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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节是纪念先人、反思生命的时刻,它不仅让我们缅怀逝者,还促使我们思考生死、记忆与遗产。在这一时刻,生者通过祭拜与思念,与死者进行心灵对话,面对生命的短暂与无常。清明节不仅是对逝者的怀念,更是文化和家族记忆的承继与延续。它是一个深刻的仪式,见证生命与死亡的交织。
清明节作为中国传统的祭祖节日,让生者在祭祀中与逝者建立联系,思考死亡的无常与生命的脆弱。正如《红楼梦》、《百年孤独》和《艾迪·芬奇的记忆》这三部作品所探讨的,生死与记忆交织成无法逃避的网。清明节在每年的此时引导我们回望过去,重新审视与亲人、文化和历史的联系,进而思考生命和遗产的意义。
清明节,是与生命无常对话的时刻。通过这三部作品,我们得以窥见生死之间的微妙关系与宿命的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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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红楼梦》中,生命的无常早已通过众多角色的悲剧展现。作者巧妙地通过对比两场葬礼,揭示了家族命运的微妙差异。
秦可卿的葬礼,在奢华与权欲的笼罩下,成了家族衰败的先兆:第十三回中,秦可卿在梦中以“月满则亏”警示贾府,劝凤姐为子孙留退路——然而,这一警示如同雪中炭火,短暂而微弱,最终被凤姐的权欲和贾珍的贪婪所湮没;她的停灵时间定为四十九日,奢华的千两银樯木棺,按亲王的规制举行吊唁,尽显奢靡。正是这场过度的殡仪,埋下了家族衰败的祸根,最终使得贾府的荣华与虚妄在短短的时间内燃尽。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林如海的病亡:林如海去世时,贾府派琏二爷和黛玉南下治丧。这场千里奔丧表面上是世家礼数的周全,却暗含着家族的颓势——贾府重要男丁的缺席,显露出家族人丁渐稀的危机;黛玉归来后,丧父孤女的身份愈加沉重,她的宿命已然注定,泪水浸透潇湘馆,再也无法改变。
通过这两场葬礼,作者呈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命运:秦可卿的葬礼如同烈火烹油,燃尽了家族的虚妄;林如海的丧事则如寒塘鹤影,映照出人情的冷暖。两者的殡仪排场下,都蕴藏着命运的草蛇灰线,既是家族兴衰的预兆,也是命运无法逃避的轮回。
此外,金钏坠井、尤二吞金、尤三自刎,宝玉创作《芙蓉女儿诔》对晴雯等人的咏叹,一次次提醒着宿命的兑现。第五回太虚幻境“薄命司”的册页记载着“金陵十二钗”的“判词”;十二舞女在《收尾·飞鸟各投林》中吟唱的“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昭示着命运的冷酷与人生无常,“分离聚合皆前定”。
《百年孤独》中的布恩迪亚家族,命运如轮回般循环。正如清明节通过祭拜让我们记住过去,在遗忘与回忆之间,历史的重演显得无可避免:布恩迪亚家的成员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逃避预定的命运。乌尔苏拉·伊瓜兰的长寿,何塞·阿尔卡迪奥·布恩迪亚的狂热与疯狂,最终与家族的衰败相伴。家族七代成员之中的每一代,都在同样的命运轨道上不断重演,生死相隔,却似乎注定无法突破这一宿命。
《红楼梦》通过家族命运的悲剧性展示生命的无常;《百年孤独》以轮回式的叙事让宿命的力量贯穿其中;而《艾迪·芬奇的记忆》则通过互动游戏的形式,让玩家在体验过程中亲身参与家族记忆的延续与破裂。这三种叙事方式各具特色,尽管主题相似,但它们所呈现的死亡与记忆,却因媒介的不同而各具独特的表现力。
作为第九艺术的代表,互动游戏《艾迪·芬奇的记忆》通过非线性的叙事结构和沉浸式的玩家体验,赋予了死者与生者之间更加深刻的联系。在游戏中,玩家不仅是旁观者,更是故事的塑造者——每一次探索,每一次选择,都是对家族历史和记忆的再现。不同于传统小说的叙事方式,游戏通过参与性与互动性,挑战了我们对死亡与记忆的传统认知,提供了一种全新的体验。
游戏中,每位家族成员的死亡,似乎都被历史所定,虽然肉体消逝,但他们的记忆在艾迪的探索中不断重生。每个故事、每段回忆,都是命运留下的印记,提醒着她和我们,每个人都难以避免死亡的无常,而记忆或许才是人类真正能够把握的东西。
作品中的人物,带着宿命的重压行走在无常的世界里。命运之潮,拍打着他们的心岸,无法抗拒,无从逃避。清明节让我们在缅怀中感悟个体生命的短暂与无常,思考如何珍惜当下、铭记过去。
海德格尔 (Martin Heidegger,1889.9.26~1976.5.26)在《存在与时间》中提到,“死亡的意识使得生命变得更真实”。正是这种“向死而生”的意识,让我们在清明节时重新审视生命与家族的传承。死亡赋予生命独特的意义,而这些作品中,死亡与家族记忆的交织恰恰体现了这一点:每一位死者的逝去,既是个体命运的终结,也是使得家族遗产与记忆在时光中的延续或遗忘的原因。
命运的无常在这些作品中交织成家族历史的断裂与延续,与清明节的纪念精神相呼应,提醒我们如何面对生死和家族的传承。
清明节不仅仅是对逝者的追思,它更强调历史与家族记忆的延续:在时间的流转中,它们逐渐积淀成一座隐秘的宝库。我们可以通过文学作品更清晰地看到,家族记忆如何在命运的流转中传承并消逝。
如同清明节为我们提供的家族记忆的延续,《红楼梦》中贾府的命运也在生死之间流转,死亡不仅是个人的终结,也是世家豪门大族记忆和文化传承的触点,甚至是荣宁二府兴衰的注脚。
秦可卿的奢华葬礼,虽未揭露其死因的全部真相,却展现了贾府的荣华与浮华;相比之下,尤二姐和金钏的死亡虽然同样充满悲剧,但因地位和财富的不同,处理得极为草率,显露出权力和财富如何决定个人命运的残酷。林如海的死标志着黛玉失去了唯一的亲人,而贾瑞的去世则昭示着风月之事对贾家众人的伤害和无情代价。贾府的历史和记忆,往往在这些沉默的死亡背后悄然传递。贾母对贾敏的感叹,王夫人对贾珠的怀念,丫鬟金钏和晴雯的早逝,遗留的只是一些无力言说的过往,无不是繁华背后的凄凉。
布恩迪亚家族的过往,如同一幅交织着荣耀与悲剧的画卷。布恩迪亚家族代代相传的名字“何塞·阿尔卡蒂奥”和“奥雷里亚诺”,象征着家族成员命运与性格的循环复刻——前者冲动、沉迷于欲望,后者孤僻、沉浸于思索。这些同名的人物常常遭遇相似的悲剧,像是奥雷里亚诺们困于战争、炼金术或羊皮卷,强化了“历史是循环的齿轮”这一魔幻现实主义的观念。
在这个家族中,名字几乎成了符号,抹去了个体的独特性:重复的姓名与行为模式成为枷锁,后代无意识地模仿前人,困在既定的性格轨迹中。
莫里斯·哈布瓦赫斯 (Maurice Halbwachs,1877~1945)指出,集体记忆是群体共享的历史,它帮助构建群体的身份认同。在布恩迪亚家族的历史与文化传承中,这种集体记忆不仅塑造了“何塞·阿尔卡蒂奥”们的过去,也深刻影响着“奥雷利亚诺”们的未来。
马孔多的封闭与外来的殖民剥削(被刻意抹去的香蕉公司大屠杀)形成双重牢笼——家族无法突破外部强权的压迫,内部又缺乏反思,最终被历史洪流吞噬。这也反映出拉美人民的集体命运:无论是抗争还是顺从,最终都难逃被孤独和遗忘吞噬的结局。
尽管《艾迪·芬奇的记忆》通过互动让玩家在虚拟世界中与死者的记忆重生,但这与清明节的精神相似,都是对家族历史的回顾与延续,赋予死亡新的意义。
芬奇家族的每个成员都通过一段段独特的死亡故事,传递着家族的记忆。每一位死去的家族成员都在某种方式上影响着后人:
莫莉·芬奇因不明的食物中毒死于童年,过气童星巴巴拉·芬奇则因被杀害而早逝,卡尔文·芬奇的生命在荡秋千的一瞬间结束……
芬奇家族的死亡传说像诅咒般笼罩着艾迪,既让她恐惧重复悲剧,又迫使她直面家族历史。她通过亲历死者视角——
路易斯在鱼罐头厂流水线作业时的奇妙幻想、格雷戈里的浴缸嬉戏
——理解他们的痛苦与执念。这种共情打破“诅咒”的叙事,让她选择留下孩子,以新生对抗宿命。
家族成员的名字在一代代中传承,却也因死亡的突然到来而留下难以修补的空白。每一场死亡,既是个体命运的终结,也是家族历史的一部分,随着时光流逝,记忆和遗产被不断拾起或遗忘。
故事中的三个大家族,既是命运的牺牲品,也是历史的见证者。无论是荣府的衰败,布恩迪亚家族的轮回,还是艾迪对家族记忆的追寻,它们都深刻地展示了记忆与历史如何在个人与家族之间传递,如何在时光中断裂、消逝或重生。这正如 荣格 (Carl Gustav Jung,1875.7.26~1961.6.6)所言,“集体无意识”承载着人类共同的经验与记忆,家族的记忆和文化就是这种无形遗产的一部分。清明节给了我们一个重新认识自己的契机:家族的记忆与历史不仅仅是过去的痕迹,更是活在当下的生命与文化的延续。
这些家族的记忆和历史,虽然随着时光流逝而渐渐模糊,却在个体的心理深处激起共鸣,如幽灵般盘旋,始终影响着后代的选择与生活,这与清明节的精神不谋而合。
清明节的祭拜,不仅是形式上的告别,更是一种深刻的精神交汇。通过这些作品,我们看到死者并未彻底离去,他们的存在依旧在生者的心灵深处盘旋,生死之间的界限并不明显。
马孔多小镇陷入了香蕉公司的殖民陷阱。美国资本用丰美的水果诱惑小镇,将它拖入了以种植园为核心的经济困境。工人在烈日下辛苦劳作,积压的愤怒如同藤蔓般肆意生长。当罢工的号角响起时,三千名工人带着家人齐聚车站,沉默地坐着,用无言的方式反抗着不公。政府以“维持秩序”为名,在某个星期三的午后悄无声息地将机枪和刺刀围了过来。子弹如暴雨般倾泻而下,尸体被迅速装入两百节车厢,丢入大海。血迹染红了铁轨,却在第二天的雨水中消失殆尽。唯一的幸存者何塞·阿尔卡蒂奥二世从尸堆中爬出,带回三千亡魂的低语,然而政府却宣称“马孔多从未发生过任何悲剧”,只有羊皮卷上依旧铭刻着:“死者并非三千,而是整个民族的记忆被抹去了。”亦如 奥威尔 (George Orwell,1903.6.25~1950.1.21)众所周知的那本名著所描绘的那样,马孔多镇的历史也被篡改和遗忘,当局得以控制集体的记忆和认知;民族、国家,乃至于世界的历史与记忆,同样可能面临被遗忘的危险,唯有铭记和传承,才能 避免 重蹈覆辙 。
在马孔多镇,生者与死者经常“共处一室”。死者的幽灵常常出现在家中,影响着生者的生活。普鲁邓希奥·阿基拉尔,被何塞杀死后变成幽灵,他的幽灵无法正常喝水,因为他的脖子上有个洞;梅尔吉亚德斯由于“死过多次”,当他最后一次“死亡”时,不顾众人反对的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尽可能想要复活他。庇拉尔·特尔内拉尽管作为活人,却无人注意到她的存在,存在感甚至远不如幽灵。这些“幽灵”与“隐士”的在场与否,深刻地影响着家族成员的命运和家族历史的传承。
秦可卿的死亡并未将她从贾府抹去,贾珍为她操办的葬礼,超越了形式与礼数,成为一段未解的情欲和权力博弈的象征。而金钏的死,则显现了权力斗争中的冷酷与无情,她的死亡虽然被迅速忘却,但宝钗对她的哀悼和王夫人的叹息又在其中隐含着不为人知的纠葛。尤三姐因柳湘莲怀疑其贞洁而退婚,悲愤自刎;柳湘莲悔恨不已,后在梦中见尤三姐“一手捧着鸳鸯剑,一手捧着一卷册子”来告别,称自己前往太虚幻境修注案中所有情鬼,并归还定情信物。每一场死亡,都是贾府历史的一部分,生者在痛悼中与死者形成微妙的心灵对话,承载着无法消散的记忆与情感。
死者的记忆在家族历史中回响,它们在生者的生活中得以延续,提醒我们即使死亡不可避免,记忆与遗产却是永不消逝的精神纽带。
家族的延续,不仅仅是血脉的传承,更是记忆与命运的交织。
尤二姐和金钏的葬礼,简陋而匆忙,几乎被遗忘。秦可卿和林如海,死后依旧在家族记忆中占有一席之地。无论是盛大葬礼中的尊贵棺木,还是悼念的悲痛,记忆和遗忘交织着形成一个情感的网。
布恩迪亚家族的每个成员都无法摆脱过去的阴影,死者的幽灵始终徘徊在家族的历史中。何塞·阿尔卡迪奥·布恩迪亚的疯狂,乌尔苏拉的长寿,雷梅黛丝的升天,所有的记忆无法真正被遗忘,成为家族无法逃避的宿命。即使家族逐渐衰败,马孔多慢慢消失,这些遗留在心底的记忆依旧未曾消散,提醒着每一代人:命运无法逃脱。
虽然艾迪从未亲身经历过已故亲人的死亡,但通过她对家族成员死亡故事的追溯,她与死者的关系在精神层面依然紧密相连。无论是巴巴拉的悲剧,还是卡尔文在空中的飞翔,这些死者的经历如同回响,持续在艾迪的生命中盘旋,激起对死亡的深刻思考和对家族遗产的追溯。在这段探索家族记忆的旅程中,艾迪既是记忆的承载者,也是遗忘的见证者:死亡虽终结生命,但家族记忆与情感的延续却始终未曾断裂。无论是路易斯的幻想世界,还是沃尔特的孤独生涯,每个死者的故事都像是一张张碎片,拼凑出整个家族的轨迹;每个家族成员的死亡和遗留的记忆都在艾迪的内心深处激起涟漪。死者无法言语,但他们依然存在,在艾迪的每一次回忆与玩家的探索中复生。
艾迪在家族历史的断裂与连接之间穿行,最终以她自己的死亡为故事画上句号。
贾宝玉等人,彼此命运纠缠,既是荣府繁华的象征,也是家族衰败的写照;布恩迪亚家族的后代,在轮回的宿命中不断追寻,但最终无法摆脱家族的衰亡;艾迪的回忆,传递着先辈们的故事与遗产。家族的延续与断裂、记忆与命运的交织,提醒我们在历史洪流中每一代人都在为自身的遗产与记忆留下印记,或被遗忘,或传承。
“抄检大观园”撕开虚伪繁荣,“元春薨逝”抽走政治支柱,“宝玉遁入空门”——百年望族在奢靡与内斗中坍成废墟。末代奥雷里亚诺·巴比伦破译羊皮卷时,飓风卷走马孔多,预言应验。布恩迪亚家族如蚀空的巨树,随最后一个带猪尾巴的婴儿 被蚂蚁啃食 ,归于虚无。芬奇家族成员接连死于荒诞意外:婴儿溺毙浴缸、少年荡秋千升天、打工人断头于幻梦……最终仅存的主角艾迪难产离世,族谱画上宿命的句点,唯老宅空荡回响未解诅咒。
这些作品通过各自的方式展现了死亡与生命、家族与记忆之间的复杂关系。它们提醒我们,死亡不可避免,而文化与家族的传承则是连接生者与死者、过去与现在的纽带。清明节是对逝者的纪念,也是对生命意义的再思考,它促使我们重新审视与传统、与历史、与家族的联系。
清明节不仅是祭奠逝者的时刻,也是反思生命和遗产的契机。死者的记忆未必会随着时间消逝,它们往往以家族的形式在代际之间传递,影响着每一个生者的生活选择。或许,正如《艾迪·芬奇的记忆》所揭示的那样,记忆才是我们与逝者最深刻的联系,而它也许能跨越死亡,成为无形中永续存在的力量。
《百年孤独》
(Cien años de soledad)
《艾迪·芬奇的记忆》
(What Remains of Edith Finch)
作者/编辑:Ys.Booker
插图:瓷玺2012
审核:山之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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