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为《洛夫克拉夫特:神话背后的故事》的第一章,该书于1972年出版,是较早的关于神话幕后的书籍,比第一本学术性洛夫克拉夫特传记(1975)出版的时间还早。本文部分充斥着林·卡特的主观看法,其本人也在介绍中说明了。但林·卡特本人也可以算是在奥古斯特·德雷斯的最后时日还与之联系的人。所以文中确实部分内容具有研究价值,但需要精确辨别,不能为作者所影响。
从最初开始:霍华德·菲利普斯·洛夫克拉夫特是温菲尔德·斯科特·洛夫克拉夫特(Winfield Scott Lovecraft)和莎拉·苏珊(菲利普斯)·洛夫克拉夫特(Sarah Susan (Phillips) Lovecraft)的独子。
洛夫克拉夫特于1890年8月20日出生在罗德岛州普罗维登斯市安吉尔街194号。那时H.P.L的父母实际上住在马萨诸塞州的多切斯特。
为了正确地看待洛夫克拉夫特的出生,我应该提一下,当时A·梅里特是一个住在新泽西州贝弗利的六岁男孩,埃德加·赖斯·巴勒斯是一个十五岁的年轻人,当时在爱达荷州的一个农场里度过了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大约两年后,J·R·R·托尔金(J. R. R. Tolkien)在南非的布隆方丹出生,第二年,克拉克·阿什顿·史密斯在加利福尼亚出生。
洛夫克拉夫特家族的双方都是英国人。他的父亲是一个失去了财产的英国人的儿子,于1847年从德文郡移民到纽约,并娶了一个英国血统的女孩。从他母亲的角度来说,洛夫克拉夫特喜欢称自己为“一个彻头彻尾的新英格兰北方佬,来自地方菲利普斯和拉斯伯恩斯。”
H.P.L的母亲出身于上流社会,颇有教养。在奥古斯特·德雷斯出色的传记著作《H.P.L.:回忆录》(1945年)中,她把自己的父亲描述为“一个收入微薄、拥有大量藏书的人,幼年的洛夫克拉夫特经常在他那里待着”。我们可以假定洛夫克拉夫特的父亲来自较低的社会阶层。至少他的职业是相当不高雅的。他是个旅行推销员。
这个男孩没有一个特别快乐或完整的童年,甚至没有一个非常正常的童年。他的父亲病得很严重——事实上,他是一名精神病患者——而当时洛夫克拉夫特只有3岁大,他父亲的病情已经发展到被认为没有能力处理自己的事务的地步,他被委以一位法定监护人。温菲尔德·斯科特·洛夫克拉夫特病情越来越重,行为越来越反常,5年后,也就是1898年去世,这个8岁的男孩失去了父亲。
至于洛夫克拉夫特的母亲,她似乎是那种贪婪的生物,会过度保护儿子,让他们窒息。德雷斯说:“莎拉·菲利普·洛夫克拉夫特患有精神分裂症,她决心帮助儿子摆脱生活的严酷和危险。”在他的余生中,洛夫克拉夫特表现出了这种生活的痕迹,他像一个病恹恹的半残疾者,避开周围的日常世界。
洛夫克拉夫特在马萨诸塞州的奥本代尔度过了他的幼年,全家搬到一个小女诗人家里住,她是洛夫克拉夫特母亲的朋友,名叫路易丝·伊莫金·吉尼(Louise Imogen Guiney)。
1915年,洛夫克拉夫特在一份自传体文件中回忆了这段时期(应他的朋友、美国业余新闻联合协会的朋友、密尔沃基的莫里斯·莫(Maurice Moe)的要求而写):“我最早的记忆集中在奥本代尔的生活。有塔楼房间的基尼屋,以及曾经养过的巨大的圣伯纳德狗,都是一个两岁孩子的鲜明记忆。我们在那里见到了年迈的奥利弗·温德尔·霍姆斯(Oliver Wendell Holmes)医生,就在他去世前不久,尽管我承认我没有见过他的印象。”
小时候,洛夫克拉夫特体弱多病、多愁善感、爱读书,比起和其他孩子在一起,他更喜欢和大人在一起。他早熟到了一个错误的地步。“我两岁的时候就学会了字母表,四岁的时候就能轻松地阅读了,尽管在我非常喜欢的长单词的发音上会犯一些可笑的错误。”
他这么小就学会了读书,自然就转向写作了。他写了很多非常平庸的诗歌,一些早期的短篇故事流传下来,最早的是《洞中兽》(写于1905年)和《炼金术士》(1908年)。当然,这些故事在每一行中都透露出了业余爱好者的特征,但它们也很好地预示了未来的发展。遗憾的是,他有好几年没有在这个方向上更进一步;事实上他完全放弃了小说。1920年3月7日写给他的朋友莱因哈特·克莱纳(Reinhardt Kleiner)的一封信讨论了这个时期:“从1908年到1917年的9年间,我没有写小说了。不知何故,我产生了这样一种想法,我的故事甚至不如我的诗歌和散文。”
在其他地方,洛夫克拉夫特在谈到他的小学和高中生活时写道:“当时我的大部分不间断的、大量的写作都是科学的、古典的,怪奇的材料占据了相对次要的位置。”少年时期对天文学的热情使他出版了一份署名为《罗德岛天文学杂志(The Rhode Island Journal of Astronomy)》的期刊;十六岁时,他为普罗维登斯《论坛报(Tribune)》撰写天文学最新发展的每月专栏。
洛夫克拉夫特小时候的健康状况不允许他继续上大学。他住在家里,受母亲和溺爱他的女性亲戚(他的姑姑)的影响越来越大。1914年,他对诸如《天文学杂志》这样的业余出版事业的兴趣,使他加入了业余联合新闻协会,这是一群志趣相投的文学灵魂,他在其中找到了最早和最坚定的朋友。他出版了自己的业余杂志《保守主义者(The Conservative)》,并为新朋友出版的杂志(以各种笔名)撰稿,增强了他的写作兴趣和经验。他向这些免费市场贡献了大量的诗歌、简短的文章和他最初的几篇故事。几年以后,洛夫克拉夫特靠写作挣到了他的第一块钱,但在他短暂的职业生涯中,在很多方面,他仍然是一个业余作家,一个业余爱好者,一个涉猎者——虽然是一个涉猎者,但他那奇怪的,黑暗的才能接近一种天才的境界。
我并不想写一本洛夫克拉夫特的传记。我没有写传记的才能,我对洛夫克拉夫特的生活和个性的兴趣仅次于对他的作品的兴趣。还有比我更适合做这个工作的人,我很乐意把这个任务交给他们。 【注1】
【注1:我曾经读过一本尚未出版的洛夫克拉夫特全篇传记的手稿,是时任哥伦比亚大学研究生的阿瑟·陶·柯基作为论文撰写的。不幸的是,我在构思这本书的许多年前就已经读过它了,因此无法从我的笔记或记忆中提取数据。在完整的传记出版之前,奥古斯特·德雷斯的《H.P.L:回忆录》(本·艾布拉姆森,纽约,1945年)将会非常有用。(译注:第一本学术性洛夫克拉夫特传记出版于1975年,由德·坎普所著)】
但是克苏鲁神话的来源是洛夫克拉夫特最早的经历。有些名字和神秘的符号后来被纳入神话,可以追溯到他的童年时代,有些甚至可以追溯到他的幼年。因此在我的探索开始时需要一些粗略的传记处理。
也许这个神话的第一个萌芽可以追溯到1895年。多年以后,洛夫克拉夫特在1921年1月26日写给弗兰克·贝尔纳普·朗的一封长信中回忆起了它。在讨论他的故事《无名之城》(这是第一个用神话写成的故事)时,洛夫克拉夫特写道:“冒着无聊的风险,你会把我最近写的——刚刚写完、打出来的——《无名之城》加进去。这是基于一个梦,而这个梦又可能是由于沉思邓萨尼的《奇迹之书(Book of Wonder)》中那句话的特殊暗示而引起的——‘深渊里吞没回音的黑暗’。那个‘疯狂的阿拉伯人’的角色是我虚构的 【注2】 ——专为这个故事而写——阿卜杜尔·阿尔哈兹莱德(Abdul Alhazred)是我五岁时的笔名,当时我对《一千零一夜》非常着迷。”
【注2:洛夫克拉夫特所指的是一幅著名的对句,上面写着:那永恒长眠的并非亡者,在诡秘的万古中即便死亡本身亦会消逝。在这个故事中首次出现的对句,在后来的故事中经常被引用。】
在其他地方,他对这一信息进行了一些扩展。洛夫克拉夫特在一封写于1924年2月3日写给《诡丽幻谭》的第一位编辑埃德温·贝尔德(Edwin Baird)的长信中说:“在我五岁的时候……我非常喜欢《一千零一夜》……我做了一个少年作品集,收藏东方陶器和艺术品,宣称自己是虔诚的伊斯兰教徒,笔名为‘阿卜杜尔·阿尔哈兹莱德’——你会认出这个名字就是我在各种故事中提到的那本神话《死灵之书》的作者。”
第二年又出现了另一次萌芽。那些被称为“夜魇”的长着翅膀的怪异生物首次出现在洛夫克拉夫特的小说《梦寻秘境卡达斯》(1926年) 【注3】 中,这是他在邓萨尼风格时期夭折的中篇小说,源于他童年的噩梦。“1896年1月,”在上文提到的同一份自传文件中,他写道,“我祖母的去世把我带入了一种从未完全恢复的忧郁之中……我开始做最可怕的噩梦,里面全是我称为‘夜魇(Nightgaunt)’的东西——这是我自己造的一个复合词。” 那时洛夫克拉夫特还是个六岁的孩子。
【注3:在这本书中,你可能会想当然地认为,在洛夫克拉夫特的一个故事的标题后面的括号里的日期是这个故事实际写作的日期,而不是它第一次出版的日期。在许多情况下,这些故事直到写完几年之后才出版——例如,《梦寻秘境卡达斯》就是这样,直到1943年,也就是写完17年后,这本书才在任意地方出版。】
洛夫克拉夫特的少年作品中有相当一部分被保存了下来,通过对这些早期故事的研究,就像从他《精选信件(Selected Letters)》 【注4】 内容中一样,可以相当充分地了解克苏鲁神话是如何演变而来的。
【注4:阿卡姆之屋出版社是洛夫克拉夫特的两位作家朋友奥古斯特·德雷斯和唐纳德·安德烈创办的,为了保存他最好的作品的精装版,在本文写作之时出版了两卷《精选信件》。第一卷涵盖了1911-1924年,第二卷涵盖了1925-1929年。出版商还在出版第三卷,我可能在这本书完成之前就能买到。我还获得了洛夫克拉夫特一些朋友的信件,这些以前的研究人员无法获得的信件,我非常感谢它们的使用。】
在这项研究的某些领域,我将涵盖以前没有洛夫克拉夫特学者的数据,我将不时地纠正这些作者的错误或不准确的假设。上面引用的信,暗指“阿卜杜尔·阿尔哈兹莱德”这个名字的发明,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在《精选信件》第一卷于1965年出版之前,一名研究人员在一篇文章中指出,洛夫克拉夫特的祖先中有几行古老的家谱,其中包括哈泽德(Hazard)家族;因此,“阿尔哈兹莱德(Alhazred)”可能是一种自我强加的双关语。但是洛夫克拉夫特没有提到这一点;他可能想不起这个名字的由来了。
在写完短篇故事《炼金术士》后,洛夫克拉夫特把小说放在一边,转而写诗。如果他只是按照早熟给他的领先优势去做的话,思考一下他的小说会达到什么样的水平是很有趣的;不幸的是,他没有。
洛夫克拉夫特的诗在这里不需要我们关心。在很大程度上这与他后来小说中发展的主题毫无关系 【注5】 ,至少他早期的大部分诗歌都是对那种糟糕诗歌的痛苦模仿(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那是18世纪绅士们写的优美高雅的“即兴”诗。下面是一个例子:
【注5:除了《犹格斯真菌》十四行诗和其他一些诗歌,如精神叙述性诗歌。】
忧郁的天鹅以沉思的优雅
哀悼着不幸的法厄同的坟墓;
在草坡上,哭泣的杨树摇曳着,
小心翼翼地守护着那坟墓。
我宣称自己是上帝的父母或拥有神一样的名声
是否太过于骄傲;
当飞往高而深的地方时,
将得到像天鹅座的悲哀一样的贡品!
忠实的鸟儿沉默地漂着,
却因缺少歌声而更加深沉地叹息。
洛夫克拉夫特似乎并没有把自己当作一个诗人来认真对待,这很值得赞扬。(我可能对大多数作家的典型“谦虚”理解不深,不管是不是真心的。)至少,他在这方面是很坦率的;就像上面的天鹅抒情诗。讨论这首诗,以及他最喜欢的诗歌,他给克莱纳写了一封信:“即兴诗,或者说是‘诗歌’的顺序,只有以冷静的平实精神来对待,才会容易。如果有话要说,像我这样的韵律机制可以很容易地把内容敲进技术上正确的诗句中,用正式的诗歌措辞代替真正的灵感或思想。例如我最近收到一张明信片,上面画着在平静的溪流上的天鹅。为了用合适的诗句作回答,我回顾了法厄同和天鹅座的经典神话,是这样处理的:(他在这里引用了刚才的诗,作为结束语)——这大概需要十分钟”。
27岁时,洛夫克拉夫特又开始了他的小说试验。他那时住在罗得岛州普罗维登斯的安吉尔街598号,这是他多年来的住址。
他对某些作家的喜爱影响了他的写作风格。我并不认为洛夫克拉夫特天生是个有独创性的作家;他似乎基本上兼收并用(这是“模仿”的委婉说法),也就是说,他对几个最喜欢的作家有着强烈的热情,以至于他允许这种热情驱使他轻率地创作出类似的作品。
当然,模仿并不总是一个作家的破坏性特征,只要作家有良好的感觉或能力,或两者兼而有之,来吸收模式,把它们转化为新的素材,并利用来源,而不是仅仅继续复制它们。A·梅里特和埃德加·赖斯·巴勒斯都受到了伟大的H·瑞德·哈格德(H. Rider Haggard)的影响,从哈格斯离开的那一刻开始,他们就开始了《迷失的种族(lost race)》的传奇故事。然而,两人都把对哈格德最初的热情转化为非常原创的个人创作。事实上,大多数作家一开始都是模仿者。也就是说,年轻读者对一个或几个作家的巨大热情,往往为他成为作家的一生提供了最初的刺激。洛夫克拉夫特的情况似乎就是这样。
“关于早期阅读,”他在1916年1月20日写给克莱纳的信中写道,“大约12岁的时候,我对科学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专门研究(specialising) 【注6】 地理(后来被天文学取代),是凡尔纳(Verne)的狂热爱好者。那时候我写过小说,我写的很多故事都受到了朱尔斯(Jules)的影响。我写了一篇关于月球永远远离我们的那一面的故事——为了虚构的目的,使用了豪森(Hausen)理论,即由于月球上的重力中心不正常,空气和水仍然存在于月球上。我几乎不需要补充,这个理论已经被推翻了——我当时甚至已经意识到了这一事实——但我渴望创作一个‘惊悚故事’……我如今写小说时,埃德加·爱伦·坡(Edgar Allan Poe)是我的榜样。”
【注6:原文如此。洛夫克拉夫特对英语的语法形式不甚在意。为了公平起见,还可以补充一点,尽管洛夫克拉夫特曾在普罗维登斯的霍普高中学习过一段时间,但他的正规教育仅限于此,而且他基本上是自学的(他的好朋友克拉克·阿什顿·史密斯也是如此)。他从大量阅读中获得了大量的词汇,尤其是前一两个世纪的英国文学。】
在其他地方,他就同一问题重申:“我过去经常写侦探小说,就情节而言,A·柯南·道尔(A. Conan Doyle)的作品是我的范本。但坡是我的小说之神。我过去喜欢恐怖和怪诞的东西——比现在更喜欢——我能回忆起关于谋杀者、幽灵、转世、轮回的故事,以及文学作品中所有让人毛骨悚然的东西!”
洛夫克拉夫特最早的故事不仅表现了他对离奇和恐怖的喜爱,还表现了他对坡的盲目模仿。这一点在支持和反对洛夫克拉夫特作品的文章中争论得很多,但实际上这两位作家之间有许多相似之处,而不仅仅是重合。爱伦·坡完善了短篇小说的风格,他的大部分散文都写得很简短;洛夫克拉夫特也是如此。爱伦·坡唯一一部颇具规模的小说《亚瑟·戈登·皮姆的叙述》被中途放弃了;我们可以看到,洛夫克拉夫特对这种小说形式感到不安,他的作品从来没有超过三万字。洛夫克拉夫特的措辞与爱伦·坡极为相似,但这在一定程度上可能是H.P.L受了18世纪散文风格的影响的偶然结果。
1917年,洛夫克拉夫特又回到了小说领域,这一年虽然没有显著的成果,但也很有趣。他写了一个简短的,极具坡风格的故事,《坟墓》;接着是《大衮》,一个优秀的短篇故事,讲的是一个水手从德国人的俘虏中逃出,在一个黑色的泥岛上搁浅,岛上满是腐烂的鱼的尸体,散发着恶臭。他推测,这座岛在水下的时间很长,“由于某种前所未有的火山爆发,一定有一部分海底被掀开,露出了数百万年来一直隐藏在深不可测的水下深处的区域。”他发现了一个雕刻的巨石,一个未知系统的象形文字铭文,以及令人厌恶的浅浮雕。
这是一个有趣的预示,主题后来出现在他的克苏鲁故事。火山剧变暂时暴露了长期被淹没的恐惧;例如,海浪在1926年的《克苏鲁的呼唤》中再次出现;腓力斯的海神大衮后来成为洛夫克拉夫特万神殿中的一个小神。
第二年,洛夫克拉夫特写了《北极星》,这是“幻梦境”幻想小说的第一部,也是我们所说的“邓萨尼时期”的开端。 【注7】 这个故事以一种梦幻,忧郁,但矫揉造作般诗意的措辞写成,但也不是没有相当的魅力。这是他的故事中第一次出现虚构的史前极地王国洛玛,他在后来的克苏鲁故事中经常提到。
【注7:也就是说,洛夫克拉夫特直到1919年才知道邓萨尼勋爵。】
洛夫克拉夫特到1919年还没有完全消化这些早期的影响。在那一年,他有了一个最大的发现——这位作家对他的影响比他自坡之后遇到的任何作家都要深远。
这一发现意义深远;它重塑了他在小说领域的方向,并给他留下了最终创造了克苏鲁神话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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