的是位五十来岁的中年人,一身穿着打扮类似于民国时期的教书先生,粗布长衫,一顶瓜皮小帽扣在头顶。倒三角的脸形,棱角分明,无论是颧骨、眉毛还有胡子都如刀削斧砍一般,彰显着精明的气质,和他谈生意绝非易事。更为出奇的,是此人身高近两米,细长细长的,如同刀螂成精一般,让人看着总有种提心吊胆的感觉。也正是这位怪人第一次给我讲述了不死不灭的传说。
我讲明来意并将拓片递上,这引起了他十足的兴趣,或许是谈买卖有年头了,他有自己的生意经,说话是讲一半留一半,故作玄虚。为了能破解石碑的秘密,我以拓片为交换条件,只要掌柜的能讲明石碑来历,拓片就送他了。由此才有了后面更为惊人的发现。
据他所说,石碑上的文字是古代阿拉伯文,讲的是一个不死不灭的传说。石碑历经千年,并非埋于土里,也非沉于水中,而是屹立在幽冥之地的入口。无论真假,我将掌柜的讲的全都记下来,随后便离开了。在临出门的时候,老人只对我说了一句话。
起初,我认为那些玄而又玄的故事仅仅是店家卖弄学识,然而考古研究院发来的消息让我彻底改变了想法。一位在考古界颇有名望的教授与我视频连线,他想要看石碑的全貌。我能依稀听到他默默叨念的声音,“不死不灭、不死不灭……”看着石碑的文字,老人用苍凉古朴的声音诵读出经文,抑扬顿挫的韵律向四周延展,如坠梦中。
“神秘的深山中,不死不灭的老人是诞生于世的第一人,唱诵的经文永世不灭,黑暗源井将再度开启。”
调查工作又持续数周,我翻阅大量古阿文的记载,该语言与现代阿拉伯文在发音上相近,词义却有很大差别。丝绸之路通航之初,古阿文便传入中国,在西域地区的遗迹中曾有发现。国家考古研究院于1961年曾在塔克拉玛干沙漠腹地发掘一处墓葬群,其规模宏大,群落呈环形分布。考古队认为中央区域应该有古人的祭坛或神殿一样的建筑,但是经过数日挖掘没有任何发现。后来在中央区域边缘,靠近东南方位出土一具女性干尸。由于沙漠地区的独特气候,干尸表面呈皮革化,尸身并非躺在墓中,而是如同降生的婴儿,呈怀抱状,女人双手交叠于胸前,怀中抱着个漆黑的乌木匣。随葬品中还出土了大量宝石、金属类饰品。从棺椁位置及随葬品推断,考古队认为女子地位显赫,很可能是古代部族中的大巫或是首领。最为珍贵的是乌木匣中的卷轴,里面记录的内容类似星象图,由圆点、十字以及桥梁的图案组成。据推断,早期人类没能力制造大型工具,更无从谈到建筑,因此描绘的图案只可能是自然景观。
此次发掘引起了当时不小的轰动,但是由于随后几年的政治变革,研究工作几乎停止。近代,随着互联网技术的进步,信息化浪潮也对研究工作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研究者发现卷轴中的图案曾在金字塔、尼尔岩洞、甚至是海底遗迹中出现过。而我在石碑中拓印的图案与卷轴的记录十分相似。石碑中的文字符号很可能是古代文明的延续。
持续数日的研究,让我的思绪飘荡在远古的沙漠与风暴之中。放下书本,我又站在了石碑面前。那些不可言表的记载令我着迷,不知从何时起,我又开始唱诵经文。眼睛与石碑上的刻痕相遇的刹那,文字才真正地拥有了生命,一切的文字都仰仗于读者慷慨的诵读。
不知过了多久,诵读的声音出现在更远的位置。有着同样的韵律,同样的音调。寻声而动,我径直走向院中的水池,原有的一潭清水变得浑浊不堪。眨眼间,水漫过围栏流到脚下。此刻,我发觉有东西在水中游动,虽然看不清全貌,但是它有着明显的四肢,背部长着斑驳的鳞片和锋利的背鳍。恐惧唤醒原始的本能,我想要迅速离开,而一切都是徒劳的,根本移不开半步。不仅如此,我在慢慢陷落,身体像坠入另一层空间。眼见着黑水没过脖子,一股股的灌进口中。
水下的世界暗流涌动,是那头怪物有意卷起的漩涡,我在不停的打转、翻滚。直到那双金色的眼睛盯着我,一切方才停下。它的头颅宽厚而巨大,彼此间仅相隔一只手的距离。我的视野被庞大的躯体遮住,金色的波纹在它的虹膜上显露无疑。面对如此一头巨兽,我找不到任何逃生的机会,或许这只是餐前游戏,就像猫捕获老鼠之后的所作所为。
如预料的一样,那头怪物并非出于对食物的渴求。它用两只巨大的爪子牢牢攥紧我,能感受到骨头的碎裂,内脏鼓胀到了极限,迟早我会爆开的。在这该死的水下,哀嚎声都发不出来,不可名状的恐惧与痛苦从肉体积聚在头脑中。当它再次松开爪子的时候,我像个酩酊大醉之人慢慢沉入水下,那双怨毒的眼睛一刻也没有从我身上移开。
自此之后,邪恶阴影笼罩着我,怪物用一种难以言说的意识形态进行交流。它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而是寄居在我的思想中 。噩梦纠缠,让我难辩真实与虚幻,无缘由的恐惧伴随着耳畔的低语而来。会是那座石碑引起的,古老的不死不灭的传说。尽管我笃信理性,但还是确信一切真实的发生过。在噩梦与幻境的撕扯中我陷入疯狂,发疯般的要为一切找到答案。回到那家旧书店,此时只有一个信念支撑着我,找到答案。
掌柜的再次见到我时并没有表现出意外,没有交谈。他将我引入后院,在一间书房内,他打开一条通往地下的秘道。下面藏有浩如烟海的书籍,不可想像下面到底有多大,完全由高大的书架与黑暗占据。我们二人穿行其中,他从书架中取出各类资料。接下来的几天,我已忘却时间流逝,不死不灭的传说从模糊变得清晰。
我不由的产生一种怪异的渴望,痴迷于那些瘫在桌子上的古老书卷。每一个句子,每一段话在记忆中循环往复。
传说始于一位隐居在深山之中不死不灭的异教领袖。他是由远古众神创造的魔像,以泥土塑造人形,额头上标有咒符,早在人类存在之初便降临于世。岁月由此得以书写,以文字记录下生生不息,符文表明那些不可名状之事。不死不灭的异教领袖在向世人昭示着旧日支配者的存在与永生。群星归位,唱诵的经文将轮回往复,永不停息。
存在于诗歌与故事中的秘密不止一次被前人发现。在一部民国时期的手抄本中记录了一次山野科考调查。里面曾写道,科考队见过那位异教领袖。
根据这份记载:于1934年5月3日,科考队在雅鲁藏布江西北区域发现一片原始森林,他们发现了一棵需要数人才能环抱住的古树,在其中有一位老人盘坐在树洞中,双手结印,错综盘绕的须发已经与树干连为一体,瘦骨嶙峋的身形几乎能显露出内脏的位置。起初认为是上古时期的墓穴,而人们离着数步远便能明显听到心跳声,这不由得让人惊叹。最为称奇的是老人的天灵盖是打开的,里面积满了一汪水。其中一名科考队员伸手去摸,没想到老人的眼睛竟然睁开了,那汪水也活了一样,瞬间翻腾起来。笔记中还详细绘制了当时的图景。人们纷纷叩拜,认为发现了神仙福地,怕惊扰老人修行科考队迅速撤离。事后有人依据记录曾再次前往,仅仅发现那颗古树还在,而隐于树洞中的老人早已消失不见。
在我看来这只是古人的神话与现代考古探险之间的巧合,会是一种虚妄之谈。直到我发现一位逝世教授的笔记和一份旧报纸,这种想法才有所改观。
资料内容可追溯到1917-1937年前后,笔记完全是手写稿,其内容绝非文学创作。最主要的一份文件详尽记述了实验全过程及参与人员。学者们对一位精神异常者梦境的记录和研究,重点的记述我摘抄如下:
精神异常者在梦境中到访过一处浮现在沙海中的城堡,以巨石堆砌而成,层层台阶扶摇直上,上面刻写着不为人知的符文。城堡中不时的传来阵阵嘶吼,在声音的感召下,异常者步入神殿,一位长发老者悬于半空,其眉心当中长有颗怪眼。环顾四周,还有近百名信徒跪拜在地上,唱诵经文之声不绝于耳。
旧报纸的开头标记着北平档案馆影印版本号,报道的内容为1936年民国地方政府清剿了一处会道门的集会地,在行动中收缴了一尊石雕偶像。集会地隐藏在深山中的一处庙宇,侦缉队在此处还发现一座地牢,里面关押着从附近村中掳来的年轻人。经亲历者描述,庙宇中进行的是一场独特而凶残的异教仪式。他们被迫脱光衣服,在身体上书写未知的异教符号。但所有人都讲述,那位异教领袖的眉心长有一颗眼睛,赤红色的眼睛。人们不知道他从何而来,何时降临于此。但是都清楚的记得,当老者出现便会有鼓声及吟唱的歌声,每到此时众人伏地叩拜。
至于石雕的来历,当时警方拷问那些异教信徒后得知了一些离奇故事,因为担心造成民众恐慌并未对外透露。小报记者还依据亲历者的描述,绘制了异教领袖的肖像。此事一经传出,在社会上引起了不小震动。一些科学研究者看见那尊石雕,确信那是出自比夏商时期更为古老的文明,或许是贼人盗掘了某处古墓所得。报纸上刊登出石雕照片,但出于当时摄影及印刷技术的限制,图像很模糊,仅能辨认出是一头略有人形四肢,头部长有多根触手的妖怪,其面部混沌不清,背后生有一对肉翅。石雕为全身像,那头怪物做思考状攀附于石柱顶端。
参与调查石雕的专家曾透露,其表面镶嵌着鳞片,不像是金属制造,或许出自某种爬行动物,现阶段不得而知。鳞片表面还附有一层黯淡发绿的黏液,这让专家组误以为是件青铜雕像。
此事件后续由多家报社跟踪报道。直到1941年,日本侵略军扫荡北平城,劫掠了大量文物和考古文献,石雕及相关资料随同北京猿人头盖骨一同被日军抢走。
翻阅大量资料之后,我在想方设法找寻不死不灭老人以及那头长着巨大肉翅怪物的下落。只有找到噩梦之源,才能彻底恢复平静。
我连珠炮式的提问让掌柜的连连摇头,再三逼问之下,他还是讲出了一些隐情。如资料中所述,不死不灭老人的出现会是一种信号,作为大祭司,他在引领旧日支配者的仆从们开启一道门。那些大能者以及永世不灭的生物,它们的存在远比我们生活的土地更久远……来自一个异常遥远的时空。
意识已模糊不清,人类只有在诗歌和传说中捕捉到一丝残存的记忆,只有那些遁形于世的大祭司才知道如何唤醒旧日支配者。没有人知道该如何进行祭典仪式,人类思维无法融汇贯通全部内容。我们生活在一个名为无知的平静小岛上,被无穷无尽的黑色海洋包围,而我们本就不该扬帆远航。
无尽的混沌时光,旧日支配者能够影响最敏感人类的梦境,与它们交谈只有通过这种手段。它们的语言才有可能触及哺乳类动物的血肉头脑。
巨石堆砌的圣城再次浮出海面,地底的黑暗邪灵也会钻出大地,腐朽而鬼祟,来自早被遗忘的海底洞窟。
至此,掌柜的不肯再说半句,如何寻觅不死不灭老人的踪迹只能依靠我自己。当晚我就离开胡同,回到宿舍躺下。希望大量的酒精能让我入眠,一切都无济于事。耳边的低语从没停止,那些吟唱的曲调时而悠远绵长,时而在深海中随光穿梭。我能分辨出曲词的内容,那是来自石碑上的经文。
似睡非醒,我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在那里森林倒悬于天,黑色的海水在脚下翻腾。禁忌之地的统治者——森林之黑山羊,头上长有弯角,卷曲的黑色长毛覆盖全身,它有着壮硕的身体,前肢却长着人类的手臂。我在交叠的时空中随波逐流,而那只怪物却能轻松应对,即便不动四肢它也能调节与我之间的距离。
我终于看见了它的眼睛,森林之黑山羊高抬起手臂,在其腋窝处藏有一颗诡异的眼球,光秃秃的肉球中有条黑色蝌蚪一刻不停的游动,黑与白交融成一整片荒芜的虚空。我的视线没在离开过那只眼球,即便是眨眼这种微小的动作都停止了。眼见着漩涡状的空洞要将我吸进去,身体与四肢扭转在一起,而我的头脑是清醒的,在一圈一圈的旋转中,我离着那颗怪眼更近了,直到被彻底吸进去。
眼前的景象令我恍然大悟,光怪陆离的海市蜃楼浮现于瀚海之中。我的脚下不在是黑色的海水,柔软的细沙如少女的长发。我能感觉到它的温度,双手握住沙粒,看着它从指缝间随风飘荡,那是一种期盼已久的真实。
穿着麻布长袍的信徒围成圈,双手高举过头。人们从四面八方越聚越多。最初的沙丘已被众人占据,信徒们在大祭司的引领下唱诵经文。我一步步朝着中央走去,那里本该是空无一物,塌缩的时空却在此重叠。沙地之上有个巨大的黑洞,像是将星辰都能吸进去。有位盘腿打坐的老人悬浮空中,是那位不死不灭的异教领袖,他双手捧着古卷,面容不像传说中让人毛骨悚然,他的身体也不在干瘪僵硬,而是充满生机。
人们总是抬着高傲的头颅仰望天空,却忘记了谦卑俯首注视着大地。黑暗源井是一切力量的基石,人类最为原始的情感来源于此,忠诚的信徒在祈祷中开启通往未知的大门。晦暗天空中的繁星幻化为海洋,巨石堆砌的圣城从中徐徐落下。曾经它带着石柱与墓室沉入海底,连意念也无法穿透,此刻将重建它在地上的统治。我见到了梦中出现的巨石城市,石块的线条全部违背几何原理,我怀着惊恐的期待匍匐于地,借助沙粒的震动感应到地下传来的永不停息的呼号。
评论区
共 条评论热门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