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妹妹经历六个月不清不楚的暧昧,终于在七月的某一天鼓起勇气向男生表达自己的爱意,被不出意料地拒绝之后,我终于答应陪着她进行一次长达四千公里的旅行。我答应她的时候南方正在下雨,西南在遭遇高温和干旱,西北则万里无云,土地的范围一旦广袤,多样的天气从来不会缺席。
出发前,她在商场的咖啡店里逼着我阅读他们之间的聊天记录,尝试找到她被男生玩弄感情的证据。但在我看来那些聊天既克制又礼貌,男生既不呆板,也不轻浮,在应该轻松的时候保持幽默,应该严肃的时候保持认真。他家境良好,在一所北京的顶尖大学读书,我妹妹当初在实习的时候对他产生好感,据她自己宣称有一部分是因为她下半年也要入学那所学校,尽管还没有正式入学,但对这所学校产生亲切的感觉是很正常的情况。我不敢反驳,也没有和她说我对这个男生的看法,在我看来这个男生除开长相确实普通之外,没有特别明显的缺点。我告诉妹妹这个男生长相普通,气质平庸,思想落后,配不上她。她气愤地表示同意,告诉我他们在暧昧时的某一天聊过关于男女、恋爱、婚姻和家庭,男孩体现出了当代女性绝对无法忍受的某种油腻和父权,完全将女性看成是某种完成自己社会地位塑造的物品和工具。并且,虽然男孩不抽烟,但是受他在某企业做高管的父亲影响,其人极其喜欢喝酒,我也确实看见了他发给她的一系列照片中有一张展示了他父亲的收藏品,那是一整墙密密麻麻排列堆叠起来的茅台酒,包装从新到老,惊人地整齐。他说那是他父亲多年的珍藏,但还有不少没有排在墙上,而是作为和朋友日常的分享。妹妹说,他需要找一个愿意在二十六岁结婚生子的女人,他可以给他的妻子安排工作,愿意相夫教子则更加完美,这样还可以多生几个,二十年之后他的小孩将会拥有极强的竞争力和资源,像他一样进入顶尖的大学,获得条件丰厚的职位和受人尊重的社会地位。
我惊叹于北京顶尖大学的学生思想如此务实,下意识询问他的年龄。妹妹说他今年应该研二,和她读差不多的专业。
“别算了,比你小一岁。”我妹妹喝了一大口冰咖啡,边嚼冰块边说。
“听你的说法像四十岁。”我无奈地说,看着眼前这位亭亭玉立,冰雪聪明的美丽女孩。我十四岁她和我开始上同一所学校,度过漫长的中学生涯,我看着她慢慢长大,初三那年我问她是不是染了头发,她非常生气地掐住我手臂上的肉大声在全是同学的走廊里对着我的耳朵大吼那是天生赐予的发色,十年之后她依然金发飘飘,有太阳的时候,金色头发会闪烁火红的光芒,在空气中五彩缤纷。她不胖不瘦,身材高挑,肤质白皙,五官精致,成绩优异,为人友善,能歌善舞,从小到大都是学校各种活动和晚会的主持人,高考那边她排名全省前一千名,心事重重地问我该去哪里上学。
“我怎么知道,我他妈几万名开外。”我一边狂吃牛排店里免费的沙拉,口齿不清地回答她。
她似乎从来没有为什么事情担心过,或者至少,没有被什么事情一直困扰过,在她过去的人生中,没什么事情是靠努力无法获得的,成绩,赞许,机会,表彰,每一步都有效而踏实。她从未对自己的人生感到迷茫或痛苦,也从未怀疑自己的努力是否经得起任何推敲。
后来她告诉我,她喜欢北京,那里是全世界的中心,人人来来去去,向朱红的矮墙靠拢。我说北京太干燥,房价太贵,人太多,城市太大,街道太拥挤,颜色太单调,声音太嘈杂。她说,优秀的人去了那里,可以和优秀的人待在一起。
我刚上大学那一段时间很忙,没怎么联系她,直到一年后我终于把一些工作抛开,才想起来我还有一个在北京孤零零读书的妹妹。那时候我最好奇的就是她有没有谈恋爱,于是我每一次去北京找她,都一定会问她这个问题。
“还几个,一个都没有!”她一边和我一起往自己嘴里狂塞红柳羊肉,一边大声抱怨,然后便开始说自己在学校遇见的男生种种,认识了这个学生会主席啦,那个干部学生之类的,绩点一个比一个高,长相一个比一个帅,经历一个比一个丰富,不是各大券商都去过一遍,就是即将在五校里保研,我也得以开个窗户,窥见这些人一二。但说到后面,她都会突然叹一声气,告诉我这些男生她没有一个喜欢的,至少她总能在这些男生身上找到一些缺点,有的是因为脾气不好,容易暴躁,有的是小九九打得太多,喜欢和别人明争暗斗......不过也有一些我不能认为是缺点的缺点,有些在学联认识的男生,什么都好,她觉得别人大学不怎么样;有些理工科的男生,人很不错但是并不来自城市;有些身高没到一米八......
“没到一米八怎么了!你不也没有一米八嘛!”我大呼不公平。
“女生一米八就找不到男朋友了好吗?这种要求很正常吧,你看网上那些相亲帖,没有一个不要求一米八,”她的小手在我面前一比,我看到可爱的小爪图案的指甲造型在烧烤店不算明亮的灯光下灵动地掠过,突然发现她也开始学会打扮自己,“你们男人不也一样吗?有的喜欢瘦的有的喜欢身材好的,对伴侣有要求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吧。”
“是,但我个人认为抱着这样的前提要求去和别人交往是一件很......很功利的事情,这样你很难找到一个真心爱你的或者你真心爱他的。你不能在认识男生的时候先去用这些标准去筛选,说不定有的男生性格上和你非常相似,又对你特别好,但是他可能家庭条件不算优秀,然后就被你的标准给筛掉了。”
“哎,这样的人,”她小巧的头微微一斜,叹气道,“你想想,就算我和他在一起了,要是他家庭条件不好,我是不是会在和他吵架或者是将来感情某个不好的时候把这个作为我对他产生负面评价的要素?那这样的话岂不是更危险?那如果我可以一开始就规避掉这些风险,我为什么不这么做?”
有那么几秒钟,沉默闯入我们的对话,紫色的灯光随着烧烤店突然响起的吵闹音乐缓缓摇摆,邻桌有一群大学生正在聚会,一打打啤酒和烧烤不间断地送到他们的桌旁。
“总有人追你的,”我想换个方式聊,“肯定有男生喜欢你吧。”
她低下眼睛,仔细翻找烧烤盘里剩下的蔬菜。“有是有啊,但我又不喜欢人家,总不能找一个我完全没感觉的。”
初三的时候,另外班年级里的同学找来,问我是不是认识学校新年联欢会的主持人。我说是,随即他在走廊里勾住我的脖子,问我是不是喜欢她。他身材壮硕,手臂粗壮,看上去勇猛非凡。
“哥,”我颤颤巍巍地说,“她是我妹妹,血妈亲戚那种。”
之后几天,他又跑到我们班来找我,继续在楼道走廊里勾住我的脖子,力道合适,温柔安稳,他递给我一个小巧的礼物盒,一封用火漆黏好的香氛信外加五十块钱,让我帮忙把这个礼物盒交给我那个还在读初一的妹妹。
“所以当年他到底送了什么东西?”我坐在后座上问她。109国道时宽时紧,却一路笔直,通向天光,行过八点夕阳大好。车右边是深不见绿的广阔草场,远处静静伫立着无边的山,同样沐浴在霞光中。
“你猜啊。”她对我眨眨眼睛,睫毛好看地可怕。这么多年,我每次问她这一类问题的时候她都会这样对我,始终保持着令人恨得牙痒痒的傲娇。
“我倒是从他那里学了一手,记得我们班最矮的那个女孩子吗?快毕业的时候,我也弄了个盒子,手掌大,把礼物和情书装进去。”我说,眼前浮现一个女孩的背影,瘦弱,马尾辫长及腰间。
“成个鸟,上大学后我翻她相册,发现她喜欢女孩子。”我半开玩笑地假装激动,“但她还是和当年一样漂亮,不对,更漂亮了。”
如果将懂得什么是爱恋作为某种时间分界线的话,那么女孩确实是我第一个认认真真喜欢的女孩子,多年之后我向初恋讲述那时候的故事,她斩钉截铁地认为那个女孩绝对算我的初恋,认为我的眼睛中仍有她的影子。我说她是同性恋,我们之间不存在可能性。
“你们之间是不存在,但爱与她无关。”她笑了一下告诉我。
汽车行在磅礴平坦的高速公路上,远处的太阳照亮威严高山,一望无际之处渺无人烟,茫茫鹿原难以望尽,孤草卷卷,随风乱舞。
妹妹一如既往地晕车,斜靠在副驾驶侧玻璃上,文弱地看着窗外。她的眼睛出奇得大,睫毛狭长,是我认为出街前完全不需要打扮的类型,我突然发现我几乎从来没有欣赏过她的美丽。因为晕车,她眼睛里闪烁着困倦的泪光,让她看向窗外的神情多了几分忧郁。在这么多年的相处中,多数时候她都给我果断、凌冽和霸气的感觉,以至于我已然忘记她已亭亭玉立,出落少女,会拥有属于自己的爱情和悲伤,也未曾想过她被爱恋困扰的可能。但我想,高山不可倾窥,枯枝不可闻雨。
“要不要吃点药?这还有晕车贴。”我从包里掏出一块黄色膏药,出发前她特地逼着我陪她逛西宁夜市,在夜市门口的药店里买了各种晕车和缓解高反的药物。
她还是微微倚靠着车窗,一动不动地摇了摇头。我看着她脸上的泪光,意识到这不是妹妹第一次经历这样的感觉。很多年前的国庆节前夕,我知晓她即将在广场游行花车队伍中前排行进,于是便打电话去恭喜她。电话那头很吵,她声音怪怪的,像是被什么东西柔和、扭曲了,我问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她让我过五分钟打电话给她,她找个安静的地方和我说。
她沉默了一会,呼吸逐渐粗重,过一会电话里传来了擤鼻子和啜泣的声音,这是我头一回听她哭泣,像这个世界上所有哭泣过的人一样。
“操,别哭啊。我还是打电话来给你说恭喜的呢。 ”我有点慌,“快告诉我怎么回事。”
她没理我,自顾自流泪。我站在学校长长的走廊里,慢慢等待情绪的潮水退去。十分钟后,她吸了吸鼻子,告诉我高考之后她班上的一个男生在考场外向她表白。这个男生长相普通,身高一般,成绩中等,无论在哪一个方面都无法胜出其他同龄人。他提前买通学校对面摆摊的老板,存了一束花和一张邓紫棋的碟片专辑,再将自己的表白计划提前告诉同学。当钟声响起,所有人往外涌时,他穿过人潮,冲到老板摊前,拿上花朵和邓紫棋的那张专辑跑回校门口,踮起脚努力找到刚刚出来的她。她惊了一下,三年来头一回注意到这个男生的存在,疑惑为什么那个男孩眼中有着热烈而迷惘的色彩。男孩单膝下跪,捧上鲜红的玫瑰,花束下的束带绑着邓紫棋的专辑。
“新的心跳。”多年之后她告诉我那张专辑的名字,“听过吗?”
“那你总听过那首吧,里面的主打曲,《多远都要在一起》。”
她被巨大的某种感觉突袭,晕晕乎乎回到家里,沉沉地睡了一觉。她收下了花朵和专辑,却没有当场答应他。男孩的朋友们欣喜若狂,告诉男孩女孩子天性矜持。他被簇拥着跑去网吧,而她孤零零地回家。妈妈看到花之后就没说什么,晚上吃饭的时候,妈妈告诉妹妹不要这么年轻就和别人谈恋爱,告诉她她将来会去北京,而男孩的成绩只配留在这座小城市,他们之间注定面临着流泪,心碎和告别。她一边默默吃饭一边乖巧点头,只是坚持将花在自己卧室的书桌上,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当芳华们都顶着这座城市熊熊燃烧的太阳在外面放纵自己时,她一个人躲在书桌旁用妈妈新买给她的手机和男孩聊天。男孩高考后的生活非常丰富,先是和初中同学一起去了游乐园,晚上再和小学就一起玩耍的发小聚餐,第二天他发来一张自己在田野间的照片,告诉她想和她一起来尝尝这边的特色烧圆子。她看着照片里一望无际的白云,嘴巴里泛起淡淡的甜味。
一个星期之后,他回到城市里,问她想不想出来一起估分,顺便看看志愿,她没有一丝犹豫便答应了那个男孩,高考之后头一回穿上裙子,兴冲冲地告诉妈妈自己要和朋友出去玩。妈妈也很开心,她清楚自己女儿的性格,也担心她交不到朋友,于是头一回没有规定回家的时间。他们约在城市里最大的商场见面,那里连最安静的咖啡厅都人满为患。男孩买了两杯咖啡,特地给她换了燕麦奶,他告诉女孩,高二一次春游的时候,他们被分在一个小组,那天他们可以用手机,他家离咖啡店很近,自告奋勇帮大家买咖啡,就是那个时候他知道她喜欢把里面的奶制品换成燕麦奶,一直记到今天。她满脸通红地听完,悄悄地说谢谢。咖啡店熙熙攘攘,他们找不到作为,只能去隔壁的快餐店里坐下。两个人拿出答案开始回忆,一边回忆一边假装惨叫,互相开玩笑说自己要考不上大学。时过正午,他们跑去商场里人最多的餐馆门口排队,绝大多数人都和他们一个年纪,刚刚离开好像很美好,在未来也会被人怀念,看上去好像很好的高中生涯,对未来憧憬向往。一会之后他们就遇上了几个来买电脑的同班男同学,男同学们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他,同时心照不宣地笑。她嘴上骂了几句,心里既紧张又开心。
那天,后来她告诉我说,他们理所应当地去看了一场电影,那场电影是《神奇女侠》,她记不清那个电影讲了什么,但是当那个飞行员即将与盖尔加朵分别时,他悄悄搂住了她的肩膀,她满脑子空白,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男孩的呼吸声逐渐靠近她的肩膀,微弱的气流穿梭在星河灿烂的宇宙间。恍恍惚惚之中,史蒂夫驾驶飞机飞进穹宇,她也靠进男孩的怀里,炸弹爆炸,暗黑涂满亮色,神奇女侠在怒吼中爆发。
那天晚上他们沿着商场外长长的沿江小道散步,一会牵手一会挽臂,她发觉这个男生正如她想象得那般与众不同,他如此智慧、博学、稳重、热情,她惊讶于自己竟然在即将毕业时才发现如此闪闪发光的他。波粼月细,他在江畔的尽头向她告白,告诉她自己三年以来的爱恋和钟情,告诉她计划中的美好未来,告诉她日日夜夜所呼唤的名字。静江翻海,她感到某种强烈的情感在空气中炸裂,充斥进她的胸膛,她被呛得狂流眼泪,紧紧地抱住男孩的腰,靠在男孩的肩膀上,告诉他她想像月亮永远伴随这条静静的江流一样,永远和他相伴左右。她意识到男孩确实不高,但那时她想的是,那又怎么样,只要是对的人就好。
“然后就没有了,”她貌似在一条走廊里和我打电话,背景音里人的声音逐渐吵闹起来,“他已经一个月没有理我了,整整一个月,我打电话给他他也不接,发消息给他他也不回。前半个月的时候我问他要不要一起去看电影,他告诉我他不想出门,因为他还在弄学校的事情,觉得出门有点麻烦。后来因为我要去香港,我问他要不要一起先去他学校看看,他也拒绝了。他考得不是很好......”
哽咽声再一次被淹没在人群的声音中,我在听筒里只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
汽车在傍晚终于到达大柴旦,我们客宿在峡谷落镇的酒店里,两侧包裹着万年不动的山,峡谷中有一片小小的平原,方正的道路切割出有序的区块,区块中间次座驻小小的城市。几乎没有行人、商店和街道,也没有外卖和集市,门口餐馆戴着小圆帽的哥哥说,他们休息的时候会开车,近一点就去景区,那里有他们的朋友,远一点会去德令哈,那里有集市和繁华的街道。我说我们刚从德令哈过来,那座城市的天空中飘满诗歌的声音,集市还保留着某种悠远的气味,人们在集市中驻足、穿梭,留下有刻痕的影子。他说他读过那本诗集,也听说过那个诗人。他说,还是西宁好,虽然城市有些挤,但是每天晚上都很热闹,不像大山里面,晚上除了照亮天空和一切的灯光,什么也看不到。
我们点了一份土火锅,一种以铜锅做基,素锦做底,牛肉为簇的食物,炉内气温逐渐上升,金色浓汤开始散发出香味,汩汩冒泡,夜晚冉冉升起,缺月往盈,慢慢划过天边,繁星慢慢从闪亮的天幕后映衬出显,与街边的路灯争相绽放。
食过五碗,我们俩都撑得互相搀扶,决定在酒店大堂的一楼坐一坐,休息一下。令人惊喜的是,旁边的自动贩卖机售卖可以冲泡的咖啡和茶。我从行李箱翻出两个杯子,想要一边喝咖啡一边欣赏大漠中的夜景。她很喜欢喝咖啡,我记得她高中入学之后,要我每天都带一杯给她,而我每个月都可以拿着一堆小票,去她妈妈那,领不少零花钱。
“你现在喝咖啡不加奶吗?”我手里拿着一瓶牛奶,好奇地看着她摆手。
“本来就不怎么喝纯牛奶,而且我早就不加奶了,你不知道我从大学开始喝咖啡就不加奶了吗?”
“那我确实没注意到,别打,别打我。”我一边说一边避开她挥过来的手。她假装生气地站起来,像只调皮的红色小鸟。我把咖啡递给她,两个人坐在酒店门口的沙发里,看着窗外逐渐隐去的群山,沉默了一会。
“就是在他不理我之后。”她突然打破了大厅里安静的空气。我眼睛瞟了瞟柜台,柜台也空无一人。
“我记得第一次出去约会,回家的之前,他想亲我一下,被我拒绝了,他就只能抱了抱我。晚上回去之后他问为什么不能亲我,我说我还没做好准备。他问我,我是不是只是来和他玩一下的。”
“我一下就害怕了,我说我当然是想和他认真谈恋爱的,我觉得我真的喜欢他。然后他就反复问我那我为什么拒绝和他接吻,我说那是我的初吻,我觉得这对我来说意义特别重要,我还没有想好什么时候给他,但是如果我们谈的时间长的话,我肯定会给他的。但他显然觉得这个理由不算理由,他说他也是初吻,但是他觉得我是值得他的初吻的。现在想想,他说的真是鬼话。”
“后来你亲了他吗?”我问。实际上,我很少对我妹妹在感情方面的倾诉采取全盘相信的态度,因为她有时确实会表现得很强势,而有时候又有一点冲动,有点点喜欢一言堂,我想,要和她妈妈说一说。那个男生也许没有显得那么急躁,也许确实,他真的把初吻看得很重要,以至于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好感,也许确实,他有一点点着急,炎热的夜晚和炎热的心,分别的心情和女孩被各种颜色的流璃照亮的脸庞,眼角闪动的烁绿隐隐约约,牵动了他的思绪和身体。但是时间在狂乱中卷走一切,他们的故事就这样消散在泪水汇入的河流中。
“没有,我和他就约了三次会,算上之前出来那一次。之后我去了香港,手机忘记开漫游,每天只有晚上回了酒店才能给他发消息,到那里的第二天晚上,我发现他没回我白天的消息,就打网络电话给他,他也没接,之后整整一个星期,他都没有回我的消息。我疯狂打电话给他,借别人的手机拨号,发短信,因为我知道他高考没考好,我怕他心情不好一时间不知道去了哪里,整整一个星期,他一句话也没和我说。一个星期之后我哭肿眼睛过了罗湖口岸,你知道的。”她声音又开始微微颤抖,眼眶变红。
“你知道当时我有多傻吗?真的,现在想想都觉得那个时候自己没长脑子。”她抬手往自己的眼角抹了一下,“我当时还以为他不理我是想给我一个惊喜,我以为他会来罗湖口岸接我,站在长长的通道后面,抱着一束花,和高考完那天他送我的花那样。但是没有,什么人都没有,我和我妈打了个电话,自己订了酒店,火车票,自己一个人跑到茶楼里去吃饭,排了半个小时的队,自己一个人买了咖啡。那一次我点了美式,结果点完美式之后,我的手机来电话,我以为是他终于打电话给我,但其实是问我做不做暑假兼职的。放下电话后我恍惚了很久,等店员叫我名字的时候我才发现忘记加奶。我尝了一口,才知道原来咖啡可以这么苦涩,但却散发着和以往完全不一样的香味。”
她的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掉,仿佛天山化水,冻湖饮冰。后来到了敦煌之后,在莫高窟的时候,她告诉我她突然发现自己已经被那个男生删掉了联系方式,我问她难不难过,她说没什么感觉,也许大学四年来来去去认识了各种各样的人,有过暧昧对象也有过恋人,一次次聚合离心之后会让她产生疲惫的感觉,但我知道在她被拒绝的那天下午,她有多么难过和绝望,她如此渴望爱情,却又警惕得像只野猫,她想要走进某个男孩的故事,却从未拾过垂委,她生来丽质聪盈,却依旧尝了爱情的苦。在明月沙的时候,她吵着要骑骆驼,而我看着骆驼疲倦的眼神和高耸的身躯有点于心不忍和胆怯,但她不依不饶,坚持要骑着骆驼去看月牙泉。我们爬上山顶的时候月亮再次升起,那时东边的国土已近深夜,但月牙泉的骆驼队依旧熙熙攘攘。我问牵骆驼的领队什么时候能到月牙泉,领队说太晚了上去了也什么都看不到,所以到近处的沙山顶就会回程,妹妹失望地朝月亮娇喊,问她为什么要来得这么着急。
就在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某种喻意和形式的证伪:不是所有理所应当的故事都有其合理化的结尾,即便世界上有许多她不得不获得爱情的理由,爱情也始终可以和她在某地周旋,藏而不见。但即便如此,在经历了各种各样的自我怀疑、内耗、折损、修行之后,她依然选择相信爱情和男孩,她将自己的回忆埋藏在每一个遇见的男孩眼睛中央,通过瞳孔确认他们的存在,在这一点上,她的作风同她做其他事情一样,优秀,优异,名列前茅。但咖啡可以没有任何含义,旅程也可以没有终点。爱情既是迷雾也是迷雾森林的中央,森林的中央和这趟漫长的旅程拥有相同的特质——总有某处的湖泊可以供人观赏、休憩,但也可以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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