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繁复杂的世界最终汇聚成一颗种子,但这颗种子既不在直接能感知到的世界里,也不在抽象概念的思维空间外,也不是世界本身的投影,它就是一颗普普通通的种子。种子就是种子,我们可以详细阐述这颗种子抽枝发芽的过程,可是没有什么意义,因为倘若你问一个东西自己它如何诞生,它只会说,不知道,本来就这样啊。大部分事物就是这样,是自在的。这当然不是说它是无来由的天生如此,而是它自身不理解自身,懵懂无知地来到世间,只能通过回溯才能了解自己的过去,这种倒错,也就是未来与过去的颠倒,让它必须再颠倒一次才能正确地理解世间诸象。我这么说,不是在为我不愿意查资料辩解,你要知道,知晓缘由故意呈现错误但好的东西,这和玩弄读者是有着本质区别的。至于是否会做无用功,这纯粹是随缘,没有对错。你似乎开始不耐烦了,是的,现如今连最流行的打破第四面墙也变得庸俗了。执着于打破常规,最后就是这件事本身变成常规,想跳出所有界限是不可能,还是专注于跳出本身,垒一栋更好看的富有层次的房子就行了。
闲言少叙,这颗种子获得自我意识是什么时候。意识到底是什么?如果你说的是能读书看报自我反省,大会上自我检讨,那肯定没戏。但是如果你说的是事物本身对自身的映射,那什么东西都有自我意识,别说自身了,整个世界在自己的每一个部分都多少有映射,可是这又有什么意义?我开始怀疑这场细碎的自言自语何时才能到头。当然,意识这东西处在两者之间,这两个点以外有没有更基础的锚点,你我如今不知道。但这颗种子,之所以是我们的焦点,这里我避免用主角这个名字,因为主角预示着它会一直跟随我们,而焦点随时可以改变,就算我们一直拍着它,也可以把不同部分当成隔离的东西看待,你也许被教导用联系的观点看问题,但这不矛盾,割裂是一种特殊的联系。我这时候很想用死亡,这个词,种子被称为生命的象征,但它埋在土里,而只有死物才会化作尘土,生死又再一次倒错了,我要告诉你,这些东西不是玩弄概念,而是确定的检验,当我们能够用抽象的原理和本质把握一样有机的、复杂的东西时,我们有得有失,但权衡利弊之后,一定是值得的。种子天生是在那里的,它拥有长成一棵树的能力,哦,不一定是树,也可以是麦子、玉米、苞谷、花甚至是动物,哦,苞谷就是玉米,不过连玉米和玉米之间都不一样,玉米和苞谷也可以不一样。你要问我为什么非得是一棵树,而不是两棵树,或者八棵树,乃至如果是树,到底是什么树,是槐树柳树樟树杉树松树椿树还是梧桐,亦或者别的种类,那我无可奉告。你看,我这里想要证明的是,我并不是没有查资料,或者一无所知,而是我只有手上的材料,要竭力避免过于武断任意的将一切精细化的尝试。这么说有点文绉绉,不如说我一直很文绉绉,我希望你和我是一样文绉绉的,如果不是,你可能就读不到这里了,没关系,那我就可以纵情辱骂你,而你却一无所知。哦,耐心的读者,不是说你。你可能觉得我的详略并不得当,我对于事件的具体元素只字不提,却开始大段大段论述毫不相干的问题,当然,你可以认为毫不相干。但是所谓认识的联系,就是武断地下结论,小心地论证,而在初始阶段我们都会看起来很傻。不要害怕看起来愚蠢,否则你将一无所获。当然,我还是回到种子的问题上,不然再耐心的读者也要翘脚,甚至翻一翻后面有没有关于种子的内容。不过我想,还有一种读者一直读着,已经差不多忘了有种子这回事了。不,读者可以稍微散漫一点,但作者有义务提醒读者,我们还是有主线的,我不会忘了。我这里要坦白,为了防止忘记,我这篇小说,如果你还愿意称之为小说的话,它的梗概,你看完连一秒钟都不需要。那何苦来哉我写这么多长篇大论?可能又有读者不耐烦了,确实,我也不是第一个这么干的。老练的读者可能明白,我费劲巴拉,再怎么飞速地写,也赶不上你们阅读的速度,我铺陈开来,把乱七八糟的东西塞进这个单薄,或者说空无的梗概里面,那是因为我想让你们花那么时间感受这个梗概,比直接写出来还要长很多的时间。可是你要问我为什么,我想,我们不是不想知道一切的缘由,而是没办法,事物可以没有边界,视域总有边界。
我在进度上也不知有多少落后,让我们继续看这个种子。如果我愿意,可以把自在的时间点调节到任何时候,甚至可以直接看到树木枯死、老死、被截断,诸如此类的时间,来回跳跃,被冠上一个先锋的帽子。但我还是免了,老实顺着写,种子发芽了。发芽可不简单,我虽然对具体的生物化学和植物学内容没有兴趣,但是说实在的,一个外界看来静谧的东西,突然经历剧变,从头到脚焕然一新,有凋亡、破坏和生命,但主要是生命,单纯用量变质变糊弄你们,你们可能不满足。当然抽象规律没错,可我们对细节多么渴望,啊,细节,恐怖的恶魔,多少完形填空被你填充。不过,没有了具体的细节,又没有抽象的提炼,我还能说什么?你会发现这类二元问题,总是可以被三元解决,我站中间,要么啥也不说。这是跳出这个层次的预告。种子内部早已包含了一切发芽的要素,可是并不需要外界刺激,时间一长,它自己就会产生向外生长的趋势,当然,没有外界条件允许,这也只会以失败告终。但趋势已经内嵌于其中了,这种趋势是什么赋予的?并不需要一个赋予它运动的运动物,就像并不需要一个停住某样东西的静止物。我们自然可以追溯种子的由来,但种子相对独立的事实不可争辩。你可能会追问,到底是有因果还是自在,是实存还是为我?我有必要澄清一点,为什么我们总是陷入非此即彼的论断中,仿佛只要选择一个答案就万事大吉了,但答案怎么能够终止,答案也不可能终止,消失的东西只能是消失本身。我们反复说了跳出这个概念,可是树并不会跳啊。
树不会跳,但种子会,即使扎根了,种子也会跳,跳跃是悬空在空间中,土壤里有大量的微粒,微粒有大量的间隙,间隙是飞行的催化剂,催化剂带你脱离,重力,不再束缚你。有一种观点,认为总是会掉下去的,只要有掉下去的趋势,飞行就只是漂浮,漂浮注定是虚无的,但我以为,正如一切飞行的都会漂浮一样,一切漂浮的也会飞行。当你纵身一跃,总是既有上升也有下降,甚至还有悬停,当然微积分告诉我们,飞矢不动错了,即使是静止的共时性情况下,趋势也有意义,那么无论在什么时刻,你都面临着这种三选一的选择。三选一里面,占多数的是你的性质。种子看起来再怎么像静止,它也可以移动,当然有的树能移动得相当明显,而我们这颗种子没有那么特别,但它也拥有和那些跋涉千里的红树一样的某种力量。你可能会疑惑,是的,如果一切东西,不是在那边,就是在这边,那该有多么简单明了,但现实是,任何边界都是模糊的,它必须留有余地,存在两边都不是的,或者跨越边际的东西,如果没有这种致命的矛盾性,武断的分法反而会落入到荒唐的境地。那么,看似明显的东西就不再清晰了,就像土地与空气的边界,真的如你们所想,是那样明晰的吗?我们知道,每时每刻,各种各样的东西就穿梭在这些边界两旁,到底生者活着的时候,是算土地上的,还是埋葬在地里的?死者呢?生死的边界并不明晰,当然,我们知道,一开始没有生命,也没有种子,有了种子以后,有了生,也就有了死,但生出现之前的那些,算是死吗?不,既不是生,也不是死。跨越边界还有一种方法,就是回溯到边界出现之前。你可能又要问了,我们不是刚刚说种子是自在的吗,难道你不是认为应该避免谈论种子出现之前的话题吗?没错,我不打算谈论,但那不是因为这不重要,或者我不敢,而是因为那样无休无止的讨论无法把我们带到任何地方。我还是不得不画下一条边界,即使这条边界是模糊而又幼稚的,如果没有边界,就没有东西能进来,就没有生死,也没有种子。
种子既扎根,又发芽,同时原先的躯壳留在中央,诚然,谁先谁后并不重要,我们更关心的是,这意味着什么,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我们似乎发现了一种镜像的关系,根须和枝茎,空气与土壤,上与下,内与外,如果愿意,还可以有生与死。但这种镜像是不平衡的,生长开始的时间不一样,生长的长度也不一样,疏密,轻重,冷热,高低都不一样。为什么不平衡,完全和谐的关系只存在在想象中,科学幻想将所有不平衡的东西叠加起来会获得平衡。但这也许是一种徒劳,我们当然一定能抓取一些实用有效的本质,但这种东西就像掉落的树皮,俯拾即是,谁也不知道是好是坏,是对是错。于是乎,一切都变得有趣了起来,非平衡的交流很明显给我们带来了新的挑战,如若强者远胜于弱者,为什么他们没有融合?这个问题很容易回答,树本身是一个整体,它的内部不平衡,但也确实融合了。对了,现在它还不是树,只是一颗刚发芽的小树苗。但是,我们又如何从一开始就断定它是什么?过往的经验,知觉的判断,理性的剖析?这些都不靠谱,至少不是万全之策。我可以挥动作者的权威大棒,声称这是我规定的,但我不打算那么做。我们确实是出于某种想当然,断定这颗种子是某个品种的树,但它一直奏效,将来也奏效,跳出来否定这一点没有什么意义。如果将来,有什么时候一颗种子看起来是松子,长出来和这棵小苗一样,那我们还可以再行考虑。然而,我相信这种可能性不大,而且功利实用地看,直接忽略也没什么不对。
好,树苗发芽生长。接下来等它茁壮成长。这是最复杂的部分,请读者们收好心。一开始,内因确实是最大的驱动力,一颗种子不需要外界营养,就拥有生长的动力。然而,很快,是时候打破第一层屏障了,世界和种子之间的屏障,这是一个闭区间,种子占据着边界。外界的一切经过它的审视与挑选,水、无机盐、阳光和空气等等,有的时候,运气好的话,会有一点有机物。啊,看来这次运气确实不错,土壤里丰富的营养可以让我们的小树苗茁壮成长。我们以为理所当然的东西,互相交流的边界其实是无比复杂的,像是一个过滤世界的筛子,把世界中适合自己的东西同化,同时把体内属于世界的东西异化,排出去。两项并列,相辅相成,就像俄罗斯方块一样聚集属于自己的东西。树苗渐渐生长,构建起希望。你也许很想问,树是如何抵御危险,察觉机遇的?既然它们能移动的范围如此有限,是不是这类问题只需要交给时间与运气?当然不是。自我的能力范围和外界条件的影响比率,很明显是混杂而动态的。如果非得说出一个共性,那就得是树和动物一样,能够反应,并且能够预知。它们同样拥有判断和推理的能力,只不过这能力不是任何抽象的非独立逻辑关系构成的,而是迅速的刺激-反应机制达成的,不是说中间的环节不存在,而是说所有的反应都浑然天成,以至于一切都仿佛没有缘由,立刻就完成了。我们肯定不满足于这样一种解释,但如果诉诸科学,把这些归结为各种复杂的互相咬合的反应过程组成的链条网络,这好像也什么都没回答,我们又不愿意把它们归结为历史。那么,道路是不是走不通了?别担心,为了让叙述进行下去,即使是真正的死胡同,我们也一定要让它柳暗花明。我们发现,如果把一切划分为树,与非树,那么一切就都是两立的,而中间地带又无法解释。那么何不打破这个界限,将一切归为树中的非树与树中的树,或者反过来呢?可是这两个,如果用时下流行的叫法,就是唯心与唯物的对立。有说法是两边都不占就像同时骑两匹马一样,危险之极,但我们要知道,本来粗暴的分类就混淆了许多概念,把一些应该在另一边的归为这一边,这种情况下,暂时放弃分类应当是明智的。那么最后我们就有了树-非树集合体,树木中的一切都变成了树外面的,反过来也一样。当我们消解了中心化的解释,又能留下什么?好像什么也留不下,困惑于接下来干什么。我得承认,我的老师们很大程度上,对接下来的事是在打马虎眼的,因为把这一步讲清楚都是很困难的,对下一步就不可避免地含糊其辞。至于是不是真的有所打算,谁知道,老师也许根本不存在。那留给我们的只有一条路,硬着头皮上。
我阐释树-非树集合体,是一下子想从搅成一碗浑水的汤里抓出盐来,可盐明明是我们加进去的,那我们得想别的办法。就那里面的其他东西互相碰撞来说吧。你要知道,我们不可能不再画一些新的边界进去。否则一切都无从谈起,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找一些比一开始的大边界少一些危险的元素。我非常迷恋交织的网络,这种意象,尽管一开始我们否定了科学的网络,但我们可以引入一些不一样的网络。这里,我们再次要介绍树的新功能,亦即,信息交流。我们又引入了一个复杂的有一定共识的概念,而没有从头到尾从零开始构建新的东西,这一方面是出于方便,一方面,我在审视的这个世界尽管快乐多多奥秘重重,总归很难,我们不仿部分放下矜持,认同一些概念,既来之则安之,拿来主义一下。
对不起,我有偏题了。那我们来说说如何让树接入线条交织的网络之中,这将是接下来的一大重要主题。我们拿一个简单直观的例子来说明,那就是风吹树。风,我们知道,是空气的流动,但流动的产生都是缝隙的移动。缝隙就是虚无。虚无并不是完全空无一物,即使是严格意义上的空无一物,也可以传递信息,就算是隔绝了,一致性也可以通过未知的联系,将互相独立的两物遥空相连。我们可以说,似乎有一种物与物之间直接的,无中介的紧密联系,这和现如今流行的把世界看作不连续的量子组成的复合体是矛盾的,尽管缝隙与断裂广泛存在,某种程度上,还是一个连续题。我们知道,把一个东西认作最基础,并不是认定它不可分,不可分的只是研究,把它们假定为统一体,也不意味着不能研究它们的内部构成与互相作用。这打开了一道新的大门,树和外界世界相互交融的有一明证。这一明证性正如存在分野一样,是显然的,但是不明确。风吹动树叶时,需要经过流向,风从一处移向另一处,也需要时间,哪里来的瞬时无中介联系?不能这么说,之所以还需要花费时间,是因为事件本身是在时间中占据一定空间的,并不是说事物之间本质的关联不是原本就存在的。也就是,我们某种程度上,可以说,两棵树乃至三棵四棵五棵更多的树相互之间都有本质的、即时的联系,但这些联系生效需要花时间。所以我们看不到砍掉一棵树就砍倒一片的情况,另外,尽管理论上不会衰变,因为不经过边界,但是事物内部的区别还是制止了一切变成浑然一致的混沌体。话说到这里,我们先把联系和信息的问题放一放,我们以后还要很多次地回到这里。让我们看看叶子是怎么长出来的。
我们看过种子从一个看不到内部的圆球变成具有生长趋势的树苗,我们还看到很多部位在变多变大,这是物质交换开始作用的结果。但是除了同化和异化,同化内部还有分化,异化也有繁殖作用的部分,当然后者暂时没有发生。让我们先看看原先没有叶子的树苗如何长出叶子,不仅是叶子,将来还会长出更多东西,我们还要一一考察。叶子实际上就是扭转边界的工程,没有它,物质交换就很难进一步进行。树最独一无二的地方在于它是生产者,它将自己的无差别的劳动凝结在生物质中,生命世界逃脱不开的能量物质信息交流,都是货币,这一货币尚且没有实体,它依托的实体载体就是树木生产的,或者说固定的太阳能。树木的这一行为并不构成某种循环,至少对于能量而言,树木生产的能量不断地被掠夺剥夺剥削砍削丧失丢失,是树木不断生产,其余消费者不停浪费,从而维持某种量的平衡,这样一种状态。这里,看起来,浪费非常可耻,不过如果没有达到平衡,天平的两极无论偏向哪边,都会找来灭顶之灾。因为尽管能量是浪费与生产的平衡,它们的物质是循环的。没有相当的量,流入与流出的物质也会滞留,乃至堵住整个生命循环的网络,将管子,或者说生命挤爆。一旦某一环节的生命出问题,整个网络也就没有希望了。还是回到叶子的形成。发生学的研究之所以如此必要,是因为它直接可以让我们看到裸露的所有结构,当然我们回避了种子的父母以及之前的诘问,是为了圈地自萌,要学会划清界限,贪心只会一无所获。我们知道,正如根须与枝茎,一开始树中就拥有所有器官形成的内在趋势,但叶子后于树枝形成,就存在一个连续的分层的不同层次套娃的机制,一样东西如何成为另外一样东西,有的时候有明确的指挥系统,有意识地进行分装筛选,正如树叶的形成一样,另一些时候,并没有一种背后的力量的作用,只有随机的交换,比如树木变成石头。树木变成石头这个过程非常有意思,它和有意识的生长何其相似,可是我们能发现的只有轻描淡写的一个词:扩散。我以前也说过,这个过程就像筛子,把不属于最终产品的东西扔掉,留下属于的,可是,在没有驱动力存在的情况下,为什么这种情况还会发生?如果筛子内部没有驱动力,那么,就是筛子外部有驱动力。这个时候再做一件我们最爱干的事,把整个世界是外部,正在变成化石的树当成内部,这样一种观念翻转过来。于是整个世界就是一个生命体,里面有各种各样的驱动力,它们的合力不断将树木周围的岩石分子泵入树中。如此,只需要做一个减法,如若世界在树木周围拒斥岩石分子,采集树木分子,树木必将成为岩石。树木作为反世界,或者说反生命,和非生命是不同的,它拥有独特的性质。但是我们再看看,树叶形成这一过程,不断的运输和再分配,出自树内部的动力,但这一动力同时又是产物树叶从太阳光中提供的,这就形成一种循环往复的螺旋上升,树叶愈发茁壮,这可以算作是正反馈作用。和这个差不多,树叶周遭的部分也欣欣向荣。
我们有必要重点看看树皮。有的树能够一直变得更加粗壮,有的不能,这是是否具有类似不断生长的树木的机制存在于树皮增生过程中的缘故。懂行的应该知道,这一机制是一种特定结构,亦即树皮中薄薄一层的不停形成新树皮而不减少体量的形成层。我们不需要诘问进化论或者某种神学来追寻为什么有的树有这个结构,有的没有。这种结构本质的辩证否定机制,存在于树的方方面面,但是在特定部位,有的地方会保持稳定,有的不会。我们不应该将其归因于所谓的树木意识,就算它们有意识,也没法选择自己的品种,当我们发现某种阙如的时候,我们不要急着填补。也许那里本来就是一个空洞。树皮加宽,年轮增加,这一过程表明树木是均匀增长的,但随着树木越来越大,每年一样的增长量占据整棵树的比率会越来越少,直到看起来树没有在长。这意味着两种不同的想法,到底是世界是恒定的,还是树木是恒定的。我们其实可以说,都不恒定,也可以说总体来看基本恒定。这只是一种为了方便而选择角度的问题。没有必要继续纠结。
那么,让我们来说说开枝散叶的过程。我们已经基本阐明了生长和分化的过程,于是一切都按部就班,根与枝叶开散开来,许多新的要素出现了,树木愈发健壮,器官愈发完善,树木相对简单的总体系统,勉强算作一个组织,这里我们又看到了树和世界的以及内部自身的同一性。根的形状和枝叶的形状何其相似,但是,除了这种显然易见的相似性,我们还可以留意到,这种形状不仅仅和世界相像,还和世界的部分相像。世界中,树的要素,这时候,我们终于可以谈一谈这棵树以外的,又和这棵树非常相似的东西,也就是其他树。树与树之间,即使不预设先天的联系,至少存在以风为中介的,直接的信息交流。当有动物啃食树叶,化学反应会让树林变得团结一致,树叶变苦。我们可不可以说,一棵树是组织,而整个树林是一个系统?可能不行,新的层次必然需要截然不同的组分,这些树之间未免太过相像,即使并非都是同一品种,那么,这个大的家庭还需要新的成员。哦,猴子,猴子最合适不过了。
一直以来,我们似乎陷入某种唯我论的境地里,除了这棵树,和少数周边事物以外什么都不讨论。这一方面是想要从零开始构建,另一方面我们害怕陷入这样一种境地,那就是我们的注意力变得涣散,迷失在各种情节与话题之中。这是我一直以来所极力避免的。但是,一直拘泥于这一棵小小的树,迟早会碰壁。我已经清晰地阐明想要讨论一件事,只看这件事本身是不行的。于是,为了阐明树枝,我必须介绍猴子。但是,猴子的构建何其困难,即使是一根毛发也有匹敌一棵树的复杂度,跟别说成万上亿的细胞了,因此我还是不要太过贪心。只谈谈猴子抓住树枝的手吧。猴子在树林间跳跃腾挪,对它们来讲,地面是树林,手是教,天空在地面上面,地面在头顶,真正的地面对他们来说就是大海,落下去很可能会被像大海中的鲨鱼那样贪婪灵敏的猛兽扑食。当手指接触世界,它不仅仅是猴子的衍生,更是它与世界交流的途径,是实践的载体,是认识或者说意识的互相丰富的中介。手是精微的,但也胜任无比粗犷的工作。手指握住树枝,树展现出弹性,是拒斥,也是接受,它回复原状的本性不是静止的惰性,而是运动的前因,飞翔的猴子再次腾空而起,抓住另一棵树。
树枝,在这里仿佛猴子的手,它们是深入世界的桥梁,架起通向无限未知的道路,树似乎是静止的,但树枝就像桨,它们带领树遨游在看似一成不变,实际上千变万化的地球上。地球在飞速地旋转。摇曳的枝叶快乐地带领这一困在果壳中的无限空间之王。
聊到果壳,我们就还是说说结果的事情。这是异化中的同化。但在那之前,我们得先说开花。开花结果,我们再次遇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季节的变化,时间似乎循环往复,永远在原地打转,如果有文明的话,可以暂时摆脱这些循环论的历史观,但是相信一切只是稍有不同的现在,没有过去和未来,或者只有过去有参考价值,因为一切都是已经发生过的东西的重演,这样一种观点是非常符合直觉的。我们不能因为某件事不完全正确,又因为出于知觉,就立刻把这种想法丢到遗忘的垃圾桶里,还得思考和质问,为什么直觉会觉得一件错误的事情有道理,是不是这个错误有什么背后的深意。我们得明白,没有什么是没有价值的,即使是再破烂的东西,也拥有在别处重新获得意义的潜在能力。抱歉,似乎又偏题了,那么,让我们想想如何把新的现象放进我们的考察范围以内。这种循环往复的现象,究竟意味着什么。一句太阳底下无新鲜事不能说服你们。如果有一点科学知识,我们就可以说,四季是地球公转造成的,那么,就是一个旋转中心引发了循环往复。那么只有去中心化能够打破循环,把停止的时间重新拨动。那么日夜和昼夜变化也是一样的道理。我们很有必要在谈一谈昼夜和四季。
昼夜,日月的变化接替,一冷一热,一明一暗,一黑一白,一长一短,一前一后,一静一动,一刚一柔。我们一直不大喜欢的二元对立关系,出现了,除了黄昏和黎明,似乎没有更多的第三元了。一开始种子在一天中的任意一点开始生长,接着就是生长。节律是如何产生的,说一切都是世界的投影,循环是因为中心存在,这些并不能让我们满意。
这里我们有必要讨论一下孤独。因为循环往复而有变化,这究竟是带来安心与稳定,还是给你失望与悲伤?兼而有之,树苗描绘自己处于变化与失落的出境的时候,只知道一切都是自己应该获得的,而不知道什么是不该拥有的。死亡垂询你的生命,他,也只有他陪伴着你的生长。周围窸窣生长的草木和花鸟鱼虫,都是与己无关,越发喧闹,越发孤独。树苗抑郁了,它渴望停顿。它渴望休息,逃离这个喧嚣却与己无关的城市。
我忘记了你,它忘记了自己。什么时候我非得要把心情放进一棵树里,我承认我投入了太多的感情,太多的期许,在这棵小小的,普通的树苗中,当我选择的时候,我尽量让它一般,避免添加太多的趣味。可是呢,只要我说的有道理,未尝不能多倾注一点情感,毕竟,我要说的是,一切都是你的投影。是主体间性部分铸就了所谓的客观性,我们暂不讨论,把客观当成主观的平均值,这种分析方法,至少在主观方面是主要矛盾的地方是适用的。而许多动物非常关心这一点,尤其是社会性较强的,诸如蚂蚁蜜蜂裸鼹鼠等。在它们的社会关系里面,一切都是个体意愿的直接体系,尤其是顶层领导者,几乎拥有完全的自主权,但是底层在工作生活,基因选择层面上拥有间接的选择和反馈的权力,并且他们也可以直接杀死领导者取而代之,当然这一更新淘汰机制很少发生,并且就算发生,也仅限于少数拥有领导资格的群体之中,比如雄峰雌蜂,工蜂没有生育能力,就是夺权成功也不可能延续生命群体,而且某种程度上,整个群体中,每一个成员都是家庭成员,基因型非常相似,根本没有动力推翻不合理的统治,因为根本就并非不合理,这也算是某种社群主义了。我们要说的是,我们看到各种不同的生活方式不要急于做判断,存在不一定合理,但一定有缘由。没有缘由也是一种缘由。
相对而言,在树林外面比较经常出现的狮子,哺乳动物群体之中就经常发现屠杀之后取代的模式,由于他们之间的繁殖方式决定了所有的个体基因型差异较大,新晋的篡位者就会杀死所有幼年狮子,让年轻的母狮子继续为自己传宗接代,但是总是会有幸存的年轻狮子。这些狮子在流浪长大之后会成为新的外来篡位者,屠杀狮子群,并且取而代之,直到有一天,最初的篡位者不再年轻强壮,罪恶的锁链循环又回到它的身上。当然,这一复杂的机制究竟是不是某种可笑的误解,我们不知道,只知道可笑的风把这些消息带给了我们刚刚经历惆怅和第一天晚上的树。
夜晚降临了,天空这个东西非常奇怪,它分为上下,并笼罩四野,但是它本身应当是拥有巨大的身形与幅度的,不存在形状,为什么又是圆形,又是因为中心,可是它没有中心啊,我们得认清一点,并不是因为天高触不可及就比地更为上位。是,朴实无华的地面它拥有中心,它勾画了天空的形状,它重新回复了天空的地位,它看似处于下位,其实是首先出现的,虽然回头看,宇宙出现的早,天空是宇宙的投影,但是单论天空的话,是比地面晚出现的,这个晚是因果关系的晚,而不是时间层面的,毕竟在永恒之中,时间没有意义,但还是会有因果,而且因果、新旧事物也不一定有一定的先后顺序。
这时候要引入光。光是什么,这是某种本真的,容易照亮明室的东西,谁也不知道光与暗的区分在哪里,那个先来,这是一个最本质的问题,因为也难以回答,同时光和暗虽然目前非常悬殊,光弱暗强,但这也不好说什么,究竟原来和以后怎么样,只能推测,而推测没有定数。
光是世界上最奇怪的东西之一了,你要知道它莫名其妙就被称之为世界的本源,一种最本质的扭曲立场,它自身互相作用,就打到了极限,而且无论它出于什么样的关系中,它都是固定的极限速度,绝对不可能有第二种不同的状态。这一种自洽、时时刻刻保持稳定的东西,它的消亡必然是突然的,转化的,费事的。光具有矛盾性,一方面它是连续的、自洽的,一方面它又是割裂的、单元化的。
光是种子,它撒播超越了这个世界的讯息,但是这个世界只在它自己之内,没办法超越它自身,只能徒劳地把手指伸向远方,接受光,也接收暗,明晦之间,死亡飞向远方。一种本质的东西,具有无限扩散的特征,在空无的世界中拥有不断运动的趋势。但是,并不是强者生存,适应的弱小的、无聊的、无意义的东西生存的时间远远长过那些有意义的结构。树奉行了这一原则,它们只知道自己,不知道别人不是自己,时刻浸泡子互相交流带来的风中,快乐地摇摆,而一旦风停,就毫不犹豫地停下来,只不过会稍微再摇摆一阵,仿佛有些失落,又很快恢复过来。有的时候,树欲静而风不止,但只要不是被连根拔起,飞走树叶与树枝不能改变它们平静的本性。
你可以看到树的变化是很难察觉的,但是正是这种难以察觉给了它不断发生潜移默化改变得自由,它树皮表面的流变、导管内部的液体交换、虫豸的啃咬和光影的斑驳,这一切都是那么凌乱、那么整齐,以至于所有的死亡和外部世界的干扰都毫无意义,徒留下不断更新变化的表面。树本身没有感觉,它没有上传下达的神经系统与脑回路,但是这是无关痛痒的。树的理性与感性完美的均一融合,死和生宛如在地上旋转的硬币,不断来回翻转,生死交换如此频繁,导致你甚至无法分辨会逢春的枯木,就像你无法分辨那个水面会先映照出月亮的影子。给你欢愉的,从来不是顿悟,而是时刻不停的流变,是超越之间之流的缓慢生成的自我。
树在一开始就不是固定的,它们与他者之所以被打破,是因为它们完全地融入了,内部的秩序是道德,外部的秩序是世界的进程,道德输给了世界的进程,被打破了,又重新变成新的秩序,新的道德。外部与内部来回穿梭,给予的是不是死亡也不是新生,而是嫩芽,新的种子。是开始的据点,是结束的连接线。
树是创造者,它是连接里面和外面的桥梁,也是隔开外面和里面的断索,你要知道只有割裂才能产生新的联系,死亡是新的起点,生活是旧的终点。树不思考,但它生活,它活着,所以它破坏世界的边界,带来新的变化,这种变化就是光的合成,把光变成新的东西,新的自己的养分,所有生物都能把外界变成新的东西,翻译成自己的语言,但是树可以把远离生命的完全无机物变成养分,它所创造的每一份价值都是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生命所前所未见的,它自在,故它在。死亡是新的柔软的生命的温床,这的确醉心。心灵,意识,灵魂,它们最重要的不是认识到自己来源于物质,而是因为它们本身就是物质的组织方式,所以它们只要想做什么、能做什么、去做什么,那就做什么,它们是绝对自由的,道是无法违背的,道是超越是非的,自由就是你可以选择所有你可以选择的。不用去担心会违背规则,规则可以随意打破,规律不可能被打破。于是树从太阳中,从未见过的死亡与生活中获得新的启示,带来新生,我们将要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创造,那还必定是没有离开自己和世界的树。树就是一个小世界,世界也是一棵树,一切都相互联系着,一切都相互疏远着。树是自己的愉悦也是自己的悲伤。树在你之外,树在我之内,你就是树,树就是我。
我是新的开始,开始是新的结束。在心与心的连接之中,处处可见斑驳的树影和细密的树枝,你明白我的感受吗,树,树是从一颗孤独的种子开始的,突然有一天,树明白了自己的位置,它处在树林、大陆、海洋和星球之中,它联系自己与新的开始,它创造,它是真正的生产者,它拓宽时间与世界的边界,把有生命的世界变成拥有美德的新的秩序。意识内部的秩序是道德,是自己拟定的随时可以变更的,而世界的进程是外部环境,也是流变的,但比起道德,它仿佛更为永恒,终生命一世都无法改变丝毫半分。但是如前所述,这二者的界限绝非绝对,只要你想,死亡就立刻降临、新生就立刻出现,二者的模糊界限也不断生长延长,带来新的希望与绝望。这是树的生长,生长的不是别的,不是任何别的东西,不是花鸟鱼虫,飞禽走兽,而是一棵树,一棵新生与死亡交错的树。树给你新的嫩芽。一棵死掉的树,也能给种子养分,带来新生。
让我们回溯树如何获得新生。一粒种子诞生之前,它是三元的,两个精子分别和卵细胞与中央细胞结合,一个形成新生的生命,一个画作养料,供给种子成长。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相比动物,植物天生就背负着血债。但不同的是,种子发芽以后愈发的自力更生,它们凭借自己的力量将无机质构筑成生命,而不会屠杀已有的生灵。当然这不绝对,死亡和杀戮仍然缠绕着植物,但动物们更加精于此道。
树,想必不知道这些德行意味着什么吧?德行不是说动物互相交流的时候谈论的东西,而是说的交流互相变得像动物的时候仍然使得恩惠能够保留体面的东西。这些东西时而是暂时的,时而是长期的,时而是时而的,但不会是永恒的。也不会是不永恒的,为什么不会不永恒,也就是说,不会是长期的反面,短暂?这是因为即使是短暂让你看到,摸到,闻到,听到,以及,尝到肠道里,的,都是特殊的,不约而同的,灵光一闪的,独特的,没有具有同意它的同一性但完全一致的,即使有即时生成的完全一致的东西也不是同一个东西,而是某样类似的东西,也许可以说是恰好在时间之流中位置相同,结构性质一样的两个东西。为什么还是可以说不是一个东西?因为空间位置不要犹豫,完全不一样。如果空间位置一样,怎么可以说有两样东西?只能说是某样东西内部的矛盾。有趣的是,每种东西内部可不知道有多少个跟它一样的东西,矛盾点可以说是不同的看待这些事物的方式。
树里还是长虫了。绿色的、红色的、黑色的,七彩的虫子爬进爬出,这究竟意味着什么?是树收到了损伤,也不能保护自己吗?当然不是,树脂和一种机制,会让损害自己的留不下来,留下来的不损害自己。闪转腾挪的变化。一切都是平衡,自我与他者的边界可以来回移动,而树的灵魂是来去自如的。
在行动之中,树生根发芽长出叶子花儿和果实,然而物壮则老,一个末端的成就就不知觉地要面对脱落的危险。而脱落就是对于依靠链接拓展自己的生命的物体的最根本的否定,这一否定一旦推而广之就必定到了死亡或者毁灭的境地。
于是,叶子凋零了,然后叶子与地面的这种关系给予你一种危险的威胁。人,会出现,会滑倒落入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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