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心血来潮开始做读书笔记,并且不再像之前执拗于所谓墨水的书写比键盘打字有感情的观念,让自己的书柜里徒增只写了十数页乱七八糟的内容的本子,等到若干年后再想写时再纠结于接着写还是先痛快撕。以推文的形式写出来一来便于整理,二来可以随兴所致地加入一些歌曲或者图片,增加了阅读的乐趣。写笔记的另一个原因是在读这本老书的过程中意识到,有时读书不需要追求今天读了多少,忍不住地在意还有几天能把这本读完,书本的内容会照进心里折射到现实,过去未来将来都有可能,唤起一些回忆或者激发一些想法。所以空闲下来,拾起平日胡乱留下的批注鬼画符,仔细地咂摸咂摸。
已经读了很多遍的一本书,但距离上次读完也有很长时间了,最近捡起来,再来听铁生讲讲他脑子里的故事,和他有过的“梦境”:
我告诉他们那是棵死树:“对,死了,这棵树已经死了。”
“噢,”
他们想了一会儿,“可它什么时候死的呢?”
“什么时候我也不知道,看样子它早就死了。”
“它是怎么死的呢?”
不等我回答,男孩儿就对女孩儿说:我告诉你让我告诉你!有一个人,他端了一盆热水,他走到这儿,哗——得......”
男孩儿看看我,看见我在笑,又连忙改口说:“不对不对,是,是有一个人走到这儿,他拿了一个东西,刨哇刨哇刨哇,咔!得......” 女孩儿的眼睛一直盯着男孩儿,认真地期待着一个确定的答案:“后来它就怎么了呀?”男孩略一迟疑,紧跟着仰起脸来问我:“它到底怎么死的呢?”他的谦逊和自信都令我感动,他既不为自己的无知而羞愧,也不为刚才的胡猜乱想而尴尬,仿佛这都是理所当然的。
每次读到这段都会不由感动,因为还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也做过类似的事情,要跟要好的女孩解释一些什么奇妙的事物,只能依稀记得解释的关键词有“超人”、“大炮打过雪山”......
但是你走近他,走近C,于是发现他两条塌瘪的裤筒随风飘动,那时你才会慢慢想到发生了什么。尤其是如果你见过他赤裸的下半身——近乎枯萎的双腿,和,近乎枯萎的整个下半身——那时命运才显露真相。那时,画面里就有了北京。在他的车轮下有了土地,在他的头上有了蓝天,在他的背后和周围有了山和海一样的房屋与人群。在我的印象中或者在C的形象里,有了生命,有了时间。
他们往回走。回家。回家去。仿佛在一片亘古至今的空寂之中,忽然有了一个女人的脚步,和一个残疾男人的轮椅声。他们沿着一座庙宇暗红色的围墙往回走,心中也全是那鲜明而沉寂的红色,没有界线。
“结婚吧我们。好吗?”
“好吧。”
“什么时候?”
“明天。”
这时,不知从哪儿飞起一群鸽子,在昏暗了的暮天之中,雪白,甚至闪亮,时远时近盲目地盘旋,一圈又一圈地飞,飞得很快,但没有声音,一点儿声音都没有,轻灵流畅似乎都不与空气摩擦。他们伫立仰望,他们的眼神好像是说:这群鸟儿是不是真的?
回头再读时,会忍不住认为自己现在对画面感的执着的源流正是这本书。铁生描绘的画面如此细腻,让人很想看他导演的电影.....这里C和X两人的漫步总让我想起上世纪电视剧中曾出现过的男女主人公在海边对视的场景,就像有理安奴向诸星团告白的那天一样。被染上无边金色的波光粼粼的海面,与被洗去颜色只剩剪影的两人,时间仿佛静止。这样的感受在之后还会有很多。
轮椅进不了屋,C独自坐在西房山墙下的阴凉里,正纳罕着另一间屋门上的标牌 —— “爱委会”,莫非爱情也有一个专门的委员会来管?是不是爱情也要登记呢?那么,都得填写些什么样的表格才能获准去爱呢?谢天谢地,那老太太说:“”啊,这个嘛,是‘爱国卫生委员会’的缩写。”
我想C不必再傻里傻气地多说什么了,那些事是不能够教会也不能够论证的,那不是技术那很可能那就是艺术,性爱和艺术都是永恒的问题。谁能告诉我艺术是什么,什么是艺术?我怎么也记不起C和X最初是怎样成功的了,但绝不是因为什么高明的技巧,而是一个细节,是因为一个不曾料想的细节突然扩展进C与生俱来的梦想,一个细微的动作,毫不经意,坦然无防的表达,与由来已久的梦想连接、扩展得无边无际。不曾料想,因而,想不起来是什么了。那是不能学会和掌握的,不可模仿,譬如梦。残疾使他不能经由出动而迸发,不能靠小心翼翼的配合,不能指望一个明确的目的、不能预先设计。不能设计、因而想不起是什么了。但归根结底那不是技术,不是一套严谨的操作程序。而是、一丝一缕而至迷离飘漫的一群游灵,无遮无拦一群携手的游灵,借助一个不期而至的细节显化了生命由衷的梦想,使那受伤的花朵在寒冷中开放......C不再说什么。
很多人都曾这样设想、猜测,很多人仍在屡屡设想、猜测,私下里悲怜地对C叹息,对C的爱情乃至婚姻果断地摇头,但都不说,当着C不说,回避这个人爱情的权利,回避这个话题。回避不仅仅是回避,而是否决。写作之夜我曾听C说过:那是未经审理的判决。写作之夜我曾听见X对C说:“这不要紧,这没关系,我知道我知道,这还不够吗?......”但是,不够。那老太太的表情我再熟悉不过。把那怀疑的表情扩充千倍万倍,把那无言的回避扩充千倍万倍,否决便获通过,便足够C和X天各一方互相思念多年。若再把那同情和摇头转换为对坚强与乐观、无私与奉献的千倍万倍的赞许,便是一个人渴望爱而又不敢爱、指望死又不能去死的可靠处境了.....
初三读了这本书,那时并不知史铁生是谁,高中发现史铁生成了很常用的作文素材,其实隐隐地挺为他抱不平,尽管“爱情”,“人生”那时都是十分飘渺的概念,但觉得仅仅用一句大意为“乐观坚强”的话来概括他......实在不忍。我想铁生是个很温柔的人吧,甚至比很多女性作家更甚,在此之前读过迟子建的书,是一种平静的讲述,偶尔透露出几句细碎的絮语,像是夹杂着东北甘冽的气候,浪漫都在不经意间发生。但是铁生的文字,像是把一句话在脑子里拆散咂摸了数百上千遍,再不紧不慢地一点点讲出来,也许会时有停顿,最后在留纸上的都是一条条温润流淌的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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