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梦乡》——从不同视角感受伊坂的犀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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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体上，我觉得伊坂在开篇关于主角（们）的一些回忆回溯中，向读者的视角抛出了一些概念和问题，即“现实中的生存现状以及背后的逻辑、世俗规约和法则”以及现实中我们对真相（范围可从天大的事到老公到底有没有和夜总会小姐玩过）追求的意义和必要性“。
例如直接抛出一些简洁有力的立场性问题，“所谓正确，好要看对谁而言。”某种程度上，和我日常在职场中私底下（或明面上）和同事抱怨的“屁股决定脑袋”的现象本质共享。
虽然把尖锐的问题抛了出来，但又一头扎回硬邦邦的现实中，写出“但当暴风雨来临之时，人们就慌了手脚，再无力顾及所谓的正确，只能随波逐流。”和”只要感到恐惧，大部份人都会言听计从。“这样冷漠的语句。
末了，又把我们的视野拉到事件更远的十几年后的时间线里，极富洞察却实则空洞无力地承认我们人类反反复复的历史本质，“历史这玩意儿，都是按需要编出来的。”
读者视角：现实的生存 vs 真相的意义
那些听上去还不错的名字背后，或多或少都有问题。关怀也好，故乡也好，青少年也好，白领也好。
 

只要感到恐惧，大部份人都会言听计从，这个国家的人就这样。
 

四平八稳的日子里，谁都能讲出几句大道理。主张人权，占领道德高地很简单。但当暴风雨来临之时，人们就慌了手脚，再无力顾及所谓的正确，只能随波逐流。人就是这样。
 

那些手中握有权利的家伙本就吓人得很啊
 

所谓正确，还要看对谁而言。是对日本吗，还是对国民，对党派？
 

那又有什么办法。历史这玩意儿，都是按需要编出来的。比如你一提到苏我马子或者苏我入鹿，大家是不是都没有好印象？中大兄皇子看上去像是个好人，但那搞不好也只不过是别人的杜撰而已。
 
在开篇提出这种关于真相的意义莫名其妙的问题后，故事以暴风骤雨般的力量和速度扑向读者。整体上，我个人觉得这个故事虽然表面上围绕这主角团的视角被按照不同的时序开展推荐，而在实质内容上切分成了几个大的立场代表：
主角➡️替罪羊群体
主角团➡️边缘人群体
媒体&警方➡️权利走狗
政商利益➡️大人物
针对每一种立场，伊坂都在故事推进的编排中将其特征属性对应的放大，塑造了各自的“形象”。
媒体作为舆论的第一线操纵者，真相的追求是一种形象上的包装。混淆视听、见风使舵，始终扮演好信息最高效而不是有益的传播者。
就如同从替罪羊爸爸嘴里表达的那段话，“你们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却连名字都不敢报上来。你们要真相信青柳雅春是凶手，就跟我打赌。不赌钱，就赌你们人生中重要的东西。这不就是你们现在打算做的事吗？”。
视角：走狗——媒体
片面地将这些镜头单独跳出来，以为强调负面形象，不管这一做法是偶然还是故意，通口晴子觉得至少媒体缺乏应有的素养。缺乏职业素养，但是高效而巧妙。
 
“是舆论操纵。你虽然是凶手，这一点值得憎恨，，但你其实并不是多凶恶的人。虽然无法得到原谅，但至少可以得到同情。可以通过媒体把你塑造成那样的凶手。“
 
跟真伪和善恶相比，媒体更关注的是有趣与否。只要你的爆料能引发关注，他们还巴不得呢。当然这样做同时也有风险。
 
先捧上天堂再打入地狱，人们就是靠这个取乐。
 
媒体从不播出与主流意见、社会舆论或者观众兴趣相违背的信息，这才是事物的本质。她并不觉得可以因此否定媒体，但至少说明，所谓的媒体、报道都不过如此而已。他们不说谎，但是会对说的内容进行取舍。
 
警察一方作为这个故事中扮演权威和力量的走狗角色，得到了充分多的篇幅。而在这个群体中，伊坂也给到了人物层次上充分的多样性。负责整个刺杀总统事件调查的总长既是扮演权利武力一方的第一走狗，又是深谙他们的好朋友媒介走狗力量和玩法的场内高级玩家，在这个维度上，不得不说不分立场和道德人伦，在任何一个领域或赛道能居高位者，都要具备不同程度的狠辣和决绝的觉悟和行动力。在更大范围内，以“特殊情况”为理由，伊坂也充分展现了基层走狗对权力的滥用：以“特殊情况”为由，在没有大范围群众注意的领域便射杀无辜生命。
视角：走狗——武力
“非常遗憾，那些东西要多少有多少。”佐佐木一郎闭上眼睛，又缓缓睁开，“一加炸猪排店的店主作证说你今天刺杀首相之前去他那里吃过饭，你买遥控直升机的那家店提供了当时的监控录像，有人碰巧用摄像机拍到你在河边摆弄遥控直升机。”他逐一说到。
 
他们所追求的，并不是事件的真相。
 
“形象。”佐佐木一太郎简短地说道，“形象就是这么一种东西，没什么明确的根据。人都有自身形象，社会运作也是靠形象。一家餐厅味道没怎么变却突然生意兴隆，那是因为形象变好了；原本受欢迎的演员忽然间没了工作，那是因为形象变差了。一个人刺杀了首相，却不那么惹人恨，必然也是因为有某种值得理解的形象。”
 
金田首相被刺杀了，真正的原因、动机、方法，包括真凶，他们完全没有兴趣。
 
“你现在已经溺水了，正身处泥沼之中。越挣扎，下沉的速度越快，还有可能会拖累别人。只要你听话，按照我们说的做，或许还不至于淹死。”佐佐木一太郎的话里还是不夹带任何感情。
 
在阅读中最有意思的部分就是主角这只替罪羊的视角。
为什么会觉得这个视角最有趣，主要在于放在当前我们对各种故事或体验型内容（成长型综艺、角色扮演类游戏、剧本杀等）的期待上，作为替罪羊的主角，他可能会更容易让读者对他有所诉求和期待？比如，
在经历了这场逆天的闹剧之后，是不是还要去探讨主角有何成长的话题？
对主角的每一个行为、选择和应对，是否觉得自己能做的更好（就和看剧和打游戏时一样）
作为主角应该表演光环的时刻是哪些？
我觉得，伊坂塑造的这个主角青柳雅春最吸引我之处即在于他的普通、软弱、畏缩和被逼上绝境之后普通人自然会有的愤怒和怜悯。面对无法抵抗的巨大力量为所欲为的愤怒，关联如他一般一无是处的蝼蚁的怜悯。
当然伊坂既塑造了“替罪羊”的身份存在，又塑造了“替罪羊”的“替罪羊”的身份存在。感觉像在反复提醒读者，我们普通人本质上的无限可替代性。无法不让我惊呼，伊坂好强！
视角：替罪羊
比起愤慨，青柳雅春更多感到的是无力。如果他们对真相并不感兴趣，自己还有证明清白的可能吗？即便找到真正的凶手带到他们面前，情况也不会有任何改变。他从未如此铭心刻骨地感到无力，眼前一阵眩晕。
 
不是，我觉得不是。就算没有我，那些家伙肯定还会找到其他的理由。那些搞政治的，唯独找理由最拿手。不管什么事，屠杀犹太人也好，发动战争也好，他们只要煽动民众，说一句‘总想现在这样一成不变是很危险的’，接下来就可以为所欲为啦。
 
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自己的敌人是谁，但他却有一个想法——不想输。
 
森田啊，依我看，人最强大的武器不应该是笑吗？他真想这样告诉森田森吾。不管问题多困难，情况多悲惨，只要还能笑，当然很多时候或许根本笑不出来，但只要能笑一笑，就会有重新充电的感觉。这是事实。
 
在全篇中，伊坂单独用了一个时间跨度10年后的章节，去和读者确认事实上和“真相”紧密有关的大人物这种力量的存在。在后续故事层层推进的精密时间刻度中，这种大人物成了替罪羊心中想象的异化巨人，一份无法逃逸的被巨人一个行动随时踩在脚底的无力感。
这个异化的巨人的可怕之处便在于他们的非具体化。若把国家进行生物化的类比，他们就是中枢系统、是核心器官、是无处不在的细胞，你只能抱怨他们费钱又没用，但你还得交税去供养这个组织维持其必须保持的正常。
虽然伊坂没有对此进行这样的类比，但自己细品或乱品一下，也是颇有意思。
视角：大人物
巨人制订了计划，安排了伪证，准备了冒牌的青柳雅春，伪造了信用卡，利用青柳雅春身边一切可利用之人，全为了让青柳雅春称为凶手。在这样的情况下可能找出真凶吗？还要在被捕之前！归根结底，真凶是否存在？
 
还有另外某种巨大的力量，那才是所谓的真凶。然而，就算奥斯瓦尔德没死，就算他在人们面前大叫“是某种更巨大的力量干的”，他就能证明自己的清白吗？这根本不现实。
 
说具体些，可能牵扯到某某大臣或者某某社长，但归根结底，谋杀首相这种事太过庞大也太过笼统了。就和刚才的关于利益和权力的话题一样。
 
能让那些政客和大人物动心的，只有权利和随之而来的利益。一旦成了大人物，不管性格如何、当初的志向如何，都只能变成那样。嗯… …
 
“是真的？”平野晶很惊讶，“花了那么多税金、搞那么大阵仗、说得那么天花乱坠，结果就这点本事？”“花了那么多税金、搞那么大阵仗、说得那么天花乱坠的东西，其实大体上也就这点本事。”
 
感觉伊坂塑造的每一个边缘人（或者说替罪羊跑团成员），不断地为故事中缺乏的人性的光辉添砖加瓦。即便每个弱小的个体在社会功能意义上都是无限可替代的，但是不可替代的的确是人与人之间建立的认知、了解和认同，用伊坂自己在小说里反复说的话就是“信赖和习惯”。父亲从出生看着长大的儿子、四年同窗干过大大小小好事坏事的死党、分手了就不适合再做朋友的前女友、敌敌为友的罪犯… …
他们的视角被伊坂特殊进行了”信赖和习惯“的buff加成。这层buff可以穿透媒体搅的一锅老鼠屎粥，甚至帮助无限可替代身份的替罪羊主角去和路上的野怪打一打。从功能层面来说，没有他们的存在和贡献，主角在精神上和物质上都很难具备可以最终走完这条剧情线的合理性。
视角：边缘人
从停车场到病房，他一直在讲着他的感悟和推理，完全不想身受重伤的样子。回头想来，他确实看上去比以前瘦了也脆弱了，或许那是生命的源泉正在干涸的表现。
 
“你懂？”青柳雅春的附近简短地呵斥了一句，眼睛瞪着那个女记者，“你懂我的心情？你懂什么？你听好了，我不是想去相信，我是知道。我知道他根本不是凶手。”
 
”你们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却连名字都不敢报上来。你们要真相信青柳雅春是凶手，就跟我打赌。不赌钱，就赌你们人生中重要的东西。这不就是你们现在打算做的事吗？玩着众口铄金的花招，把我们的生活摧毁。你们给我听好了，我承认这是你们的工作，工作没办法回避。但是，一旦自己的工作有可能破坏他人的生活，你就是得有相应的心理准备。公交车司机也好，建筑设计师也好，厨师也好，大家都对自己的行为小心翼翼，为什么呢？因为他们做的事关系到他人的生活，就要有这个心理准备。“
 
他当然知道如果放任不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那些爬上了喉头的情感会撼动双眼，然后眼泪就会出来。用出来的眼泪不会马上停止，自己会哽咽，嚎啕大哭。青柳雅春咬紧了牙关，他明白落泪的瞬间，自己的愤怒和斗志也会随之消逝。一定不能哭。如果将支撑着自己行动下去的那些东西称为燃料，那么自己的哭声将切实地消耗掉它们。
 
自己活了下来，森田森吾死了。因这件事受到牵连的人恐怕还有太多。青柳雅春曾尝试搭救的那个冒充自己的人，最终也成了一具在仙台港口被发现的尸体。自己只是活了下来，谁也救不了。当初肯尼迪遇刺事件的相关人员也有好多被灭口。奥斯瓦尔德死了，其他人也死了。现在的情况就和当时一样。自己活了下来，但这并不代表幸福。青柳雅春甚至觉得自己无能、有罪。
 
最后的最后，“伊坂真强”的感叹，被故事里洋溢着的“逃跑吧”的呐喊不断推高。当我们打游戏遇到和自己成长、经验和装备完全不匹配的怪物的时候，不论是本能的反应还是理性的选择，一般人都会第一个选择逃跑吧。在这种条件下，用尽我们数值面板上max的速度，把腰杆推到底也好、键盘按穿也罢，用上任何可以让这个巨大怪物的减速的道具和npc，我们都要拼命逃出去。
即便我们不知道，成功逃离了以后，我们要去哪里，我们要怎么成长。
但是不同的是，在伊坂的故事里，没有游戏里可以击败的大boss。
角色只是换上另一个的“替身身份”，以一种“新”的姿态，生活下去罢了。
这何尝不像几年前流行的职场梗，离开了上一家公司的Elaine,在新东家以Jenny的身份全新登场。的确让人觉得怪好笑。你好像逃跑了，其实能跑到哪里去呢。
逃跑的呐喊
只要有坏事，就全怪到我们头上，我们跟美国有什么两样？
 
“面对大人物们强迫我们背负的黑锅，我们唯一能做的大概也只有逃了”
 
“就是逃啊。游得越远越好，只有这一个选择。就算狼狈不堪也好，总之就是要拼命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