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一年,距离豫西山区陆续发生幼童失踪的案件已经过去了一年。当地派出警探四下探查却毫无头绪。而《申报》的记者陆文渊却敏锐地发现,案发现场的蜘蛛印记,和自家的一些陈年往事高度相关……
陆文渊的钢笔尖在牛皮笔记本上洇开一朵墨花。道观檐角的铜铃在狂风中癫狂作响,像极了直隶神婆手腕上的骨铃——那铃声最终勒进了她的血肉。雨点敲打着窗棂,仿佛无数细小的手指在叩门。
"这铃是光绪二十七年,令尊从苏州玄妙观请来的。" 玄微子道长的声音从经幔后传来,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沙哑," 那年他刚接手陆家缫丝厂,说是要镇住沸锅里的冤魂。" 老道的影子被烛光投在《黄庭经》幔帐上,脊椎骨节在布面上凸起,像一串诡异的珠链。
陆文渊的太阳穴突突跳动。他想起母亲临终前紧攥的玉蝉,蝉翼上刻着"九转连珠"的纹路——那是前清造办处的工艺,据说能锁住将死之人的魂魄。她的手指冰冷,却死死抓住那玉蝉,仿佛那是她与这个世界最后的联系。老道沏茶时,腰间的翡翠蜘蛛玉佩轻晃,第八条腿缺了半截,断口处的血沁与玉蝉如出一辙。
"施主可知这蜘蛛为何缺了一足?" 玄微子突然掀开道袍,胫骨处的疮口里伸出菌丝般的触须,"光绪二十八年七月十五,令尊在沸锅前站了整整一夜,最后投进去的,除了翡翠蜘蛛,还有半卷《齐民要术》。"
暴雨撕开夜幕,闪电劈在经楼飞檐,檐角脊兽的眼窝渗出黑液。陆文渊的怀表链子无风自动,表盘上的指针歪斜着指向已经有些褪色的罗马数字——那是他在伦敦古董店淘到的怀表,上一任的主人是一个穷困潦倒的驱魔神父,据店主说这块用秘银制成的怀表恐怕是那个穷鬼身上唯一值钱的财物了。
老道溃烂的手指戳向陆文渊左胸——那里别着那枚在黑暗中反射着冷光的西式怀表,"那个一年前来这里查案的警探和你一样,总爱把怀表贴在心脏位置,他后来告诉我这样可以听到蛛卵的脉动。"
陆文渊踉跄后退,后跟踩裂半只拨浪鼓。褪色的红漆鼓面裂成蛛网状,金粉符咒在雷光中游动——正是乱葬岗新坟前的祭品形制。废墟深处传来甲壳摩擦声,八点幽绿荧光随着他急促的呼吸明灭,像极了苏州老宅井底的磷火。
月光把坟茔照得惨白。陆文渊的皮鞋陷进泥里,拔出来时带起一串细丝,在墓碑上反射出银光。这些天他走过七处新坟,每座小土包前都摆着染血的拨浪鼓——红漆鼓面用金粉画着扭曲的符咒,像是蜘蛛抱着卵囊。
他蹲下身,用瑞士军刀挑起鼓柄上缠绕的五色丝。丝线突然收缩勒进刀身,金属表面立刻浮现出蛛网状锈斑。这让他想起三个月前在保定府教堂地窖的发现——那些裹着蛛丝的童尸手腕上,也系着同样质地的丝线,当时巡捕房仵作验尸时,丝线突然绞断了解剖刀。
"《申报》的陆大记者,还是改不掉刨坟的嗜好?" 周子安的声音惊飞了夜枭。这个自称樵夫的男人从柏树阴影里走出,左眉疤痕在月光下泛着奇异的荧光。三年前闸北纱厂纵火案现场,这道疤曾出现在焦尸堆最顶端的尸体脸上——那具焦尸右手紧攥半块蜘蛛纹怀表,左手无名指戴着刻"安"字的铜戒。
陆文渊缓缓起身,故意露出袖口内衬的半枚焦黑纽扣。月光照在纽扣表面的篆文"安"字上,映出蛛丝状的裂纹:"周先生从青帮三十六根刑香下逃出生天,就为了来豫西当个砍柴人?" 他记得清楚,当年那具焦尸的西装第三颗纽扣不翼而飞,而此刻别在自己袖口的这枚,正是从火场瓦砾里刨出来的。
周子安肩头的柴捆发出金属轻响,勃朗宁手枪的枪管从柴枝缝隙探出,挑开缠绕在墓碑上的蛛丝:"我在找的东西,和陆记者家传的《齐民要术》残本,应该都指向同一个答案。" 他从怀里掏出块青铜罗盘,磁针正在玻璃罩内疯狂跳动,表盘边缘刻着"钦天监监正周"的篆文——这正是陆文渊在故宫档案室见过的制式,最后一位监正周鹤年于宣统元年暴毙,死因记载为"观星坠台"。
乱葬岗东南角的新土突然泛起涟漪,仿佛地下有巨物在翻身。陆文渊的瑞士军刀刚刺入地面,刀刃就爬满血管状菌丝。被掀开的槐木棺材里,棺盖内侧的抓痕组成诡异的星图——正是母亲梳妆匣底那张泛黄纸片上的图案,缺失的三颗星恰是周子安胸口纹身的位置。
"他们来了。" 周子安突然拽住陆文渊的衣领往后拖。山涧方向飘来变调的唢呐声,曲调介于《安魂曲》与民间哭丧调之间,每个音符都让罗盘磁针迸出火星。送葬队伍从雾中浮现,抬的不是棺材,而是个绑在竹椅上的男童。孩子眉心点着朱砂痣,手腕系着的五色丝正慢慢勒进皮肉,渗出金红交错的液体。
陆文渊的怀表突然停摆。表盖自动弹开,母亲泛黄的照片背面渗出蛛网状血丝——光绪二十八年她抱着襁褓中的他站在缫丝厂门口,背景里的沸锅蒸汽扭曲成八个甲骨文字:星渊织网,血肉化鼎。当神婆将公鸡血泼向祭坛时,石台上的饕餮浮雕竟伸出舌头舔舐血迹,浮雕瞳孔里嵌着的翡翠碎屑,与玄微子腰间玉佩的质地完全相同。
"看清楚了,这才是真正的《齐民要术》。" 周子安突然扯开衣襟,胸口纹着的星图缺失处开始渗出琥珀色液体。那些液体在空中凝结成《齐民要术》卷十三的残缺页章,文字竟是蠕动的蛛丝组成。陆文渊想起母亲临终前烧毁的那叠手稿,灰烬在铜盆里排列的图案与眼前星图如出一辙。
八个佝偻身影从地底钻出时,黑袍下露出竹节似的附肢。为首的祭师举起陶罐,罐口爬出的蜘蛛腹部浮现人脸——正是三年前闸北纵火案里"已死"的青帮三当家。陆文渊的呼吸凝在喉头,那蜘蛛的口器与青铜鼎耳的纹路分毫不差,而鼎耳造型他在伦敦大英博物馆见过图录——光绪二十六年被八国联军掠走的周代祭器。
周子安的勃朗宁突然走火,子弹击碎蜘蛛腹部的瞬间,飞溅的黏液在空中组成甲骨文"祭"字。整个乱葬岗的地面开始软化,数不清的童尸手掌破土而出,每只手掌心都嵌着微型青铜鼎。陆文渊被周子安拽着滚进坟坑时,后腰撞上硬物——半块刻着蜘蛛纹的怀表从土里露出,正是闸北案发现场遗失的另一半。
"抓紧!" 周子安将罗盘按在怀表残缺处,两者拼合的瞬间爆出青光。所有新坟同时炸开,裹着蛛丝的尸骸如提线木偶般立起,朝着山涧方向跪拜。陆文渊的怀表指针开始逆时针疯转,母亲的照片在表盖内尖叫,声音与二十年前苏州老宅井底的哀嚎重叠。
月光突然被血色浸染。当祭师将男童抛向石台时,孩子后颈裂开八只复眼,口中发出的却不是哭喊,而是陆文渊再熟悉不过的摇篮曲——"星渊织网,鼎沸人牲,陆氏血脉,永为蛛觥..."
追踪送葬队伍的山涧尽头,瀑布后传来密集的嗡鸣。周子安的罗盘玻璃突然爆裂,磁针扎进他虎口:"入口在潭底!"话音未落,整片水潭开始分泌树脂状物质,将两人裹成琥珀色的茧。
陆文渊的怀表在树脂中发出微光,表盘上的罗马数字扭曲成蜘蛛形状。此刻表链正与周子安胸口的星图纹身相连,缺失的三颗星在树脂中发出幽绿荧光。
隧道岩壁渗出油脂般的光泽,手电筒光束照上去竟被吸收。陆文渊的怀表突然垂直立于掌心,表链笔直指向溶洞顶部——那里倒悬着岱岳观经楼废墟,砖瓦缝隙里垂落的丝线正与周子安胸口的星图纹身相连。
"去年在云岗石窟..." 周子安的声音突然失真,枪管挑开的蛛茧里掉出日军军牌,上面的昭和年号正被菌丝改写为光绪二十八年。陆文渊的手电筒光束扫过青铜鼎时,鼎足的婴儿手臂突然做出抓握动作——指甲盖内刻着的微型符咒,正是母亲每年中元夜在井边书写的血字。
"别碰那些琥珀!" 周子安的警告被树脂的浪潮淹没。陆文渊陷入琥珀海的瞬间,二十年前的记忆与当下重叠——井底的母亲与祭坛的男童同时张口,发出非人的高频尖啸。那些被封存的人形炸裂时,飞溅的树脂在空中织成张巨网,网上每个结点都缀着翡翠蜘蛛残片。
青铜鼎发出贯穿时空的嗡鸣。当鼎耳触须缠住周子安时,陆文渊看见溶洞穹顶的倒悬经楼里,另一个自己正在被玄微子喂食蛛卵——民国三年与光绪二十八年的光影在此刻完成闭环。
"这就是星渊鼎的真面目。" 周子安的声音从鼎内传来,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光绪二十六年,八国联军掠走的周代祭器只是它的外壳,真正的核心一直藏在陆家缫丝厂的沸锅里。" 他的身体正在融化,与鼎内的琥珀色液体融为一体。
陆文渊的西装内袋突然发烫。在伦敦买的牛皮笔记本正在碳化成灰,纸灰却重组为光绪二十八年的地契——陆家缫丝厂平面图赫然是蛛母的神经节分布。肉瘤表面的母亲面容吟唱着摇篮曲,每条新生节肢都带有父亲被熔化的掌纹。
"快点燃引线!" 周子安最后的嘶吼被蛛丝缝进陆文渊的耳膜。引线在触及火苗的瞬间,整座溶洞开始坍缩成翡翠蜘蛛的复眼结构。玄微子爆裂的脊椎银丝在空中织就宣统元年的星象图,陆家老宅的位置正被猎户座三星刺穿。
火焰在蛛丝上流淌出诡异的青蓝色,周子安半融化的手臂突然插入自己左胸,扯出块带血的玉器残片:"把这埋进陆家老宅的井..." 话音未落,残片已化作翡翠蜘蛛缺失的第八条腿,与玄微子腰间的玉佩拼成完整浑天仪。
"陆先生可知《齐民要术》卷十三的空白页?" 玄微子的道袍在烈焰中蜕皮,露出肋间四对螯肢——每对关节都嵌着裹着血膜的蛛卵。"令堂当年就是用这页纸,从星渊换回你父亲的残魂。"
蛛母本体涌出时,陆文渊的西装内袋突然发烫。在伦敦买的牛皮笔记本正在碳化成灰,纸灰却重组为光绪二十八年的地契——陆家缫丝厂平面图赫然是蛛母的神经节分布。肉瘤表面的母亲面容吟唱着摇篮曲,每条新生节肢都带有父亲被熔化的掌纹。
黄浦江的汽笛声里掺着甲壳摩擦的细响。陆文渊在打字机键盘上敲出最后一个句号时,窗棂阴影正好爬到"蛛母"二字之间。租界公寓的电灯突然频闪,他在钨丝明灭间看见墙壁渗出黏液,那些1898年生产的墙纸图案正在变异——原本的蔷薇花纹舒展成蛛腿形状。他低头看向手腕,那里缠着一根几乎透明的蛛丝,丝线另一端连着打字机的墨带——墨带上的文字正在蠕动,像无数细小的蜘蛛在爬行。
"您的加急电报。" 信差隔着门缝塞进信封,蜡封上的抓痕让陆文渊想起祭坛石台的纹路。电文只有潦草的苏州码子:井枯,速归。他握笔回信时,钢笔尖突然钻出半截蛛腿,墨水瓶里的液体泛起珍珠母光泽。
火车站晨雾弥漫。当陆文渊踏上站台时,地面上淤积的水汽沾湿了他的牛津皮鞋。那些反光的痕迹组成熟悉的甲骨文字——正是青铜鼎上"祭"字的变体。站台旁的列车喷出蒸汽开始行驶的刹那,他看见整片薄雾里泛着蛛网状的磷光,每处网眼都浮着个苍白的人形。
恍惚间他以为这是错觉,紧接着却发现列车玻璃上映出的不仅是他的脸。在脖颈红斑蔓延至耳后时,陆文渊终于看清车站屋檐下的阴影——那不是装饰用的洛可可藤蔓,而是八条正在收拢的节肢……
就在汽笛鸣响时,他猛然冲向车站的厕所,把记录了这段光怪陆离回忆的《中原异闻录》手稿撕得粉碎,投入了下水道。纸屑在漩涡中重组为青铜鼎的图案,排水口传出熟悉的甲壳摩擦声。当第一根蛛丝从天花板的霉斑里垂下时,陆文渊的嘴角露出了如释重负的微笑,他缓缓解开衬衫纽扣发出几声惬意的喘息——胸骨位置已隆起蛛网状纹路,皮肤下仿佛有什么东西正随着车站里的汽笛一同脉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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